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将尽,燕地之兵也将抵达燕赵边境,宋凉臣坐在马上,看着沈美景,沉默。

美景仰头笑:“爷你放心,等你回来,府里定然一切安好。”

他倒不是不放心府里,宋凉臣抿唇,低声问:“你的银子,攒了多少两了?”

美景一愣,想了想道:“有几天没去数了,约莫也该有两千两了。”

只是瑞雪送她的首饰,还没来得及变卖。

两千两,宋凉臣点头,就一个月的时间,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立刻攒满五千两吧?

“那我走了。”他道:“你等我回来。”

“好。”美景屈膝,朝他行了拜别礼,云鬓深深,脖颈白而优雅。

宋凉臣勾唇,调转马头,带着后头一百骑兵纷纷而行,马蹄过处灰尘四起,宁淳儿在旁边瞧着,忍不住红了眼。

“世子妃,您说爷这一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沈美景回头,瞧她一副可怜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爷说一月之后就回来。”

宁淳儿扁扁嘴,扳着指头给她数:“一月三十天,一天十二个时辰,妾身要等上三百六十个时辰,才能再见到爷。”

竟然还算得这么仔细?美景失笑,侧头看那路上,灰尘都已经落了下来,再过一会儿,怕是就该出了横城了。

也不过就是一个月而已,美景低头看了看脖子上挂着的东西。

宋凉臣这个人吧,虽然有些刚愎自用,但若是认真劝他,他还是能听进别人的话。虽然对人温和,但也有果决的时候。虽然有时候还有些幼稚,但是好像已经长进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感激他的,感激他给了她活路,感激他让她有机会攒这么多银子。然而也只是感激而已,建立在利益上的关系,连朋友都不算。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日这一远离,她竟然也觉得低落。到底是习惯了吧,而习惯,一向是个可怕的东西。

摇摇头,美景转身回了相思苑,吩咐锦衣和玉食开始收拾东西。按照宋凉臣的安排,她得去王府伺候。

“嫂嫂。”

宋瑞雪来了,抬眼看见美景的神色,脸上一怔,瞬间温柔了下来,走到她身边低声安慰:“知道嫂嫂不舍哥哥,不过哥哥有他自己的责任,你别太难过了。”

沈美景呆了呆,茫然地看着她:“我没有很难过啊。”

“唉。”宋瑞雪摇摇头,也没打算多争辩,看一眼她床上的包袱:“你收拾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不是要去王府么?”美景道:“我总得把衣裳带够。”

宋瑞雪轻笑:“带两套就是了,若是不够,府里自然会给你置办。到底是世子妃,怎么能这么寒碜。”

说着,挥手让花容也来帮忙,只提了两个包袱,就出门上了马车。

看了看这屋子,美景叹息了一声,转身跟着走了出去。

“我知道父王不太待见你。”宋瑞雪道:“你跟我住在一个院子里,他也不会拿你如何。哥哥走的时候就拜托了我,无论如何也护得你周全。”

“多谢郡主。”

宋瑞雪今日的心情还算不错,一路从横城到贯城,都是与她有说有笑,结果到了王府门口,一下马车,她整张脸瞬间变了颜色。

美景掀开车帘,就瞧见了王府门口站着的江心月。

“奉王爷之命,妾身在此恭迎二位。”江心月笑脸盈盈,朝着宋瑞雪屈膝行礼:“郡主一路辛苦。”

宋瑞雪看着她:“父王可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什么?”江心月一愣,连忙摇头:“王爷喜爱您还来不及,如何会有意见?”

“是吗?”宋瑞雪冷笑:“那为什么大早上的要派你来恶心我?”

江心月脸上微僵,门口还站着这么多家奴,没想到瑞雪郡主会这么不给她面子。气氛有些尴尬,她心里也有些恼,却是不敢说什么,只能僵硬地继续笑着。

宋瑞雪扭头将美景给扶下车,拉着她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看自己爹娶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人,还有比这更恶心的事儿吗?娶了也就算了,还不安分,天天挖着心思想往上爬。我父王也当真是父爱如山,自己收了,好歹没让她去祸害我哥!”

