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胡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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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迷楼]
虽然皇帝自从病了一次,私下里已经换了桌椅在用,但这样明目张胆有违礼法,也太挑战礼部和太常寺的底线了吧?
为了上朝自己能够舒服坐着,给大家都搞了把椅子是不是太过了?
薛瑜恍惚了很久,满脑子弹幕刷屏,已经完全遗忘了昨天凌晨自己顺嘴和皇帝吐槽过什么。
如她所想,殿门打开群臣鱼贯而入后,大殿内的气氛简直凝固住了,很快爆发出一阵怒气冲冲的喘息,在皇帝没来之前,太常寺的人已经捏着四脚胡椅椅背,就差把它扔出去了。
皇帝入内后典仪唱喏,在皇帝撩袍欲坐时,太常寺寺卿怒喝一声,“慢着!”这老头子看着与韩尚书令年纪相差仿佛,喊声倒是能在含光殿内绕梁不绝。
“卿有何事要奏?”皇帝冷淡地完成了坐的动作,太常卿已经单手捂住胸口,眼看要撅过去,“陛下,胡族祸乱中原,胡祸未除,怎可以胡椅乱千年礼法之治!”
今天的常朝原本只是普通的一次汇报日程,由于突然出现的胡椅,却成为了礼法大肆输出的时候,原本捧着牙笏有计划要汇报的大臣默默后仰,给太常寺和礼部充分发挥空间。大殿之中,一部分站着,虽然另一部分人已经顺从皇帝动作坐下了,但总感觉椅子烫屁股。
不过,不用跪着,腿可真舒服啊。不知多少人脑海中浮出了这个念头,但只看从今日起开始火爆的京城木匠铺子,就知道私下里这样做的人不少,作为维护老板脸面第一人的薛瑜更是顺手给自家两个铺子和学堂全部配齐坐椅。
之前是担心特立独行不好做生意被人找茬,如今皇帝带头,还不快点跟上?
而在这场胡椅流行风潮席卷京城的最初,薛瑜把一个哈欠憋了回去,一度梦回初入朝时被太常寺抓着训练礼仪在耳边唐僧念经的日子。
皇帝对着太常卿这些老头子出奇的冷静,被引经据典喷了一阵子,只丢出来一段话,“朕坐汝皆站,汝等则比天子高,朕站汝皆坐,天子则比汝等劳,众皆正坐,不过以阶高低辨身份,众皆坐椅,亦以阶高低辨身份。有何不可?若胡风皆不可为,诸位戎服弓马弯刀羊肉,便都丢了吧。朕体众卿辛劳,忧长者康健,诸公以为如何?”
一时众人皆静。
薛瑜暗自为他鼓掌,看准时机第一个叩首谢恩,“臣谢陛下体谅。”
还在沉思的一部分官员听见,匆匆忙忙起身跪下谢恩,人在茫然时大多有从众心理,更别说有时候觉得几个选择都没错,自己享受了利益只是仍有些想不通的时候,有人带了头,呼啦啦就跪下了一片。
等到想坚持的一部分人想要抗声反驳,殿中已经大半谢恩,倒显得他们是异类了。
皇帝冷淡的目光挨个扫过,殿内侍卫的长戟寒光闪闪发亮,太常寺寺卿长叹一声,扭头悲叹,“礼法不存!”说着猛地向柱子撞了过去,跟随他的是两位跟来上朝的少卿,三人三下五除二被拦了下来,还在挣扎的太常卿被敲晕,皇帝摆了摆手,“让太常卿回去醒醒脑袋,最近不用来上朝了。”
领头的昏了,其他人也难跳出什么水花,少卿被困着送出去,路过几位大姓士族身边时,薛瑜看到他们不动声色地站直了些,像是刻意摆出避免被挑毛病的姿态。
薛瑜这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说太常寺是一群守古礼的疯子,他们与皇帝之间的微妙平衡看着实在很有趣。
尽管太常寺寺卿愿意以死明志谏言君王,但事情就这样变成了定局,皇帝的意志再次得到了快速贯彻。左右是些小事,影响不到手中利益世家们也懒得管,就是瞧不上皇帝这样做派罢了。薛瑜瞄见有世家子嘴唇翕动,像是在骂“丘八”。
一场风波过去,薛瑜坐得舒舒服服等着听报告。对于伏案画图党来说,后世的记忆棉和人体工学椅太多了,腰靠什么的也都备齐了,然而此时对比来看,竟都不如跪久了终于能坐下听汇报带来的幸福感强烈。
听完了几件小事变化,关于年底突发的各地统计来需要铁官坊设备换新掏钱的小事,在与度支部尚书协调后,确认铁官坊今年的用度尚未超出,就毫无波折地过去了。连往常深恨乔尚书手紧的其他部门官员都没有在意这件事,薛瑜却颇感心惊肉跳,她清楚这会是一场怎样的冶铁改变,然而风箱和一些细节内容全都被概括在了设备换新之中,降低了所有人的戒心。
瞒天过海,不过如此,希望世家们发现官方兵器越来越好不要气到脑溢血吧。薛瑜悄悄点开自己的抽奖面板,扫了眼下方的三次抽奖次数,又看看上面完全鸡肋的奖品池,长叹一声。
不管是冶铁还是再来一次育种术,实在不行香水蒸馏她也认了,好歹别再是一些菜谱吧?
