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傅沧骜加重语气点头,眨巴着眼,作出一副很可怜的模样。

“对了,”夜璃歌心中一动,“永宸宫的北边有一座虎苑,你要不要去瞧瞧?”

“好啊好啊,”傅沧骜连连点头,他正愁着没机会把夜璃歌带开呢,一把拖起夜璃歌的手,他嘻嘻地笑,“你陪我一起去?”

“好啊。”夜璃歌点头,另一手却拉起傅沧泓,“一起去。”

傅沧骜面色一黑,却聪明地没有反驳,而傅沧泓自是求之不得,于是,夜璃歌就那样,一手拉着一个,朝虎苑而去。

待他们走后,杨之奇的身影从树荫里闪出,目光阴沉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中暗自筹算不停——想不到,这夜璃歌还真是抢手,可谓一波未平,二波又起——这天下间美丽的女人啊,果然个个都是祸水,夜璃歌为最!

“嗷——嗷——!”

离虎苑尚有很长一段距离,便听阵阵虎啸声传来。

傅沧泓不由紧了紧夜璃歌的手,凑到她耳边问道:“害怕吗?”

“不。”夜璃歌摇摇头——她上阵杀敌尚且不惧,怎会在几只大猫面前丧失胆气?

两个男人更是丝毫不将其放在心上,于是,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越过守卫兵卒,直接走进了虎苑。

刚行出几步,迎面一阵狂风,偌大一只猛虎扑将过来,直冲向夜璃歌。

傅沧骜发一声喊,踏前一步,双臂分开,紧紧握住猛虎的两条前肢,将它固定在半空中,那猛虎又是摆头又是咆哮,却拿这个勇猛的男人毫无办法。

又一只猛虎从旁侧扑过来,却被傅沧泓抬腿扫倒在地,倒飞出老远,如是,三人在虎苑中谈笑自如,来去随意,竟将满苑老虎看成家养小猫般。

途中,傅沧泓笑道:“璃歌,似乎这些老虎都是公的吧,怎么只朝你身上扑?”

夜璃歌红了脸,轻啐一口:“胡说八道什么,没个正形!”

傅沧泓一个手拐,又击退一只猛虎,故意皱眉逗她道:“难道不——”

话音未落,他面色忽地一寒,挥掌劈向斜前方一块岩石,口中喝道:“什么人?”

夜璃歌和傅沧泓同时一凝,还未作出反应,陡然听得“嗖”的一声,利箭破空,直取傅沧泓的咽喉!

“沧泓!”夜璃歌忍不住一声低呼,却见傅沧泓手臂一抬,已然将飞箭牢牢抓住,看了一眼后,随意扔进草丛里。

而傅沧骜,早已一个跨步奔过去,拎小鸡似的从草丛里抓出一个人来,重重扔在地上。

“说!”傅沧泓一脚将他踢翻个个儿,踩着他的胸脯,目光森寒,“是谁派你来的?”

“噗——”那人仰面喷出口鲜血,脑袋朝旁一歪,已然断气。

皱着眉头,傅沧泓俯下身子,仔细搜检一通,除了个精铁打造的箭筒外,竟然一无所获。

“很干净。”旁边的夜璃歌冷着脸,淡淡道,在这一刻,她似乎再度变成战场上那个铁血无情的右军统领,剑起剑落间,杀人无算。

“是。”傅沧泓应声,却不禁皱起眉头——说实话,他很不喜欢夜璃歌此时的模样,尽管第一次见她时,他就清楚,她个性的枭傲与倔强,和其他女人大为不同。

但是他总觉着,那是在遇到他之前,至于遇到他之后,这些血腥的事,还是由他来处理比较好。

夜璃歌却没有体会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而是蹲下身,再仔细搜查了一遍,结果,摸到男子的小腿部位时,她发现了一个异常的突起。

从袖中摸出小刀,夜璃歌撩起男子的裤腿,剖开突起,从里面取出一个已经变了颜色的铜管。

“这是什么?”傅沧泓奇怪地问道。

夜璃歌没有答话,而是从袖中摸出块干净的方巾,在腿上摊开,然后将铜管放在上面,一点一点拭净,再摁下上面的机括,铜管里弹出一根更小的铜管,夜璃歌将其拿在眼前,仔细看着。

“有什么机巧吗?”傅沧泓蹲下身子,也凑过头来。

“他,”夜璃歌低头,扫了一眼那具已经冰冷的尸体,“隶属于一个神秘组织。”

“神秘组织?什么神秘组织?”

夜璃歌摇头,脑海里不禁晃过,在晗颖城中,所见过的那个浮尘公子——如果浮尘公子所代表的海外势力,能入侵晗颖城,并且操控芙蓉花会,那么,要隐身于永宸宫,也不是难事,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攻击傅沧泓?

“你若能抽身,早已抽身,又何必,等到现在?既然放他不下,还是随他去吧!”

她记得他消失前,最后那一声凝重的叹息,似乎看透了很多东西。

怔怔地拿着铜管,夜璃歌神思恍惚。

“璃歌。”傅沧泓心中微紧,不由更近地凑到她身边,“你知道他的来历?”

