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回到五分钟前。

老二在好友四怀里蹭来蹭去,一副这才是她亲娘的模样。陆饮冰自尊心受伤,望了夏以桐一眼,希望从她那儿得到一点安慰,但是夏以桐满腹心思都在刚刚消停下来的老二身上,根本没有顾及得上她。

果然有了孩子之后,自己得到的注意力就会大幅减少啊。

陆饮冰于是就趁着大家都没注意离开房间了。

去的也不远,就是隔壁房间,隔壁是书房,和卧室仅一墙之隔。陆饮冰进书房后,关上门,自己坐在飘窗上消化这个对她来说有点难受的现实。

亲生的女儿不喜欢她,夏以桐把本来属于她的一半、不,大半精力分给了两个孩子。

听不到隔壁的声音,孩子应该睡着了吧,自己一不在她就睡着了。

陆饮冰本来是只有一点难受,想着想着这个感受就越来越强烈,最后眼圈都红了。

矫情啊你。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然后又对自己说:就矫情这么一会儿,等收拾好情绪回去,就又是百毒不侵的好妈妈好爱人一个。

陆饮冰出去了,夏以桐大概猜得到原因,虽然陆饮冰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事都看得开,但是这不代表她不会有敏感脆弱的时候。

她让其他人看着孩子,自己拉开门出去找人了。

先去的楼下健身房,空无一人。一楼房间、阳台、花园找了一圈,又回到楼上,找进了书房里。

只是这一推门,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夏以桐心口揪起了一下,

陆饮冰脱了鞋光脚坐在飘窗上,手臂环抱着膝盖,脸深深地埋进里面,远远地便透露出一股受伤的气息。她和陆饮冰在一起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对方如此脆弱无助过。

哪怕是以前身患抑郁的时候,陆饮冰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和自我作斗争,不会像现在这样。

心上泛起涩意,夏以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侧面抱住了她的肩膀,这一抱包容甚广,几乎把陆饮冰整个人都包了进去。

“诶?”陆饮冰抬起头,“你怎么过来了?”

夏以桐语气轻柔,手在她发顶抚着,说:“来看你。”

陆饮冰:“孩子呢?”

夏以桐:“她们看着呢。”

陆饮冰挑了一下眉:“所以你就来看我了?”

夏以桐下意识就想答一句是,但是大脑中长鸣的警钟让她脱口的话在喉咙口缓了缓,仔细看,陆饮冰眉毛虽轻佻,眉下却是一片郁色,她脑筋不动声色地转动,道:“什么所以?我来就是因为想见你啊,一没见到你我就想你,想你便来了。”

陆饮冰用力地啧了一声。

她哪里不知道夏以桐的聪明,也看得出来对方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心情就像穿林而过的小鸟,忽悠一下就雀跃起来了。

夏以桐嘴里又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蜜语甜言。等把陆饮冰的心情从谷底拽回来以后,夏以桐聪明地在这时候发问:“怎么突然出来了?”

陆饮冰虽然不伤心了,但别扭劲儿还在,便哼哼唧唧道:“我不出来在那儿傻站着干吗?我女儿不喜欢我,老婆又不看我。”

原来是这样。夏以桐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没急着劝导,而是迂回前进道:“你在把孩子吵醒的时候,大喊了一声‘我知道了’,我刚刚就想问来着,二宝哭得我都给忘了,你知道什么了?”

陆饮冰:“啊?”

陆饮冰记忆是大不如前了,方才说过的话就记不大起来,夏以桐帮助她回忆道:“我不是让你给大宝喂奶嘛,你给她喂着喂着,忽然大喊一声‘我知道了’……”

“噢,你说那个。”陆饮冰回忆这事,就想起待她跟杀父仇人一样的二女儿,哪怕是一个令她非常振奋的发现,她也只是情致不大高地平平叙述道,“就是我发现了一个分辨她们的好办法,乖乖喝奶的是大宝,见到我就哭的是二宝。”

夏以桐说:“这个办法好。”

陆饮冰垂头丧气:“好什么啊,我孩子每次见我都哭,这叫什么事儿啊。”孩子越小,睡得越多,先前在国外的时候,一切都很凑巧,二宝就没几次在醒着的时候看见陆饮冰,偶尔看见哭了两次,也属于合理范畴。小孩子嘛,哭是正常现象,一声都不哭到要让家长奇怪了,哭是她们唯一的表达方式,饿了哭,醒了哭,不抱也哭,不摇摇篮也要哭,哭代表着活力。

但是没有一次像今天那样哭得撕心裂肺过,陆饮冰现在一闭眼,就是老二在她怀里,在一瞬间的安静过后爆发出来的极致绝望的哭声。

陆饮冰开始反思自己。

“是不是我长得不好看?”

