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是被一连串鞭炮声炸醒的。

这个时代的火炮一点也不比后世差,那声音在寂静的凌晨传来,震惊了半边天。

辛夷心神不宁地撩开帐子。

“杏圆。”

杏圆披衣过来,“娘子,你怎么醒了?”

辛夷按了按额头,“你没有听到炮仗声吗?”

杏圆竖起耳朵,倾听片刻,“这下听见了,好似御街那边传来的……”

也许是穿越有先天优势,辛夷不论是力气、嗅觉还是听力都优于常人,但杏圆没有那么敏感。

“银霜飞回来了吗?”

杏圆摇摇头。

“这一来一回得耽误不少时日,且河面上船来船往,银霜想必得费些时间才能找着郡王。”

辛夷笑道:“你以为银霜像你呀。”

杏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婢子去看看……”

银霜的笼子就放在耳房的窗边,空荡荡的,哪里有鸟?

辛夷从床上坐起,那张没有梳洗的小脸上满是忧色,“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在京中坐等……”

这个天儿夜间极寒,杏圆看她穿得单薄,生怕她受凉,赶紧把被子拉起来将她身子裹住。

“那娘子打算怎么办?难不成……”

未等她声音落下,辛夷已经接话,“去扬州。”

“啊。”杏圆素来是个沉稳性子,也被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郡王妃这个时候去,只怕长公主那边不好交代,而且,没有郡王护送,也不安全……”

“不好交代就想办法。活人还能被尿憋死?”辛夷掀开被子坐到床沿,发现身子又沉了不少,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她道:

“不睡了,替我更衣吧。我得起来捋一捋。”

杏圆满是着急,“天还没亮呢,娘子是要捋什么呀……”

辛夷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低垂的视线看着自己的脚,思绪飘远。

半晌后,她坐在了书案前,杏圆将火笼端在旁边,打着哈欠磨墨。

辛夷看她一眼,“你下去睡吧。”

“哦。”杏圆知道这个时候主子要写东西,不想要她伺候在侧,哒哒哒地走远。

辛夷埋首案头,就着昏黄的灯火在纸上写写画画。

今日是至和二年正月二十八,离青玉公子郁渡第一次来药坊里找她问诊已过去十天。

促使辛夷给傅九衢写那封信的原因是青玉公子的病情,以及他来自扬州等事,想到《汴京赋》里的一个支线任务。

——扬州怪病。

青玉公子患的正是那种病。

病情来自中医药小组的设定,类似伤寒,治疗起来并不复杂。

第一次给方,辛夷用了最初设定的治疗方案,与传给傅九衢的一样。按说,青玉公子服用后,就会有明显好转。

然而,三天后,青玉公子再找上门来,仍然咳得厉害。

不仅如此,他还伴有恶心呕吐、嗜睡、腹泻以及便血等症状,病情分明进一步恶化。

这相当于是经辛夷的手治出来的毛病。

辛夷这次没有开药,而是叮嘱他将以前服用的药方和药渣带来。可惜,从药方上看不出异常,就是正常的伤寒方子,基本对症。

但用过的药渣他已经找不到了。

辛夷再次问诊,发现他已有肾脏的损伤,怀疑他是中毒了。

可是青玉公子自认没有树敌,更不曾与人结仇,饮食更是寻常,完全想不出来有中毒的可能。而眼下,辛夷也没有办法为他做毒性检测。

眼看他身体每况愈下,辛夷无奈之下,只有将他收治在药坊的病房里,吩咐两个伙计照看,并让葛环随时观察。

在将近七天的治疗后,青玉公子身体才有了明显的好转。

但辛夷还是睡不着。

她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

从青玉公子的《洞仙歌》,到没有头绪的怪病,让她产生了一种没有根据却十分笃定的第六感,这些事情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是处于剧情中,又游离在剧情外,不为她和傅九衢所知的一条线。她甚至觉得可能与傅九衢所说,被删掉的南唐后主藏宝有关。

