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或她消失了,不存在于世了,她相信,除傅沧泓之外,所有的男人都会弃她而去,毕竟,这红尘中百媚千娇,绝色惊人的女子,并非她一个。

想清楚这一层,夜璃歌整个儿都轻松了。

“安阳涪顼,”她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我答应你,在元京之事结束后,和你一起回炎京。”

安阳涪顼的反应却格外镇定——大概是被欺骗的次数太多,他已经很难再相信她。

捕捉到他眼中的怀疑,夜璃歌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相信好啊,只要这丝怀疑逐渐增大,他心中生出的那份情,终究会释去。

如果这样,对她而言,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坏事。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在这之前,不能和傅沧泓在一起。”

夜璃歌一愕,脸上不禁飞出几丝红潮,可她终究是点了头。

安阳涪顼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或许,他能够要求她的,也只是这一点了。

他觉得自己得动动脑子,不能和傅沧泓硬拼,而是——要攻击他的弱点,傅沧泓的弱点是什么呢?

是夜璃歌。

夜璃歌的弱点是什么呢?

是——璃国。

安阳涪顼忽然就欣悦起来,觉得自己抓到了夜璃歌的把柄,得好好地攥在手心里。

感觉危机过去,他立即又变得高兴起来,恢复了从前喜怒随心的模样,上前抓起夜璃歌的手:“咱们去外面逛逛。”

夜璃歌站起身来,第一次顺从了他的意思——只要他不继续纠缠,她已经觉得无比庆幸了。

不得不说,永宸宫很美,处处独具匠心,一亭一榭,一草一木,均张扬着美感。

抬头看见湖边一只画舫,安阳涪顼欢欣雀跃,拉起夜璃歌向前飞奔。

上得画舫,安阳涪顼立即找来一支桨,卖力划动,想把它驶到湖心去,奈何他力气太小,画舫过于庞大沉重,竟始终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夜璃歌有心近前帮忙,却又怕伤了他的自尊,脑子里一转念,悄悄抬手,一股劲气射出,打在湖岸上,反作用力立即推动着画舫,向前驶去。

“开啦,开啦,”安阳涪顼兴奋得大叫,更加卖力地撑桨,同时不忘回过头来对夜璃歌道,“璃歌,你开心么?”

“嗯。”夜璃歌浅笑颔首——她不得不承认,父亲说得很对,他们璃国的这位太子爷,虽然生性懦弱,但却心地善良,而且很容易满足。

很容易满足,对普通人而言,是一件好事,可对一国太子而言,却是个致命的弱点。

极目望着两岸郁郁葱葱的树影,夜璃歌不由陷入遐思之中——如果当日,没有横空杀出一个傅沧泓,结果会怎样呢?她会不会安于做这个男人的妻子,和他一起执掌整个璃国?安阳涪顼的能力,虽然不足以乾纲独断,但若有她从旁辅助,所有的难题都将不再是难题。

从这个方面来看,父亲的安排,确实有其道理,可是偏偏,上天却最喜欢开玩笑,在同一天里,把另一个男人,也安排进她的人生。

最初那些日子,她一直觉得,能遇上傅沧泓,能遇上一个真正懂她的男人,是她生命里的幸运,可是经历这么多事以后,她却渐渐悟出,某件事的发生,幸或不幸,真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

没错,她和傅沧泓,确实是同一类人,所以,他们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彼此的认同,并深深溶入彼此的灵魂。

