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时候,夏天因为不够合作又被拖到了刑架上。

当时一位“东先生”要对他进行“喂食”。此人个头细高,像一个拉长的人形,眼睛竟然是竖瞳,神态里有什么并不像个人类。

东先生捏开他的下巴——夏天惊悚地发现他有六根手指,比常人多了一个指节,细长而灵巧,更像爪子——拿了个红色糖球一样的东西探到他嘴里。

那瞬间夏天头皮都炸开了,简直是吞下一个炭块,他拼命挣扎,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对方绕有兴趣地把手指探得更深,玩他的舌头。

夏天咬了他的手指,那人朝他笑得很恶心,好像他是个什么不听话的宠物。

他给他吃了三样“食物”,每种都是个噩梦。接着让他自己选一样再“吃”,还要开口“请求主人喂食”。夏天瞪着他一言不发,然后那些人就把他拖到刑架上去了。

东先生指名要用食髓者,说他死掉的那一幕太美好,其中他妈的“静止的废墟感”令人难忘。

刑架的尖刺再次闪烁起妖异的红光,触碰到他的太阳穴,刺入,卡住。夏天哆嗦了一下。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东先生肯定花了钱。

在这场上城众神们金钱与性的餐桌游戏上,钱和欲望是抛接的刀子,谁捐了款都能来笼子里和他“玩一会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下一秒,那疼痛降临了。钻进脑壳,揪出灵魂,丢进沸水中,无休无止地烧煮,没有死亡和宁静,是一种永远无法摆脱的疼,一旦经历过,就会永无休止在你灵魂中尖叫。

夏天叫出声来,东先生死死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像在欣赏极其重要的画面。

夏天有一会儿失去了意识,再次清醒过来时,他仍在刑架上,一身衣服都被汗浸透了。有蛇给他注射了几支针剂。

“‘战神阁下’,你要明白,”旁白冷冷说道,“我们让你吃什么,你就吃,让你怎么叫,你就怎么叫。现在,把嘴张开,让‘主人’喂你吃东西。”

夏天瞪着笼子,咬紧牙关。

对方冷笑。“好极了——”

他话没说完,好像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

夏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看到了。

天空烧起来了。

是从西边烧起来的。

好像天穹正在大出血,由西方近地区域开始,如传染病般急速蔓延。不到一分钟,整片大地都染成上了红色。

夏天听到主持人在问“怎么回事”,他转过头,笼子外面那些带着精致假面、衣冠楚楚的客人发生了一阵骚动,有人开始打电话问怎么搞的,还有的去调浮空梭,但大部分只是悠闲地盯着赤红的天色看,好像只是件稀奇的美景。

正在这时,地面猛地一震,整片大地像都向下面陷了一陷。

外面有人叫了一声,惊慌像一丝暗火终于蔓延开来。

在这几秒时间里,这片庞大白色城堡的西侧,天空已红得发黑,像是生了脓疮。血色浸透了云层,不像上城的火烧云,更暗,更红,层层叠叠,像血块一样凝在空中。

夏天的周围,笼子变成了噩梦般的色彩——那束打在他身上的光倒仍然神圣纯净——红色怵目地铺展开来,角落的黑如结块的血般淤积和滋长,吞噬生命。

他们好像从来不是处于阳光白云的浮空城上,而是一座地狱血海的底部。抬头去看,可以看到天空的血海中有游蛇般红色的闪电簇簇聚集,像腐物中的蛆。

夏天知道,那是浮世天堂的外部防御力场在抵域外敌。

在看到的一刻,夏天就知道这是什么——是焚灭者原型机在分解力场。

焚灭者是防卫部专门针对大型防御网开发的一个项目,不过公布前夕终止了。白敬安跟他说起这玩意儿。他对这类事情简直如数家珍。

正在这时,脚下浮空的巨兽又是一阵战栗,“海洋”发出尖利的咆哮,被天空映成了血红色,浪头直扑白色的城堡,一派末世景象。

“蛇”从刚才开始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控制者早溜了。

夏天笑起来。

他双臂张开,像在拥抱这毁灭。

白敬安来了。

“东先生”朝他走过来。

他一直在笼子里,除了最开始看了一眼天色外,便一直死死盯着夏天,眼中仍带着阴沉扭曲的兴奋,世界毁灭也阻止不了他。

他舔了下嘴唇,舌头是鲜红色的,上面长着黑色和浅粉的斑纹,像什么妖异的怪物一样藏在他的身体里。

他突然笑起来,不理会外界,朝夏天说道:“‘战神阁下’,知道吗,他们想把链子拴牢之后,留着你继续当‘战神’。但我想看别的。”