她去信是想问问傅九衢的意见,毕竟他是看过最初版本的人,然而,银霜一去不复返,她除了要担心事情的变化,还要担心银霜的安危。

灯火微微一爆。

辛夷回神,看着纸上所写的线索。

洞仙歌——南唐藏宝——扬州怪病——平原郡王——黑火药作坊——青玉公子——

那些被她用一条条线串起的事件和人物,一点点在眼前放大。

突地,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马兜铃。”

马兜铃是一种中药。

止咳平喘,适用于咳嗽胸闷、痰黄肺痈……

同时,马兜铃中含有马兜铃酸,有明显肾毒性和致癌作用,会引起腹泻和便血等症状,对肾功能不好的患者有致命影响,其中毒的症状与青玉公子极为相似。

但辛夷关注不是这个……

她拿起笔,在“黑火药作坊”上画出一个圈来。

马兜铃是中药,也是能起火的药,焚烧即是炭,可以用来制作黑火药。最初火药被人类在练丹中发现并应用,就有马兜铃的身影。

“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三钱半……”

辛夷莫名想到黑火药发明的过程,脑子里嗡嗡作响。

“要制黑火药,用木炭不是更方便吗?”

天光大亮时,她脊背已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杏圆敲门进来,见她脸蛋通红,吓一跳,“娘子怎么了?”

辛夷随手将写过的白纸撕碎了,丢到火笼里,看着火苗舔舐而起,松了松裘氅的系带。

“火笼子放得太近了,差点把我烤熟。”

杏圆噗嗤一声,笑着上前为她拭汗。

“娘子,银霜飞回来了。”

辛夷一怔,哪里还坐得住?

她拂开杏圆的手,三步并两步开门出去。

寒风一吹,她打个喷嚏,正在窗台上啄食的鸟儿听到声音,扑腾着翅膀朝她飞了过来。

这鸟儿极通人性。

辛夷胳膊一展,它便停在上面,亲昵地啄她。

“你可吓死我了。”辛夷捉住银霜,下意识去取她脚环上的信。

一张小纸条卷成了纸筒,简单四个字。

“多谢告知。”

就这样了?

她去信时除了附上药方,还特地说明青玉公子问诊,以及她的疑惑。这个人为什么就像看不懂似的?

辛夷吸一口气,感觉从鼻腔到口腔都是冷意。

唉!毕竟不是九哥,与她少了默契。

“娘子,郡王说什么了?”杏圆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问。

辛夷将纸条卷入袖中,“你照顾好银霜,等我从药坊回来再说。”

··

风凄水凉,今儿降了温,汴京城一片冷意。

在药坊里看到今天的小报,辛夷才知道凌晨那一阵炮仗是为什么。

观文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晏殊没了。

这位以神童入试,曾经宰执天下,为北宋朝廷带来深远影响的著名政治家、文学家死在了这个冬天。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辛夷站在二楼的木台,望着五丈河的水,念着晏珠的词,想到与伟大的词人处在同一个时代,竟是恍惚。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吟唱,伴着重重的咳嗽。辛夷低头一望,看到了一袭白衣形单影只的青玉公子。

她皱了皱眉头,系上裘氅下到庭院。

“你怎么不在病房里休息?外面冷,不利于你的病体恢复。”

郁渡听到她的声音,慢慢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然后躬身行礼。

“多谢娘子关爱,在下今日已觉大好,躺了多日,身子疲乏不堪,便想出来走一走,透透气……”

辛夷不赞同地偏了偏头。

“进去躺着。”

对待这种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病人,还不爱惜身体,她不给半点好脸色。

郁渡也习惯了她的霸道。

“是。谨遵娘子吩咐……”

辛夷语气稍缓,“进去吧,我让人给你送点松软可口的饮食进来。”

安排好郁渡的事情,辛夷回到二楼靠在榻上,准备小憩片刻。桃玉和湘灵替她拉上帐子,便默默地退了下去。

她怀着身子本就嗜睡,昨夜又没有睡好,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意识朦胧间,她忽觉窗户有一道轻微的响动。

来人的脚步快得她来不及反应,一阵冷气便钻入帐子。

她本能地拥紧被子,“何人……”

冰冷的掌心捂住了她的嘴。

男人欠身而下,一张寒气逼人的冷脸,盯住她,“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