灵魂之爱。

这是人类所有爱情中,最高等级的一种。

相知,相惜,相怜,血肉相连——当两个拥有同样灵魂的人,靠近彼此之时,产生的力量往往是惊世骇人的,也是旁人所难以理解的。

在世俗之人看来,夜璃歌嫁进皇家,成为身份尊贵的太子妃,已经是天下千万女子所瞩目的峰巅,可却没有人能看见,她锁在身体里,灵魂的孤独。

安阳涪顼并不能理解她。

很大程度上,他只是被她惊艳的外表,杰出的才华所吸引,却从未完整地进入过她的精神世界,纵然她对他敞开心门,他所看到的,也只是他能看到的一小部分,而非全部。

可是那个男人,却如同乾对应坤,山对应水,凤对于凰,不但能精准地理解她的思想,而且能时刻感应她的感情。

因为,他们的人生经历,个性气质,很大程度上,是相似的。

他们都很孤独。

不容易和普通人走到一起,唯有在彼此身边,他们才会觉得开心快乐,觉得安全,不再悲伤,不再落寞,不再痛苦,而会觉着一种深深的满足。

和权利富贵所能带给人的,完全不同的满足。

此情生死相许,此诺一生一世。

但是这样的情,也有一个极大的弱点——容不得他人觊觎,容不得相互间任何一点的猜疑与背叛,否则,后果难计。

就像当初,如果被困在白城之下的那个男人,不是傅沧泓,那么夜璃歌绝对不会千里迢迢夜闯天定宫。

之于傅沧泓,也是一样。

他们对于彼此,乃是整个世界。

这样深厚的感情,是安阳涪顼远远不能理解的,也是安阳涪顼远远不能承载的。

要承载这样一份感情,对于男女双方的要求都非常高昂——他们必须拥有抗拒世俗,抗拒一切诱惑的胆量、魄力、意志,任何一方稍弱,这段感情都会中途崩溃。

即便是现在的夜璃歌和傅沧泓,也不能完全明白他们感情的实质,更不能精确把握它未来的走向。

身泅于爱河中的他们,也时时迷惘,时时痛苦,时时彷徨。

爱情,很多时候,会让一个人成长。

一张突兀出现在眼前的脸,打断了夜璃歌的沉思。

“你怎么……不划了?”

“没意思。”安阳涪顼闷闷地答。

“怎么了?”

“你都不理我。”

夜璃歌失笑:“我不在这儿陪着你吗?”

“你心不在这儿。”安阳涪顼睨她一眼。

这小子……还真变聪明了。

“涪顼,我问你一事儿。”夜璃歌决定,考考他。

“什么?”

“你觉得,元京怎么样?”

“不怎么样。”

“和炎京比呢?”

“当然没有炎京漂亮。”

“你有没有,观察过元京的武备、民俗、商业?”

安阳涪顼唰地抬头,敏感地意识到什么,然后垂下头去:“没有。”

夜璃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就是他们两个的差别,一个进城之后只要过一过眼,就知道虞国泰半底细,而另一个,却始终停驻在这座城市的表面,难以窥透其实质。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船舱里甚是静寂。

“我觉得,”良久的沉默后,安阳涪顼再次开口,“元京的人,个个都有……一股子劲气。”

“劲气?”

“嗯,也就是……拼命,他们看上去,和炎京的人不同,”安阳涪顼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细瞅着夜璃歌的脸色,“对于他们的本职工作,他们都很卖力,很认真。”

夜璃歌心中微松——总算是有些长进。

“那么你觉得,是什么促使他们这样呢?”

“是……希望。”

安阳涪顼迟疑了很久,方才答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心愿

对!

是希望!

一个君主,只有让他的百姓们看到希望,百姓们才会服膺于他的统治。

而虞琰,无疑便是这样一个英明的帝王。

“是谁给了他们希望?”夜璃歌接着问。

“是……虞国皇帝,虞琰。”

“虞琰如何给他们希望?”

“他……”安阳涪顼有些答不上来了,他的确,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你好好想想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我。”夜璃歌站起身,打算结束今天的谈话。

“那么,”安阳涪顼的声音悠悠响起,“倘若我能带给璃国希望,你,会回到我身边吗?”

夜璃歌浑身一震。

安阳涪顼站起身,双臂自后方绕至夜璃歌胸前,轻轻地环住她:“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能带给你希望,而他能,所以才一直喜欢他?”

“……是这样吗?”见夜璃歌不回答,安阳涪顼持续追问道。

夜璃歌心中浮起几许异样,说不清楚。

拨开安阳涪顼的手,她将自己从他怀中抽出,迈步走下了画舫,绕过假山的刹那,她身形猛然一滞,因为,前方的梧桐树下,傅沧泓默然而立,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沧泓。”夜璃歌喃喃一声,靠上前去。

出乎她意料的,他没有指责,也没有追问,只是抬手,轻轻将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好。

这个轻柔的动作,显然赢得夜璃歌的好感,也让她心中生出丝愧疚,但她却不想解释,因为有时候,解释得越多,反而显得两个人之间,愈发生疏。

“璃歌!”一个人的到来,恰好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尴尬。

“小嗷。”夜璃歌心头顿时一松,佯作将注意力转到傅沧骜身上,其实依然牵系着傅沧泓的感觉,只是外人看不出来而已。

“你为什么不理我?”傅沧骜拿出看家本事——撒娇。

“在这里呆得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