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仲回头,义正言辞:“红菱姑娘不是要与青妍姑娘同去?二位姑娘都是服侍督公的,出入府门必定要请示过督公,否则,这便是我的过失。”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薛令微真的怕他去惊动赵珒,若是被赵珒知道她要出府,赵珒必定会想到她出府是干什么,如此一来,恐怕会弄得很难看。

钱仲询问了一句:“红菱姑娘的意思是?——”

薛令微挤出一丝笑容:“我是觉得,青妍母亲还病着,钱卫长再去请示督公来回又要麻烦费时,耽误青妍望母心切,所以我便不去了。”薛令微说罢,握了握青妍的手嘱咐了一句:“我就不陪你过去了,你这两日要好生照顾自己。”

青妍对此并无怀疑,对她笑了笑:“红菱姐姐放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薛令微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青妍离去,然后返回东苑房中,暗暗苦恼。

赵珒明确说过,他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的前提下是她要安分。所以这两日薛令微都表现的极为安分顺从,她有点担心钱仲会不会将自己要出府的事情告诉赵珒,倘若是告诉了赵珒,赵珒前来质问,她又该如何应对?

她越想越恼。暗暗骂自己蠢笨,怎么为了那郡主之位回了这狼窝虎穴之地?

虽然薛令微搞不清君臣之间的博弈,但赵珒将她留下来,明显也是有自己的目的。

他们君臣之间的明争暗斗,她是失心疯了才要来涉及一脚。弄得自己如今进退两难,还不如在福州被王陈氏为难的时候,起码那时候自己还能光明正大的见见外边的天。

本来以为东厂提督就是个老太监,若这个人不是赵珒,朱赟和荣娘如何安排她把这太监往死里整她都没有任何意见,可偏偏这个人是赵珒,赵珒对她了如指掌,而她所了解的那个赵珒却一直是个假的,且不论她根本没有那种本事,若真要她对赵珒下手,她也不可能真的忍得了这个心。

可她总不能真的一直安分待着。

这两日虽然薛令微并未将赵府的地形熟悉完全,但她起码最能确定的是有个地方相对不叫人轻易察觉。

那就是平时下人们如厕的茅房。

这个位置位于赵府的西南角,除了下人们如厕,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人过来,她只要避开一点,就能从这里出去。

昨夜薛令微便想了实在没有其他法子就用这个办法,可跟青妍出去一事落空,不得不让她用这个法子。

她得趁赵珒不在的时候速去速回。

等到中午的时候,薛令微草草用过饭,便对东苑的两个丫鬟说自己要午眠,将她们骗走后,又等了约莫一刻,她才溜了过去。

确认茅房内以及四周无人,薛令微这才将旁边的几块砖石捡起垒在一起。墙约有一丈高,她还须得踩着茅房边上的木架才能爬上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终于爬上墙头。

茅房所处的位置旁有一颗枝繁叶茂的小槐树,刚好将薛令微遮挡了不少,即便是有人过来,她只要赶紧跳下躲到后面也是可行的。

她又回头仔细观察了一眼身后,又小心翼翼的看墙外的情况,确认安全,这才小心翼翼的慢慢翻下去。

薛令微成功逃出去后,赶忙逃出怀里准备好的头巾,将脸围了个严实,这才赶忙前往荣娘早与她约定后的茶楼。

薛令微并不确定荣娘还在不在那间茶楼等她,之前他们瞒着她东厂提督是赵珒这事,也不知道出趟府会如此艰难,所以就没有明确说自己什么时候会来见她。

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荣娘这几日一直都在这里等她出来。

荣娘见到她的装扮便清楚一二,她给薛令微倒了一杯清茶,道:“我还以为你要过几日才能出的来。”

薛令微窝了一肚子的火,“我没想到,你们竟这样骗我!”

荣娘听了,将那杯温度正好的茶递给她:“其实也并没有骗你。”

虽然气愤,可薛令微因为逃出来的紧张口干,还是接下来荣娘倒的茶,两口喝尽。

“怎么没有骗我?你们没有告诉我你们说的太监是赵珒!”

