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九个人击鼓,落点却一致,就像是一个人在控制。

鼓点时而慢而绵长犹如滚雷,时而急促密集犹如雨点,伴随着时不时的大喝声,气势惊人。那中间的人,抡起巨大的鼓槌,一个转身高高跃起,砸在平放的鼓上,“咚——”

这一声重响,仿若一个信号,从戏台的后方,伴随着大喝声,冲出了几十人的队伍,身穿银甲,手持长枪,变换着队形,分列在三层的戏台上,一套气势如虹的枪法耍下来,带着阵阵的肃杀之气,看得叫人热血沸腾。

随着转身,终于让人见到了中间那人的面目,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从领口以及下摆,能看见里面墨红的里衬,不过,因为相隔甚远,遥遥相对的这边,基本上都看不清,不过,小草通过声音以及身形的辨认,差不多已经确定了此人身份。

小草凑到福康长公主的耳边,“是小公爷。”

福康长公主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这小子。”

同样也看得认真的太后,似听见了,侧过头来,“萱丫头是说,中间那打鼓的,是无过?”一边说着,一边虚着眼睛去看戏台。

“对,是小公爷没错。”小草笃定的点头。

太后也呵呵笑起来,“这小子倒是学会彩衣娱亲。”

“小公爷这是至孝。”端王妃笑着开口,这话倒也不是纯粹为了哄太后开心。

范无过在外面或许是性子恶劣,狗脾气,惹是生非,霸道不讲理,但是对母亲、舅舅跟外祖母,他绝对没得说的,说白了,也就是对他好的,被他装在心里的,他也回以十二分的真诚跟善意,大概也是深知这一点,只要不是太过火,宣仁帝都纵着他胡闹。

在这一点上,小草其实也能算一个实例,因为她一开始对他就抱有善意——虽然后面因为她帮了他,加快了他态度的改变,但就算小草没有给他修复面部,小草也不会被他恶意对待,顶多就是没有接触的条件,不会像如今这般亲近而已。

魏亭裕同样也能算一个比较特殊的例子,虽然两人更像“猫狗”——一个爱撩,一个不理,不理的那个烦了,或者就是反手一爪子,爱撩的那个能老实一下。

范无过这样的人吧,既然都彩衣娱亲了,那肯定不会让“被娱”的对象连他的脸都看不清,“好事不留名”这种事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做了那就是肯定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所以这事还有后半段,他非要出尽风头不可。

戏台上的银甲队,变换着下来,前行,分列四队,三长枪斜握指于地面,奔驰着前行,渐渐地中间拉开向两边拉开更大的距离,后面其余八人还是继续强力节奏的“鼓舞”,范无过将鼓槌放在鼓面上,一脚提起脚下的长枪,直接从戏台二层如展翅般的跃下,落地,下蹲,起身,更快更迅捷的前行,眼见着就从银甲队列末端,行至前面,到某个位置,再度跃起,身体微微后压,缓冲落地,手中长枪划出,日光下,一道闪耀的冷光……

也就变换队形的时候,掺杂了一点点“舞”的因素,其他的,嗯,按照小草前世的流行说法,大概就是很燃很炸,既有美感,也有力量。

小草看着各种秀的范无过,不由得笑起来,嗯,必须得承认,很帅很拉风。

末了,宣仁帝是一边拍手,一边止不住的大声叫好,显而易见的,他是真的被范无过这个外甥给愉悦到了,只是如果换成他的某个儿子来,说不得还会被训斥不成体统,当然,除了宣仁帝偏宠外甥这一点,大概就是诸位皇子中,就算是习武,也顶多就是强身健体,武艺本身可远远的不及范无过,真的这么来耍一耍,大概就不会有这样的气势,软绵绵的,那丢人都丢到诸多他国使臣面前去了。

至于说以其他的自己擅长的方式来“彩衣娱亲”,那就没什么新意了,说不定还会被人拿来与教坊司的人相提并论,愚不可及。

范无过摘下头盔,领着后面的人单膝跪下,一番洪亮的祝词。

宣仁帝高兴,又是接连几个好,“赏,重赏,全部都赏。”

范无过面上带笑,神采飞扬。

诸皇子心里都跟着酸了,暗骂范无过太无耻,太不要脸,为了讨好他们父皇,什么招儿都使得出来,又暗暗想,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如果换成自己,肯定会比范无过做得更好。

太后看完了之后,心里也有点酸,幽幽的叹息一声,“哀家前年七十寿辰的时候,没见这小子琢磨点什么来让哀家乐乐,他就想着他舅舅了。”

福康长公主失笑,“母后这话说的,无过有几斤几两,您又不是不清楚,成天就舞枪弄棒的,其他的都拿不出手,就那会儿,现在这表演也不适合啊,他专程给您亲手做寿桃,对他而言,那花费的功夫,指定比现在这表演多多了。”

太后闻言,的确是这么个理儿,顿时心里就平衡了,面上又带起了笑。

福康长公主再度失笑,或许是隔阂太久了,她都没有发现,她母后到了这个年岁,也跟普通的老人家类似了,强势没了,心软了,也有点老小孩儿的意思,偶尔需要哄着,如今无过恢复了正常,她心结打开,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了,算了,还记着它做什么,不然,当真等到哪天母后走了,后悔都来不及。