“不知。”收起思绪,夜璃歌把铜管放回男子身上,从腰间锦囊里翻出一瓶药,拔开塞子,抖出几许药粉,任其洒在男子身上,几朵绿色的火焰爆起,顷刻间将男子的尸身焚得一干二净。

“这是——”傅沧泓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看到斯情斯景,仍不禁咋舌。

“阎王硝,你若是想要,我可以给你配几瓶。”

“罢了。”傅沧泓摇头,却不禁抓起夜璃歌的手,深湛地注视着她,“答应我,以后别再摆弄这些。”

夜璃歌看他一眼,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而是抽出手去,慢慢走开。

两个男人站在原地没动,他们只觉得,此时的夜璃歌身上,透出股深浓的萧杀,仿佛化作一堵虚无的墙,将她和整个世界隔离开来,即使是傅沧泓,也无法靠近。

踩着没膝的荒草,夜璃歌慢慢地走着,四周猛虎伏地咆哮,竟无一只敢上前骚扰她。

此时她的脑海里,反复闪动着一幅幅狰狞的画面——尸山血海,滚落于地的人头,战马的悲鸣、无辜百姓的嚎啕、肆虐的瘟疫……人间,这是人间的另一面,惨烈、萧杀、阴狠、残暴……

而她,人生前二十多年,有多少时光,是在这样的境况里渡过的?

师父六道说,璃歌,只有见过人间最悲惨的一面,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

她做到了。

师父六道还说,璃歌,永远不要相信感情,感情,只会软化你求生的意志。

感情,只会软化你求生的意志……

所以呵,二十多年来,对待男人,她的方式只有一种——非敌即友,是敌便杀。

直到,遇上另一个能同她匹敌的男人。

犹记得炎京街头,第一次相遇,她冷笑着问:你觉得这天下间,有谁能阻止我?

当时他也微微一笑,如是答:有,我。

不得不说,对于他,最初的感觉,她仍然是抗拒的,是一种习惯性的抗拒。

直到他赶至牧城之下,于千军万马中将她救起。

那是她第一次,接受一个男人的帮助。

并且答应他,还他一颗心。

直到现在,她并不曾背叛自己的承诺,然而世事,已经改变得,太多太多。

一只手,突兀从后方伸来,轻轻拽住她的胳膊,她回头看他,夕阳的光斜斜落下来,画出他的身影,高大而英武。

夜璃歌忽然就有了流泪的冲动。

深深将头埋进他的怀中,她啜泣着唤他的名字:“沧泓……”

“什么都不用说。”他抱紧了她,心中奇怪地感受到她的压抑和孤独,“我都懂的。”

傅沧骜呆呆地站立着,将天幕下那相拥的两个人收入眼底,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很痛,是一种尖锐的痛。

……

三个人回到章福宫时,西楚泉和安阳涪顼正沉默地坐在桌边,身后分别侍立着老残和夜方,见他们回来,竟然一动不动,仿佛都变成了石雕,思考着什么重大问题。

“你们怎么了?”夜璃歌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禁不住近前问道。

西楚泉转头看了她一眼,而安阳涪顼则两眼发直,盯着桌面。

夜璃歌四处环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不禁皱起眉头,眸带疑问地看向西楚泉。

“小姐,”还是夜方主动站出来,说明情由,“我们等你很久了。”

“等我?为什么?”

“等你拿主意,接下去该怎么做。”

“哦”了一声,夜璃歌迅疾理清思路,“明日,你们仍回驿站去,以不变,应万变。”

“那你呢?”

“我得继续留在永宸宫中,因为,我答应过虞皇,便不会食言。”

“那——”夜方转头朝殿门的方向看了看——自从进宫以来,他始终感觉,暗处有人在监视着他们,所以,有很多话,实在不方便出口。

夜璃歌朝他使了个眼色——夜方毕竟跟在夜天诤身边多年,极能领会她的意思,当下心中通透,便截住话头,转而言道:“一切唯小姐之命是从。”

言罢,也朝夜璃歌使了个眼色,目光来回在她与安阳涪顼穿梭了一回。

夜璃歌这才注意到,安阳涪顼的情绪有些不对。

当即,她轻轻扯了扯傅沧泓的衣袖:“你先去休息,好么?”

傅沧泓难道地温顺:“嗯。”

待他离开,夜璃歌方才走到安阳涪顼身边,拉起他的手,安阳涪顼也不反抗,沉默地站起,跟着她走进偏殿。

“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

“什么?”安阳涪顼这才恍惚回过神来,抬头看她。

“你在想什么呢?”

“想——你今天下午问我的问题啊。”

“原来是这样。”夜璃歌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她还以为,他又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那你想明白没有?”

“没有。”安阳涪顼的情绪异常沮丧——自从离开画舫回到章福宫,他就一直在不停地想不停地想,但是,没有答案。

他不知道为何虞琰能够将璃国治理得国泰民安,他不知道人心真正向往的,是什么。

“想不明白,不要勉强自己。”夜璃歌不禁抬手,抚了抚他的额头,却被安阳涪顼一把抓住纤指,“但我总算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

“虞琰他——非常重视人材。”

“你怎么知道?”

“听驿卒们说的——”安阳涪顼眼中闪过丝光芒,“虞琰登基之后,连下三道诏命,征召天下豪俊,对了,我还听说,前天,陇阳郡主她,向虞皇推荐了一个狂士,好像叫——李正茂来着。”

“李正茂?”这个消息,倒是大大出乎了夜璃歌的预料——虞琰为人尊而不傲,礼贤下士,这在他身为安王时,便有目众睹的,安阳涪顼能看到这一点,也算不错。

“非常好,”夜璃歌微笑着点头,“你如今身处元京,若有机会,便多向虞琰学习学习吧,将来回到炎京,定然深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