“……”夏以桐安慰她道,“哪有,你好看得很,天底下最好看的就是你。”

陆饮冰想也不想便嗤道:“废话,你喜欢我你当然这么说。”

夏以桐:“……”

她迟迟未说话,陆饮冰奇怪地抬起眼眸。

“以前我这么说的时候你都会很开心的。”夏以桐离她远了两步,幽怨地望着她。她现在感同身受了,陆饮冰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居然对她说的甜言蜜语说是废话。

废话???

陆饮冰:“……”

夏以桐:“……”

两人相对沉默。

陆饮冰张开双臂,夏以桐看了一下二人现在的处境,遂将鞋也脱了,踩上飘窗,背靠近陆饮冰怀里。陆饮冰从后边搂住她,背抵着墙。

陆饮冰先叹了口气:“看来我们俩都得习惯习惯有孩子的生活了。”

“是啊是啊。”夏以桐深以为然。

不然每次互相吃孩子的醋就能把自己给醋死。

陆饮冰沉思了一会儿,说:“当初我们俩为什么要生孩子呢?”

夏以桐:“!!!”

她说:“你后悔了?”

陆饮冰:“没有,我这个是设问句。答案我还没说呢。”

“答案是什么?”

“就是想,水到渠成地想了,就做了。”陆饮冰说,“所以才导致了现在这样的局面,事实证明我们对未来的预判不够。”

夏以桐以为她会有什么真知灼见结果陆饮冰说了一通,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二宝一见我就哭?既然你说并不存在我长得丑的可能。”

夏以桐:“……可能是你不符合她的审美?”

“那怎么就符合她姐的审美了?”

“那要问她姐自己了。”

陆饮冰惆怅道:“她要是一直都不喜欢我可怎么办啊?”

“不会的。”夏以桐安慰着,但是她也不是二宝本人,安慰就只是一句口头上的安慰而已。

陆饮冰重重地叹了口气,脸偏向窗外,不再说话。

夏以桐也替她难受,一想想自己看着怀胎十月出生的孩子对自己这么不亲近,心口都觉得疼。这孩子脾气怎么就这么大呢?

脾气大?夏以桐眼前蓦地一亮,喜道:“陆老师!”

“嗯?”陆饮冰还在怅然望花园,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句,“干什么?”

“你觉得这两个孩子像我们谁多一点?”

陆饮冰是个实诚人,而且根据她完全分不清双胞胎谁是谁的识人能力,编不出来和客人为讨主人欢心的漂亮话,依旧丧气道:“毛都没长齐呢,看不出来。”

“我不是说外貌,我是说性格。”夏以桐有一个绝妙的主意,一步步在引导陆饮冰往那个方面想。

“性格?”陆饮冰道。

这俩孩子这么大点,能有什么性格?

“像我们俩的谁?”夏以桐继续引导。

“我们俩?”陆饮冰行将发散到不知名方向的思维被这个限定框住了,她皱着眉头思考,非要说的话,大宝不吵不闹,醒的大多数时候都安安静静,偶尔还会露出个笑脸,应该像夏以桐多一点吧,虽然自己有时候也挺安静的。至于老二么?刺儿头,整天哭,跟是个人都欠她百八十万似的,见着陆饮冰那是杀父仇人一样,见到夏以桐稍微好一点,但也不是特好,瞧不出来像谁。

等等,夏以桐既然这样问了,肯定是有答案的。老大像她,那老二,不就像自己了?

陆饮冰脸色又难看了两分。

夏以桐说:“你不觉得二宝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很像你吗?”夏以桐没提大宝像自己,有点自卖自夸的嫌疑,而是重点是给陆饮冰开解老二,不提也罢。

陆饮冰:“哪儿有,我发脾气那都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夏以桐反将一军。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陆饮冰嘴巴蠕动半晌,憋出一句。

正好落进了夏以桐的套,夏以桐立马接话道:“你刚刚犯她了啊。”

“我什么时候——”

“你把她吵醒了。”夏以桐反应这叫个迅速,义正词严,“你是不是有起床气,我们俩以前在剧组一起拍戏的时候,刚认识住在一起,我早上吵醒了你,你让我滚出去。”

陆饮冰:“……”

夏以桐:“是不是有这件事?”

她不依不挠,陆饮冰从理亏变成恼羞成怒:“是又怎么了?我辛辛苦苦拍个戏一天就睡那么点时间,还不兴有个起床气?”