当然,除了这酸的,叫好的,身为人间绝色的范小公爷,这会儿也迷了不知多少小姑娘的眼,曾经那些诸多的恶劣前科都被淡化了,思虑着有没有可能……

这些人都是如此,延庆公主就更不用说了,真的有晕头转向的趋势,再加把劲儿,然后范无过对她施展美男计的话,估计延庆公主都脑子发胀,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倒豆子一般全部倒出来,搞不好是祈朝灭了西迟,她都还能颠颠的贴过来。——当然,这仅仅是假设。

激情澎湃之后,就需要舒缓点的来压一压。

各国使团基本上也都准备了一两个这种表演性的节目,至于要不要拿出来,也就看他们的意思了,显然,还是有人想要展示一下自身的与众不同的。

某个小国家,那一溜的妖娆美人,这大冷天的依旧穿得又轻又薄,身上就几片片或是堪堪遮住重点部位,或是飘逸的布料,倒是真的相当吸引男人的目光。

作为女子,那脸色就有点难看了,直骂伤风败俗,那些姑娘们直接别开眼,面红耳赤。

而作为后宫的嫔妃,脸色不好看,就是另外一个原因,这么露骨,摆明了就是为了进献美人,真实特下作无耻,皇上原本就不是流连后宫的人,去年那一场大病之后,就越发修身养性,十天半月的都未必都进后宫,多少人盼星星盼月亮,都难以得到垂青,若是来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勾了皇上的心,他们岂不是半点希望都没了?不过,皇上如今这般清心寡欲,很可能不会动念头,后妃期盼着能是后者。

事实上,宣仁帝的确是内外都无半点波动,他至今五十整,当皇帝十八载,什么没享受够过,什么没见过,别看后妃明面上都是端庄正派,但是在私底下,也没少玩一些情趣,当然,这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宣仁帝如今可没那么兴致。

端起酒杯,沾了沾嘴唇,侧头吩咐洪公公,责令御膳房开始传菜,正式开宴。

随着诸多的宫人鱼贯而入,众人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有些面面相觑,怎么都没有传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开始了?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缓解了不少人的尴尬。

不过,这当口,恰好也证明了宣仁帝对美人兴致缺缺。

范无过这会儿已经脱了银甲,换了衣裳,蹭到魏亭裕旁边,瞧着那些美人,心无波澜的啧了一声,拿过魏亭裕手边的酒壶,直接就对着壶嘴灌了一口。

“瞧见方才小爷的英姿没,何等威风,姐姐都一直看着我笑呢,知道不。”没错,范无过就是来找魏亭裕嘚瑟的,毕竟魏亭裕及时的处理的危险情况,出了风头,小公爷怎么能忍受,必须不能的啊,所以不嘚瑟嘚瑟,他心里都不痛快。

范无过知道,只要是牵扯上小草,魏亭裕就容易情绪失控,翻醋坛子,娘的,平时就跟老僧入定似的,八风不动,看着就不爽,小公爷就忍不住想要戳一戳刺一刺。

这一次,小公爷就有点失望了,魏亭裕神情淡淡,在范无过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的魏亭裕突然凑近了,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另一侧用手挡着,“萱儿八岁就嫁与我,那时候开始就同床共枕,整七年,如今再度成婚,婚期已定,为世人所知。”

魏亭裕头一回如此“炫耀”了,范无过那点嘚瑟与之相比,算个屁。

不得不说,魏世子爷大概是因为婚期定了,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安抚,所以,变得“大度”了一些,便是对总想刺激他的范无过也“包容”不少。

范无过直接就爆了粗口,黑了脸,方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同桌已经旁边的人被他吓了一跳,就怕这位又出什么幺蛾子,然而,他只死死的盯着魏亭裕,眼神像是要吃人,换个人,怕是都要示弱几分了,就怕这位发疯,魏亭裕倒是怡然自得,完全不将范无过当回事儿。

旁人也是心生佩服,不过,从安国公主他们战神疫病归来的庆功宴上,众人就知道,范无过跟魏亭裕关系非同一般,有那么点“欢喜冤家”的味道,只不知两人到底是如何形成这般交情的。能跟范无过有这样的交情,其实是值得羡慕的。

范无过也就是嘴上嘚瑟嘚瑟,寻常都不会对范无过做什么,更遑论现在。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目光回到还在翩翩起舞的美人身上。

一支舞,也就那么点时间,总有结束的时候,那领舞的美人,似心有不甘,眼神越发的妩媚,动作也越发的轻佻,尽可能的靠前,竭力的想要吸引宣仁帝的瞩目。

倒是让人越发的轻视,就这么个东西,宣仁帝怎么可能看得上眼,即便是真的入了后宫,也必然是那最低等封号,本质上也就玩物一个。

而且,她自己大概是没发现,因为过于急切,走位上没注意到其他人,其他人为了尽可能的配合她,原本应该美美的队变得凌乱,观赏性暴跌成负数,没见将她们推出来的使者团,脸上都黑成了锅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本来如果如常的跳完了,顶多就是没有想要的好处,现在嘛,她们就成了败笔,必然会惹来不喜。

好在已经接近了尾声,完了之后就立马将人给叫了下来,连拖带拽的将人弄走了。

宣仁帝完全没当一回事,举杯邀众人共饮。

而这支舞的过程中,小草低着头,慢慢的剥着坚果,旁人也以为她是害羞,所以没人注意到她眼底的冷漠,对于这事儿,她还真没多少看法,便是前世都有以此为生的人,没那么多可去计较的。

当然,如果宣仁帝就此被迷,收了人,小草对他的感官无疑是会下降的,这真不是宣仁帝对她好就能抹掉的,毕竟,观念差距有点大,所以小草一直都不去想关于宣仁帝后宫的问题。

真要认真计较,她爹都是“渣男”,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