他朝夏天走了一步。

“只要植入些东西就行了。”他说。

夏天觉得头发都要竖起起来了。

与此同时,外面海水的咆哮变成了轰鸣,几乎听不见人讲话。优美如同油画般的水被激怒了,向高空扑击,浪花在这天色下如血一般。

海变成怪物,试图冲上岛屿,吞噬活人。

天空变成了内脏一般的黑红色,而洁白的云层几乎变成了纯黑,一块一块地压在空中。

夏天的对面,齐先生咧开嘴,只看脸时不觉得,但笑起来的样子像用刀子在面具上切开了一条太大的缝。

一个改造人。不同于肢体基因变异,上层的某些人在尝试用些尖端科技对大脑进行侵入式改造。因为对身体影响很大,权贵们搞这个的很少,是项实验技术。夏天也是第一次见。

“我会对你进行一些重新的……编程。”那人说,“灵魂也是会腐朽和萎缩的,‘战神阁下’,一个骄傲的人和原始只会蠕动和性交的生物间的分界,不过是一枚小小的生物芯片。”

他一直露着那副可怕的笑脸。

“不用太久,你甚至不会记得如何直立行走。”他说。

与此同时,笼着这片天堂的防御力场碎裂了。

东先生扭曲的面孔之后,夏天能看到天际的血色龟裂、分解,化为一片片黑红色的雪花飘洒下来,在城堡感应灯的照耀下像静静坠落的火。落在地上,燃起阴冷的火焰。

之后纯净的天空露出来,银河从广袤的天穹横跨而过。

没有阳光,夜色笼罩四野,原来浮空城正是深夜时分,黎明将至的时刻。

“我从口腔植入,会有一点疼。”东先生说,“但别担心,等你驯服下来……”

他终于停下来,转过头,不远处腾起一股爆炸,火光大亮,射进关押战神的笼子,一时之间让黑暗更黑,光亮刺目。

接着又是一串炮击,大地震动,光亮大盛。天穹之下,一群鸟一般的东西飞过,发出嗡鸣声,进行射击。

一时之间,浮世天堂中四处闪光着能量炮的火光,外面权贵身上的个人防御力量凌乱地闪烁,羽毛面具丢得四处都是,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叫。

在杀戮秀的赛场上,这种场面并不少见,但却从未曾出现在一场讲究的宴会上。人类世界和平已久。

“啊,自走军械集团。”东先生说,“上城还真是什么都有,你的朋友不惜代价想把你救回去。”

他回过头,不再管这派战争和危机的场面,走到夏天跟前,伸出舌头。

那东西如蛇一般长而尖,有暗红的光在舌尖聚集,像高度腐败的肉,或是邪恶魔法的一点微光。

夏天拼命往后躲,舌头像品尝大餐一样慢条斯理舔过他的头发、双眼、下颌和嘴唇,又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

那怪物脸上扬溢着喜悦,欲望把他从内照亮,火光之下,那张脸像是正在溃烂,狂热地想把所有人拖入腐朽之中。

于此同时,夏天弄断了手指的一根骨头,终于把右手抽出来。

自打从刑架里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他就在试着把自己弄出来,现在终于收到了成效。

小明科夫留下的纳米武器在指尖聚集,三秒钟内,一把枪出现在他手中,在枪成形的瞬间,他朝着那变态的下颌就是一枪。

他枪法很准,这个时候也一点不乱,子弹精确地从东先生左侧下颌射入,进入大脑,形成破片,发出沉闷的声响,又从右侧冲出。

温热的血洒在夏天身上,而东先生竟然还没死,他晃了一下,因为充血赤红的眼睛张大了看着夏天,像只饥饿至极的丧尸。

夏天又朝他额头射击。

脑浆四散,加杂着线路和芯片,舌尖上那点光仍固执地闪烁着。夏天开了第三枪。

他浑身都在发抖,但在枪管下,怪物所有那些生命、欲望和恶毒的光凝固了,然后消散,死亡降临。

不管这位东先生有么有钱,有怎样毁掉人的本事和欲望,枪都会管用的。他也都是会死的。

夏天盯了一会儿,那丝战栗仍在胃里,阴冷恶毒,令他作呕。

他转过头,再次继续把自己从刑架上挪出来。

白敬安不会喜欢看到他现在这样子的。

白敬安开着浮空梭冲上地表时,没人注意到他。

这里变得宛如战场一般,到处是炮火、枪击和炸弹。

——三个小时前,他便转移了天工阁两座仓库的自走机械军团,通过天达的自助式物流车送往第九卫星城。

十分钟前,载着这批军械的车子正在穿过浮世天堂西侧的地下高速,正是直线距离最短的时候。它们照着早已设定好的指令脱离货仓库,带着长枪短炮,朝目标地狂热地奔涌过来。路上所有的路障都对它们放行。