美景咋舌,原来还觉得宋瑞雪初见她的时候说话直接,没想到这儿还有更直接的!瞧瞧后头小白菜那张脸,黑得都变成个茄子了。

也就宋瑞雪敢说这样的话,还没人能拿她如何。

锦衣玉食和花容都去东院收拾了,宋瑞雪带着美景直接去给燕王爷请安。

燕王的病好像的确更严重了,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听见宋瑞雪的声音,咳嗽了两声道:“你们都下去,就留瑞雪跟沈氏就是。”

小白菜委委屈屈地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带着丫鬟奴仆们出去,关上了门。

瞧着燕王这模样,美景很是担忧。上一次看着好歹还能逼她签契约,精神头足足的。这过了几天来看,怎么就像马上要驾鹤西去了似的。

“父王。”宋瑞雪坐在他床边,满是担忧地皱眉:“您怎么又憔悴了?”

燕王半睁着眼,虚弱地道:“人老了,自然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臣儿已经上路了么?”

“是,哥哥带着一百骑兵在往边境赶。”宋瑞雪道:“父王您放心,哥哥持兵有道,定然能为我燕地争光。”

“好…”燕王笑了笑,转头又看向美景:“臣儿走了,你便要安分守已,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

“儿媳明白。”美景低头:“王爷要保重身体。”

“嗯。”燕王应了,闭上眼睛道:“精锐之兵都去了边境,左右军剩下之人,也当选个有能力的人出来统帅。这件事,我交给宋凉夜去办了。”

屋子里两人都是一惊,宋瑞雪皱眉:“父王,宋凉夜那种人…您怎能让他担此重任?”

美景也不解,燕王不是不承认宋凉夜么?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

“你们不懂。”燕王幽幽地道:“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怎么也比外人来得靠谱。如今本王重病,就算以前多有嫌隙,现在也得倚仗他一二,更何况,他还有万有利在后头帮着他。”

万有利惯常会笼络人心,如今与燕地众多高官都是好友,关系亲近,自然办事也妥帖。

宋瑞雪不满地道:“父王心太软了,养虎为患!宋凉夜那人,背后不知道动了多少手脚,进右军不过十日就站稳脚跟,升了千户,现在要给了他实权,那还不得翻了天?”

“你想错他了。”燕王摇头:“他不是你看见的那样。”

“怕是父王老了,识人反而不清了!”宋瑞雪气得站了起来:“若是父王觉得血缘最靠谱,那女儿大不了女扮男装,替父王管着左右两军,也好过交到他手里去!”

“别胡闹。”燕王叹息一声:“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安分些。为父也知道你与夜儿多有误会,等有机会,为父让你们多相处相处,也算弥补这么多年亏欠的姐弟之情。”

亏欠个鬼!宋瑞雪气得扭头就走,伸手牵着美景就将门给拉开,横冲直撞地往回廊上跑。

“郡主?”美景喊了她一声。

“别理我!”宋瑞雪肩膀都微微发抖,松开她的手坐在回廊上,眼眶微红:“让我气一会儿,不然我不保证会不会将这院子里的花盆都给砸了!”

美景立马闭了嘴,站在她旁边看了看四周的风景。

“你说我父王他怎么想的?”没忍住怒意,宋瑞雪还是忍不住开口:“交给谁都好,偏偏交给宋凉夜!”

沈美景想了想,道:“人在老了的时候都会特别顾念亲情,以前有对不起的人,现在也会想补偿一二,也算能理解。”

“对不起的人?”宋瑞雪摇头:“我父王从没对不起宋凉夜,暗地里也为他铺了不少的路,是宋凉夜不念恩情,总觉得别人亏了他,一副天下第一惨的模样,瞧着就让我来气!”

想了想,她“腾”地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去阻止这件事!”

“郡主打算怎么做?”美景挑眉。

“直接去杀了宋凉夜最为省心!”宋瑞雪眯了眯眼。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二姐好狠的心呐。”有人轻笑:“亏我千里迢迢拿着你最爱的栗子糕来找你,你却想杀了我。”

两人一怔,回头看去。走廊的尽头,有人穿着一身竹青锦袍,墨发高束,提着食盒正往这头过来。一张脸生得好看,脸上的笑意却虚浮,就像是一层面具,薄薄地笼在脸皮上头。

宋瑞雪冷哼一声:“谁要你的栗子糕,有空多去父王那儿献殷勤,他老人家吃这一套,我可不吃!”

宋凉夜在她们面前停住,将手里的黑漆食盒放在回廊边上,笑道:“二姐对人一向不友善,恐怕有朝一日,也不会有人再对你友善。”

“那又如何?”宋瑞雪嗤笑:“反正我从不做当人一套,背后一套之事,讨厌你就是讨厌你,你就是送一百盒栗子糕,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