陆饮冰这番纯粹是颠倒是非,不管她睡多长时间只要有除了她以外的人把她吵醒她都会发脾气,根本不以睡觉时间长短为转移,不过这不重要,夏以桐懒得反驳她,因为她的论据已经很鲜明了:“二宝跟你一样有起床气,你吵醒了她,她冲你哭,没毛病啊。”

陆饮冰:“这怎么能一样呢?”

“怎么不一样?”

“我这么一把年纪。”陆饮冰挣扎道。

“那你几岁的时候开始有起床气的?”

“十岁!”陆饮冰声音猛然提高,继续挣扎,但是提高的声音反而暴露了她的心虚。

“几岁?”夏以桐怀柔攻势。

“好吧,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一直有起床气的。”

夏以桐打了一个响指,道:“那是不是有可能,我是说有可能,在你跟二宝这么大的时候,你就有起床气了。”

陆饮冰皱着眉道:“勉勉强强吧。”

夏以桐长舒口气,做总结陈词:“综上所述,二宝不但脾气大,而且有着明显的起床气,活脱脱是你的翻版。她不喜欢你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同性相斥。”

“性别的性?”

“性格的性。”

“她这么点大就能感受到我的性格?”

“那得问她自己了。”

陆饮冰低声嘟囔了两句,夏以桐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陆饮冰说的是:我小时候要真是这样,可太讨厌了。

两人在书房一番长谈,孩子还丢在隔壁让干妈照看着呢,是时候回去了。两人回了房间,卧室里二十余人只剩下两个,来影和好友四。

陆饮冰怎么看好友四怎么嫉妒,一双眼睛从进门开始就牢牢地粘在好友四脸上,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朵花儿来。好友四见势不妙,撒腿下楼。

来影道:“大家看宝宝睡着了,怕吵到她们,就下楼说话去了。”

她看向陆饮冰,在趁火打劫地损她和算了还是安慰她之中艰难的抉择着,最后良心发现,拍了拍陆饮冰的肩膀:“带孩子就是这样,上辈子欠了她们的,别放在心上。”

陆饮冰:“嗯,我先在前边给你探路,以后你有孩子了我还能给你点指导意见。”

来影同情地看着她:“不用了,我孩子不会对我这么绝望。”

陆饮冰:“……滚吧。”

“哈哈哈。”来影开开心心地滚了。

陆饮冰站定,从上往摇篮里看,头发多眉毛少的是大宝,她盯着对方淡淡的眉毛看,想起了红楼梦里形容林黛玉的“似蹙非蹙i烟眉”,长大以后肯定是个美人坯子。头发少眉毛多的是二宝,她盯着对方的头发看,想起了薛瑶日渐后退的发际线,这孩子头发再不好好长长以后就成了个秃子了,啧。

听话不哭的是老大,一见她就哭的老二,这是动态的判断方法,陆饮冰继如有神助地掌握这一方法后,忽然就醍醐灌顶了。她神奇地发现这两个孩子在她眼里有了本质的区别,老大长得可比老二好看太多了,瞧这茂密的头发,瞧这淡黄色的眉毛,微微张开的小嘴,安静的睡颜,怎么看怎么美,老二……算了,不想多说。

这回轮到夏以桐诧异了,她没看出来老大比老二好看啊,如果非要比比的话,老二的眉毛颜色深,近乎黑色,形状却很好看,小模样早早地就透出精致与秀气,而且醒的时候特别活泼好动,透着一股狡黠劲,她倒是更偏爱老二多一些。

爱屋及乌。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词。

她们俩有两个孩子,在基本条件上完全可以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是从内心上来说,偏爱是没办法避免的,好在这样,也算是互相补足了。

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在床边坐着,望着睡熟的两个婴儿,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彼此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我刚刚灵光一闪,想到了两个宝宝的名字。”陆饮冰道。

关于宝宝的名字,两人也很是费了一番心思,认认真真地查字典,找唐诗宋词,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陆家的父母还有夏以桐孤儿院里的院长都出了一份力,后来取出来十七八个名字,都不是很满意,还有姓什么的问题,纠缠在一起,这事情就此搁置下来。

孩子还小,先宝宝宝宝地叫着,想到了合适的再取。

“叫什么?”夏以桐问。

陆饮冰笑着,指着那个在她眼里好看得不行简直在发光的大女儿说:“这个像你,就姓夏,叫夏陆。另一个小烦人精,就姓陆,叫陆夏。这样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姐妹了。”

“她们俩长得这么像,也不会有人怀疑不是姐妹吧?”

陆饮冰一怔,旋即板起脸严肃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好好好,就叫这个名字吧。”夏以桐含笑应下。

于是两个孩子伴随一生的名字,就这么被草率地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