正走神,薛瑜忽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三皇子瑜所督修之城中道路……”
“半途而废,毫无规划!”这是从路只修一条开始的。
“挥霍奢靡以致无钱为国谋事,中饱了私囊!”这是直接上来说她把本该能修全城道路的钱贪污了的。
“冬日动土,民夫耗费甚多,实乃大错。”这是从修路季节拐着弯说这次修路只能修一条的原因的。
薛瑜坐在椅子上保持微笑,站出来喷这次丧心病狂只修一条路的官员,说实话比她之前料想的要少些,用词也文雅。如果都是这个态度,没准她还能多拖几天让他们忍无可忍再拿出来众筹方案。
不过,也得谢谢老板,不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大概也没有这么轻松。
“将作少监,对此作何解释?”皇帝点了薛瑜起来发言。
薛瑜先对着皇帝施礼,而后转身,从刚刚最后发言的人开始反击,“您的意思是说,冬日不宜动土,正好,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朱雀大街后其他道路的规划设计都安排到了开春后,只不过工部说春暖花开,顶着化雪春雨路基难修,所以大概要到夏天。但是夏天又时常暴雨,一场暴雨下来就得十几天烤干道路才能继续。秋季气候倒是不错,可是丰收时节已至,民夫要忙碌秋收,无人可用,强调民夫恐耽误税赋啊。”
真按她这个思路往下想,一年四季,天天都不适合修路。薛瑜怎么会不知道冬天路都冻实了,压根不适合搞基建?但是冬季提供工作岗位对百姓平安过冬是有帮助的,加上冬季正是农闲时候,这会不叫人出来,还等什么时候去?
发言的官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薛瑜话锋一转,“不过多加钱还是能赶上秋收的,感谢您的提醒,明年秋日会准时开工。”
原本受了几天两种路况折磨,忍不住了想催着修路的众人被这个结论噎了一下,忽然体验到了一点曾经被气得没话说的薛琅的痛苦。
“另外,所谓挥霍无度……敢问这位御史,我可食穷水陆之珍、衣天羽纨绣、享昆仑金玉?后房百数,以蜡代薪?”
后句一出,大殿里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一点。
鸿胪寺少卿钟大今日不曾上朝,但谁都知道,这些形容说的都是楚国一些贵族奢靡的生活。而钟家因着商队和各地的旁系,正是朝中明面上与楚国来往最密切的一家。
御史沉默了一瞬,刚要说话,就被再次开口的薛瑜堵了回去,“陛下勤政简朴,为天下之效,爱民如子,轻徭薄赋,如今天下休生养息,国库紧张,陛下允我以内帑供养原该国中使用城内道路的臣民供养之道路,让朱雀大街早日完工,诸公不思为国分忧,反倒将大善之事看做本应为之,是何道理?
“诸公皆知,行宫工坊出产的水泥出产量低,到今日也只刚刚够铺设京城道路,为了早日方便诸公出行,才先修了朱雀大街,反倒修出怨怪来。如此,倒不如不修,也好留出银子修缮皇城!”
“老三。”在薛瑜骂完,皇帝的阻拦才慢悠悠地飘了下来。
殿内除了打着别的主意的人,四周望望,都心中生出几分心虚与羞愧来。西齐皇室简朴惯了,到了这一代薛泰又是个把钱用在刀刃上的性子,宫殿是拖到实在不行了才会修缮,各种礼仪仪式能省则省,真比较下来,皇帝和皇室子弟们的吃穿用度,比他们压根没好到哪里去,因此才会越来越被世家看低。
饶是如此,还拿出了内帑修路……
薛瑜拍马屁拍得有些累,呼出一口气,向上拱手,“是儿失态了。陛下,臣请求工部公布本次朱雀大街修路的全部花销,以平诸公之心。”这件事就算没有这次攻讦她也要找机会提出来,给众人留一个“我上我也行”的印象,之后被折磨到想捐银子出来会更顺利些。
“允。”皇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工部代尚书重伤休养,今年的吏部定品注意些,记得去工部多走走。”
吏部苦着脸记了下来,薛瑜一身轻松出了大殿。早上吵了两场架,加上日常汇报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
阳光洒在鱼贯而出的群臣身上,像是殿前青石板上一片流淌着的血。血里有废料也有新鲜的东西,缓缓向前涌动。
京城法场之上,冬日的第一场斩首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