如遇阻碍,格杀匆论。

它们将在防护罩破损的一刻到达,并会无差别杀死此地的绝大部分活物。

而在这一刻,浮世天堂大地的工程学结构将会坍塌,成为一堆废料,坠向地表。

——在上世界的各种各样武器、废料、终止项目、工程缺陷、自动化和权限中,白敬安精确地找到了那条毁灭的线。

他计算了每个细节,精确到每一秒钟,不容许任何一点误差。并以最大的效率和冷酷开始执行。

他也的确没有出错。

所有埋下的毁灭引线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地面已经乱成一团,火光四起,四处可见扫射的鸟形机、蝎式炮、电击鞭和组合重炮,以及林林总总的小型机械,每一个都是杀戮秀策划组们花样杀死选手们用心良苦的集合。

于此同时,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庞然巨兽发出最后的悲鸣,有一刻所有人感到一个失重,又极为勉强稳住,并慢慢朝着一个角度倾斜下去。

所有的权贵都在撤离——并指责主办方“需要加强保安”——苍穹冷漠地笼罩四周,大地将要坠落。

在和平的上城,即使是最顶尖的权贵也没能防得了这样的算计,太久没发生战争了。

白敬安转过一个弯,朝着那座锁着夏天的巨大笼子冲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他。

一个他妈的巨大的笼子,亮着近乎神圣的橙红色光,夏天就在那里,长发散着,被锁在一座刑架上。那怪物咬住他的半个身体,尖端有血红的光芒闪耀,只有这么一会儿时间,那些食肉的“神明”便几乎把那么一个鲜活的人吞噬殆尽。

那些人还在他脖子上套了个项圈,连着个漆黑的链子,嵌在墙上。

他半边身体上都是血,挣扎着试图离开刑架,脚下横着五具尸体。

显然刚刚杀了几个嘉宾秀里试图转移他的人。即使落到了这个地步,他仍旧碰一下就会致命。

白敬安车子不停,抓起旁边恒星重枪——从自走机械团那拿的——朝着笼子连着开枪。

他一刻不停地开了五枪,纳米的笼子像沙子一样碎散了,碎开一个大洞,烧着零星的火,在夜幕中像薄纱一样丝丝飘散。

白敬安开着车子冲了进去,夏天转头看他,他还卡在架子上动不了——这东西真是集上城禁锢技术之于大成——好像不大确定看到了什么。

白敬安跳下车,脸色比外头的天色还阴郁。他走到夏天跟前,抬手架住那人的肩膀,把他往刑架外面扯,一手抬起枪,把火力开到最大,朝着那东西连着射击。

墙壁很快在能量弹下碎了,刑架依然坚`挺,白敬安阴沉着脸不断开枪,直到把架子彻底打碎,变成一堆刺棱横生的垃圾。

他一刻不停地转身,又朝着夏天身上的链子开枪。

链子非常结实,他拿着把恒星重枪,一枪居然没打断,他连着开了十三枪,链子终于碎了。

他一手拎着枪,小心地架着夏天,那人毫无力量,被虐待、侮辱和杀死过,剩下一点残骸,随时会熄灭掉。白敬安小心地把他放到车子里,拉上安全带。

夏天试探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白敬安僵了一下,一手保持放在夏天膝盖的姿势,觉得自己在发抖。

“小白?”夏天低声说。

不是时候,白敬安对自己说,控制一下,你们还没有脱身。在这世界是个地狱,你不能有一刻放松,要小心,再小心。只是一瞬间,你拥有的一切都可能化为飞灰,成为一摊腐败的血肉。

他抬起头,朝夏天尽量露出一个微笑。

“嗯。”他说。

他转身走向架驶座,猛打方向盘,笼外是一片混乱的浮世天堂,战争般的火光在他眼中燃烧,全是灼热的杀意。

白敬安踩下油门,车子朝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