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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正在跟小和尚讲故事。

你生而有仙骨,好好修炼,必成大气。虚无和尚拉着一个少年语重心长地道。

师父说的话徒儿都明白,可是徒儿想下山去挣钱。十六岁的翩翩少年墨发高束,一张脸抬起来,有让万物失色的光华,薄唇轻启,十分认真地道:再不下山挣钱,这庙都该垮了。

一阵风吹来,庙子屋顶上的稻草又被吹走几根,虚无和尚叹了口气道:这是离上天最近的地方,破败与否根本不重要。你已经悟佛十一年,再悟几年,成就定然高于我。

然后呢?少年歪着头道:成佛何喜?为人何悲?人是世间蜉蝣,佛是世外之物。成佛远红尘,岂不是什么意思都没了,还不如成人在这世间潇洒几回。

宁瑾宸自小就被这虚无和尚拐卖了,说是替他解毒,解了毒之后就再也没放他走,说他骨骼惊奇,悟性天成,就跟着学佛为好。

离开家的时候年纪小,宁瑾宸只依稀记得自己有个爹爹,好像有个娘亲,还有夫子什么的。本来也想一心一意跟着学佛算了,但是最近常常梦见他那没啥印象的母亲,想着人不孝枉为人,他还没报答过父母什么,怎么就能成仙去了呢?

虚无和尚叹息一声,念道:阿弥陀佛,老衲就知道你红尘凡心未了,所以才一直没有给你剃度。也罢也罢,那你便去吧,等你参悟了这红尘,就是最好的皈依之时。

宁瑾宸点头:那我走了,师父。

嗯。虚无和尚大方地点头。

抬脚要下山,宁瑾宸还是不得不停下步子,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老和尚:师父,您都点头了,那便松开我啊?

虚无泪眼婆娑地抬头:我好不容易从陌玉侯手里将你拐来的,实在是舍不得,就让我再抱一会儿呜呜呜

宁瑾宸:

带着一裤腿的眼泪鼻涕,宁瑾宸穿着僧衣,头戴木簪,终于在十六岁这天下了山。

拿着身上的信物回去找自己的父母,却压根没用得着,一踏进陌玉侯府就被人直接请到了正厅,所有人都指着他的脸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见鬼了?宁瑾宸没看见过这么多的人,儿时的记忆也都已经模糊了,看谁都认不太出来。

直到外头扑进来一个妇人。

好好!季曼激动得浑身发抖,一上来便抱住他,温热的气息扑了他满怀。

山上住得久了,自然是没见过女人,更没感受过拥抱的。宁瑾宸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看见这妇人抬头,一张娇艳的脸,有些熟悉。

有点像前些日子他下山路过的水潭里看见的影子。

回来了?门口又踏进来个男人,长得也很眼熟,气息也有些熟悉。宁瑾宸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

这两个人的脸拼一下,就长得跟他很像。

撩着袍子下摆跪下,宁瑾宸朝他们行了一礼。父母之恩,自然是天下头一个应该感谢的。

季曼和宁钰轩都有些激动,府里也就摆了酒席来给他接风洗尘。一桌子菜,全是以前没看见过的。宁瑾宸都一一尝了一口,虽然好吃,却不多吃。

这府里算来也是他的家,只是父亲身上血债甚多,母亲好像也有些灵体羁绊,他的亲妹妹倒是活泼可爱,二弟则是有些不愿与人言。

人世与参佛时候的环境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宁瑾宸在自己的房间里设了佛像,一边继续参悟,一边与人世里的人打交道。

只是他这十几年来都是对着一个只会阿弥陀佛的老和尚过的,人世间的事情自然有很多不懂,母亲来与他沟通了许久。

季曼问:老和尚都教了你什么?

他答:教我悟禅学佛,得道升天。

面前妇人的眼神变得十分奇怪,沉默了许久才道:娘亲明天带你去粮行见识见识人间喜乐。

其实宁瑾宸不止对佛有天分,对钱更是有天分,季曼将他丢去粮行两日,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就明白了账目进出以及算盘敲打,甚至还会耍些商业上的小聪明了。

管理粮行的掌柜严不拔早就已经娶了妻,女儿都已经十岁了。只是他娶的妻子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花钱,这么多年了,两人的出场模式从来没变过。一条街走过去,严夫人在前头可劲儿买东西,严不拔拿着算盘在后头跟着,边打边念叨:这一趟又是三两七钱银子,可得给东家再多干两天活儿

宁瑾宸觉得很奇怪,严不拔掌柜一看就是一毛不拔的,竟然会娶那么个挥金如土的女人。而且看样子天天都皱着眉,却也没想过和离。

两人根本不合适啊,为什么还要生活在一起?