荣娘笑了笑:“纵然是没有告诉你那权宦是曾经伺候过你好几年的奴才,可回这京城,终还是郡主你自己愿意的不是么?”

薛令微虽是气他们骗自己,但对荣娘这段话确是无言以对。

她放下茶杯:“算是我一时迷了心窍。你们难道真的以为,仅凭那几年我对赵珒不错,他就能什么都由着我么?你们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郡主何出此言?你怎知赵珒对你真的没有一点情谊呢?”荣娘道,“若是真的对你没有一点情谊,他怎会派人暗中毒杀你的夫君王世仁,又派人悄悄的保护你一年呢?”

薛令微一怔,错愕的睁大了眼:“你说,王世仁的死,是赵珒做的?”

“郡主难道就不怀疑当时王世仁为什么死的那么蹊跷?”荣娘勾了勾唇,握住薛令微的手,“倘若赵珒对你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亦或是他因你母亲全家被诛憎恨你,就不会为你做这些。”

倘若不是荣娘告知,薛令微根本不会想到王世仁是赵珒让人毒杀的。

可回想离京的路途上,她与王世仁母子根本没有分开过,赵珒又是何时给王世仁下毒的?

薛令微忽然想起一年前他在公主府撕下伪装,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杀过许多人——

是啊,她曾经认为的文弱到需要她保护的小奴才,其实手段比她想像之中还要狠的多。

荣娘又继续说了一句:“所以,不管赵珒对你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程度,但这世上,恐怕只有你,才能叫他有不一样的对待。”

薛令微收回思绪:“纵然是他对我比对旁人有些不一样,但你们将我送到他身边,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他我是待在他身边做皇上的眼睛的么?我纵然是暴露在人前,用的也是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别人只会知道我只是与长公主之女有相似的容貌而已,他诚心要杀我就绝不会念及什么旧情,你们对我在他心里的分量实在是太过自信了,即便是我留在他身边,我也做不了什么。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我冒险出来,就是想要离开,当初我同意回来是我的无知,还请你转告皇上,希望他念着一丝表兄妹的亲情,放我离开京城。”

荣娘听了,默不作声。

薛令微有些急了,不过想到自己如今还被困于牢笼有求于人,只得尽量放软语气:“荣娘,我们虽然相处的不久,可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想除掉他这事,我根本做不来,他对我知根知底,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荣娘静静听她说完,道:“纵然是皇上同意你离开,那么赵珒同意么?”

薛令微脸色一滞。

荣娘了然:“皇上与赵珒之间,就是一场摆在明面上的棋局,自你入了这棋局,除非有胜负,否则你便不可能轻易全身而退。”

须臾,薛令微说道:“所以我还是不可能离开了?”

“纵然你万般不愿,但朝堂之间的水哪能是说涉就涉,说退就退的?”荣娘低低叹了口气,“所以,身为棋子,只能成功,决不能败。”

薛令微冷笑。

她连生死都难以掌握,哪里管得了他们的成败?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你尽管说你的,认真了算我输。

第21章

“郡主,你也不要埋怨皇上,皇上曾经允诺你的都会给你,皇上与你其实是各取所需,而赵珒却是拿你当棋子。”荣娘双手握住薛令微的手,语重心长:“你好好想想,一年多前长公主府血流成河,你的母亲被下令绞杀于西华门,这一切,赵珒可都脱不了干系啊。”

薛令微缄默着,被荣娘提起这事,她便又想起充斥着血腥的长公主府。

那样的场景让她永生难忘不适。

薛令微只得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样的场景。

荣娘见她听到此事脸色不好,确认长公主府的屠杀依然是她心里的坎。如此,荣娘竟放心了许多。

“事到如今,只能前进,不得后退。你要记着,赵珒他对你不一样,但他终究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就像你说的,他还是可能会杀了你。站在权势上的阉人本质都一样,这不必我给你强调了。你必须要让自己狠起来,甚至要比赵珒做的绝,这样才会有出路,你可明白?”

薛令微听罢,笑了一声。

“你叫我要记得一年前血流成河的长公主府,要记得赵珒对长公主府做的一切,可你们是不是忘记了,真要让我记得我母亲的仇,皇上不就是我最大的仇人?”

