白敬安开着车子冲进战火之中,夏天摸索着去找枪。

外面一点也看不出鲜花盛放白色天堂的样子了,黑暗严苛而冷酷地笼罩着,赤红的火张牙舞爪,吞没繁花和葱郁的树木;家具、饰品和雕像也烧着,火的色泽诡异,呈现血红、紫、绿和难以形容的灰白色,仿佛有受难的灵魂在摇曳和哀号。

坚实的大地分崩离析,正在碎裂。

凌乱的火光在夏天眼中亮起,那双眼瞳像无底的深潭,一道黑暗的裂口。

所有的权贵都在撤离,酒、点心和面具踩得四处都是,杀戮秀的自走机械蜂涌而上,蓝色的防御罩一次次亮起,在炮火中显得很单薄。有人在尖叫,还有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做拥抱毁灭状,好像脑子有问题。

夏天看了一下时间,他从被抓到现在不过十几个小时,但却像下了一趟地狱,被切割分食,不知怎么再把自己拼回来。

他无意识地抚摸枪柄,正在这时,他听到有一个声音。

是个男人,声音挺有磁性,正在和谁通话,他说道:“你跟他说,他不需要手脚了,我想要的时候会再给他安排手术的——”

那瞬间,夏天想也没想,抓起枪朝那方向就是一击。

某种他努力维持、让他显得比较有尊严的东西碎裂了,他浑身都在发抖,被巨大的愤怒和暴戾所支配,不惜代价要把那个声音撕成碎片。

这就是那个旁白的声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管他叫“战神阁下”,说他需要教训,让他张开嘴,让他叫,让他哭,形容他的身体像在说一个只是给人搞的物件!

能量枪的轨迹像条灼热的线一般切开空间,白敬安转头去看,枪火的光映在他脸上,光暗分明,线条陡峭而破碎。

他突然一个急转,移动堡垒如同一只变向的巨鲨,绕着夏天的目标划出一道流利的弧线,与此同时,夏天连开了五枪,枪枪不离那个杂种。

恒星重枪火力很强,主持人身上的防御装置尖锐地闪烁,照亮他的面孔。他穿着件浅蓝色的礼服,绣着狩猎和刑具的暗花,模样俊秀,气质斯文倨傲,正走向一辆自动驾驶的浮空车,车型蓝色细长,像尾畸形的鱼。

枪击对他来说甚至算不上一阵轻风,他转头看着他们,朝着夏天露齿而笑。

一侧雕像燃烧、赤红的光映在他脸上,血色闪烁不定,有种饥饿感。

然后他看到了驾驶座上一脸阴沉的人。

“白敬安,”那人说,“你会为今天干的一切付出代价的,你想象不到代价会多大——”

他又转头走向旁边的浮空车,一边说道:“相信我们很快会有机会好好‘认识一下’。相信你很快会有机会一起进笼子,亲眼看着战神阁下哭起来时有多可怜——”

白敬安突然猛打方向盘,他开的基本就是辆坦克——看上的就是这功能——重重把前方那辆小型的尖叫者撞飞了过去,燃烧的火光映得他眼中一片赤红。

与此同时,夏天手里枪的能量条打完了,把枪一丢,白敬安递了另外一把给他。

那是把恒星系列的纪念日重炮,夏天一炮开过去,全部能量轰在防御场上,蓝光大盛,和能量枪的红色掺杂在一起,一片狂乱与愤怒,映着夏天杀气腾腾的面孔。

主持人的脸色终于有点不好看了。他是食物链的顶层,在上城没有天敌,没有任何人会给他留下伤口,他不熟悉被猎食者一般目光盯上的感觉。

他冷着脸四处扫视了一下,正看到不远处刚停下一辆“飞跃陷阱”,漆成大红色,车上带了“静默者”。

——所有重武器全在那里熄灭,只剩火光与小口径的枪弹,就像一道吞噬火焰的裂口,他朝那方向挥了下手,示意自己要过去,只要进入那辆浮空梭,他就可以摆脱这种令人不自在的战栗感,回到熟悉的生活之中了。

他没能走过去。

夏天在五秒钟内开了十三炮,全部能量轰在防御网上。

最后一刻那位蓝衣的权贵意识到了什么,开始飞奔,脸色苍白得吓人,完全失去了形象,大概这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

但来不及了,防御网艰难地闪动,最终在猛烈的炮火中挣扎着闪动了一下,彻底熄灭。

接着,夏天连续三炮击中了蚌壳里的血肉之躯。

在炮火之下,他的噩梦无非也就是个人而已,扑击过来尖锐的火光转眼便把他撕成了一堆肉末。

夏天发了狠似的持续射击,即使那里已经空了,只剩一片焦黑的残渣。

“飞跃陷阱”呆了一会儿,没人出来,在火光中悄悄溜了。

直到重炮里什么也射不出来,夏天死死抓着橙色的炮身,身体有什么卡死了,无法做出反应。

白敬安在那一堆残渣跟前停下了车。

夏天盯着看,那噩梦般的声音到了现在,不过是一地黑色的残渣而已。

他双手抖动起来,拿不住枪,掉到地上。

死尸旁边,一片鲜红的虞美人尤自开得艳丽,他被拖过这片繁花,阳光那么灿烂……

夏天浑身都在发抖,死死攥着拳头,可是无法控制那种战栗。

他瞪着地面,喉咙里有什么卡在那里,他拼命试图把某些东西吞回去,他不确定是想吐,还是想哭出来。

白敬安转头看他,夏天无意识地想把自己蜷起来,一边说道:“我没事,我没事……”