他捻着玉珠心问佛祖,嘴一个不小心,也跟着念了出来。

因为我爹爱我娘啊。旁边蹦跶出来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娃儿,穿着嫩黄的小裙子,一副大人模样地看着他道:大哥哥你这都不懂,也太笨了!

爱?

宁瑾宸挑眉看着面前的女娃儿,伸手将她抱过来问:爱是什么东西?

小女孩儿被他的动作吓得张大了嘴,愣了好久才道:爱就是要在一起的意思。

宁瑾宸皱眉,佛是没有爱的,所以他不懂这个。爱是要在一起的意思吗?

小女孩儿红着脸道:大哥哥,你再这样抱着我,可就得娶我啦!

娶她?宁瑾宸连忙松手,佛家之人,自然是不能娶妻的。

哪知他手一松,小女孩儿就跟个圆球一样地滚下了他的膝盖,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道:坏人!

宁瑾宸心里微微一软,笑了。

他这一笑,小女孩儿就不觉得他坏了。坏人都是长得难看的,这个大哥哥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好人。

宁瑾宸喜欢经商,连陌玉侯亲自给他安排的官职都推辞了,就留在粮行跟着严不拔学习。每天休息的时候,便在后院的大石头上坐着念经。

你在念什么?小女孩儿又来了。

她叫严省钱,是严不拔给取的名字,小名就叫钱儿。听说因为这个名字,严夫人闹过几次回娘家,最后无果,也就这么定下了。

我在念《佛说》。宁瑾宸停下来回答她:是一本佛语。

说的是什么?钱儿好奇地眨巴着眼睛:念来听听。

宁瑾宸便闭眼接着念:佛说:勿嗔,勿痴,勿贪。唯心,随心,忘我

很无聊的经书,只有和尚才读得懂。面前的少年一身锦绣,分明是红尘俏郎君,却不知为何偏要念这无趣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一向喜欢玩乐的严省钱,竟然很喜欢听他念这个。

宁瑾宸很厉害,一边念着普度众生,一边利用严不拔教他的东西,控制京城的粮食买卖,降低粮食价格,将新开的几家粮行都挤得无处生存,钱捞了一大笔,统统进了季曼的口袋。

季曼感动极了,看着眼前的儿子,恨不得吧唧亲上一口,太贴心了。

只是这儿子好端端的,手段也利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觉得在红尘之外,就是回来顺手普度大众,还得回去的样子。

季曼有些慌张,忍不住问他:你还要走吗?

宁瑾宸笑了笑:母亲不必担心,儿子在哪里都是一样。

都是一样要得道的,只是先将身上的红尘债都还了。

季曼放下心了,回去思考着要不要给他张罗个婚事啥的,也好让他彻底绑在这凡尘俗世?但是宁钰轩拦住了她。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季曼耸耸肩放弃了,自己与好好多年不见,总急着想补偿,也怕是容易弄巧成拙,还是随他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宁瑾宸依旧每天会在粮行后院的大石头上念经,严省钱也依旧每天都来听。

佛说:无欲,无求,无想。看破,念破,方悟。

严省钱撇撇嘴道:佛祖好像在骗人。

嗯?他睁开了眼。

无欲无求了,真的就能成佛?严省钱不以为然:那想成佛,叫不叫欲望?

宁瑾宸一愣,伸手摸了摸严省钱的头顶:原来你也有慧根。

严省钱气呼呼地打掉他的手:不要念了啦,陪我去爬树?我一个人,爹爹不准我出去玩,真是无聊死了!

宁瑾宸摇头:女儿家不可以爬树。

佛家眼里也分男女?严省钱叉腰:不是说众生平等吗?

宁瑾宸哑然,怔愣良久之后,被小丫头给拖出了院子。

路边有一棵大树,两人都爬了上去,坐在树干上看着下头,严省钱显然开心了:你天天念佛有什么用,不如多经历多看看,反而更能读懂呢。

宁瑾宸抿唇不语,微微叹息。

路下头有娶亲的花轿经过,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为首的新郎一身喜服,好看极了。

严省钱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偷偷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