荣娘神色一滞。

薛令微觉得好笑:“你们担心我要为我母亲复仇,又怕我不记得长公主府的仇恨,我真不明白了,你们到底要我怎样?”

一向能言善道的荣娘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当年皇太子一案牵连了许多人,我母亲跟我说过,权利之上谁都不能独善其身,一旦落败,就会比蝼蚁还要不如。我母亲手上沾满鲜血,我还能活着已经是上苍眷顾,可你们偏偏要让我掺和进你们的事情中来,你们难道真的不怕有朝一日我真的会成为第二个长公主?”

荣娘顿了顿,道:“你不会。”

“是,你们都知道我不会,所以才会放心大胆的让我成为你们的棋子。”

荣娘竟没想到,薛令微虽然单纯,可其实并不糊涂。

“郡主即便是真的想离开,也不是现在。”荣娘道,“朝中局势赵珒一人便掌握了一半,皇上就算是皇上,可他登基一年不到,各方各面都根基都未彻底稳固,皇上不能一下子抽走赵珒手上的权利,只能一点点抽丝。”

事到如今,薛令微也认了。

“你想离开,也要得到赵珒的信任,因为你现在是他的人。”

“我根本不了解现在的赵珒,如何得到他的信任?”

荣娘道:“投其所好,把他当成原来的赵珒。”

薛令微垂着头没说话,荣娘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便又道:“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做。”

“什么事?”

“去赵珒的卧房,把印玺偷出来。”荣娘说道,“你也知道赵珒是司礼监掌印,所有呈给皇上的奏折都需要先过赵珒,倘若是赵珒将印玺弄丢,你觉得皇上会治他什么罪名?”

“你说的轻松,去他眼皮子底下偷东西这种事情,若是被他抓到,我还能活着出去吗?!”

“所以你要得到赵珒的信任。我只能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可在虎穴内如何正确生存,就要靠你自己。”荣娘说罢,又添了一句:“这,就是抽丝的第一步。”

薛令微觉得他们根本就是不顾自己能不能做到,就把自己推到虎穴里,最后又来对自己假惺惺说什么即便同意她也不能再全身而退。

她算是明白了,跟荣娘是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还是要靠自己。

“越早除去赵珒,郡主便能越早恢复身份和荣华富贵,还望郡主仔细斟酌。”

薛令微有些烦躁,但还是应下:“我知道了。”

“接下来我要回江宁县了,一个多月后应该才会回来,你日后若是能找到机会出来,有什么事情便来这里找茶楼的女掌柜。”

荣娘这么一说,薛令微便明白了。这间并不显眼的茶楼,都是朱赟安插在市井之间的探子。

事情交代完毕,薛令微便离开茶楼,匆匆赶回去。

她出来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了,本来以为赵珒不放她走,逃出来跟荣娘商量一下离开的事情,没想到,荣娘这边却说已经无能为力。

她就不该光看表面凭着小时候对朱赟的记忆,就盲目相信朱赟。

薛令微逃出来的地方正是一条偏僻的后巷。但她生怕会有人在茅房里,便在爬上墙头之前,凭感觉往茅房位置丢了一块石头。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她才从周围捡了几块砖石垫脚,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墙头,攀上墙头之前,她顺势将垒起的砖石踢散,谨防赵府的守卫经过这里会发现异样。

但刚准备从墙头下去,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夹杂着钱仲的声音隐隐传来。

“抓住他!”

薛令微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偷偷逃出府被发现,一个激灵什么也不顾了,直接就从一丈高的墙头上跳了下来。

这慌慌张张的一跳,却不小心把脚给崴了。

薛令微腿上的力道一个不支跪在地上,与此同时,响起短暂的一阵刀剑声,接着,又归于平静。

薛令微藏在茅房后半天都不敢出去,她都想好守卫来这里抓她,她又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不过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来。

薛令微自认胆子并不壮,今日这事已经是她最大的勇气。可一直藏在这里并不是可取之法,她还是得出去。

不过左脚似乎崴的不轻,走一下都要疼的喊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