白敬安突然用力抱住他,力气很大,浑身都在发抖。

夏天感到自己的颤抖慢慢平静下来,体内仿佛永恒存在的伤疤与阴寒被这暖意安抚了,变成柔和的钝疼,似乎总有一天会好起来。

他张开双臂,回抱白敬安,小声说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白敬安轻轻“嗯”了一声,夏天从没听过他这种声音,温和、轻柔、带着鼻音,夏天摸摸他的头发。

他又看了一眼车下那权贵的残渣,说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白敬安来之前已经看好了路线,娴熟地开车穿过炮火,向外驶去。

在离开浮世天堂的时候,有队保安想组织起一次围堵,但他们闯了出去。夏天又射空了两把枪,在笼子里时他觉得就要死了,但现在出来了,拿到枪,他觉得状态还不错,能再去干掉那些给他找不痛快的人。

他们冲出包围,打开摄像头屏蔽,转向一条朝上的公路。

在穿过G3-15高速交口的时候,白敬安在一处悬浮公路休息站停下来,帮他取下脖颈上的项圈。

那个漆黑的东西紧贴着夏天的脖子,好像他是个什么要锁住的动物,雕了暗花,底部竟是深红的,像一道道血槽——里头肯定还有定位装置——白敬安瞪着这东西,一副想吐的样子。

夏天安静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白敬安拿着棉花糖,打开单分子功能——刚刚解锁的——小心地把项圈割开。

战神安静地靠在那里,动脉搏动,暴露在单分子刀下,但镇定而平稳。

他看着远方那烧成了一片火海的浮空城,烧红了半边天空,愤怒而不祥。那片腐朽之地正在分解、破碎,到了明天,所有的花、笼子、海和土地都将变成垃圾落到地表。待到天亮,阳光将照耀在一堆废墟上。

又是一声巨大的撞击的声音传来,整座浮空城似乎都震了一震,幽暗的天际,启明星正冉冉升起,天就要亮了。

夏天感到白敬安手指的温度,他的战友稳定地切开项圈,没伤到他一点。

刚切开,白敬安就一把抓住那东西,尽全力从窗户丢出去。漆黑的链子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滑到了垃圾箱的阴影中。

夏天刚才沸腾的怒意已经冷却,手不再神经质地发抖,也没那么狂暴地想要去毁掉什么了——杀人显然很有帮助。

但他仍紧紧抓着枪,没法松手。伤口仍在渗血,仿佛那钢铁暴力之物能弥补他身体里被剜去和吞食的部分。

摆脱了颈圈,白敬安开车离开休息站,汇入上城的车流中。夏天看着后视镜,那条链子远远被抛在了身后,像一条残缺的蛇。

白敬安转了个弯,它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了。

白敬安又精确地选择了一条岔路,伸手递给夏天一个发圈。

夏天接过来,蓝色的,上面还印着卡通小鸟。

他一脸嫌弃地看着,白敬安说道:“我偷车时捡的。”

“就这一款吗?”夏天说,小心地松开枪柄,把头发拢起来。

“嗯,”白敬安说,“很适合你。”

“好吧,”夏天说,把头发扎好,“你也就这审美了。”

白敬安转头看他,模样温柔又放松。之后很长一段直行,他开了安全模式,没管方向盘,去取回仪表盘上的枪,帮夏天清点武器。

他手突然抽搐了一下,一个不稳,枪掉下去。夏天下意识伸手去接,可手根本不听使唤,没接住。

两个杀戮秀明星看着那把掉到地毯上的枪,一起笑起来。

夏天俯身去捡,朝白敬安说道:“你不能老是这样,会死的。”

“不会的。”白敬安说。

夏天摇摇头,把枪递给他,他收回口袋。

夏天从后座翻出枪械和弹匣,和白敬安一起清点,一边听那人说他俩分开之后的事。还有接下来的计划。

夏天确认了武器,开始四处翻找储物柜。

“怎么了?”白敬安说。

“饿了。”夏天说。

白敬安帮他找了一圈,最后找一枚有点化掉了的水果糖,递给他,夏天撕开包装吃掉,朝白敬安笑。

白敬安看着他,对面一辆货车驶过,一瞬间照得周围一片明亮。

阴霾、愤怒和疼痛都在这片灿烂中消散了,他仍在开着车逃亡,但那一刻一切像是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