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二字像一计重拳砸在季王身上,她的脸登时红了起来,火烧一般,这是一条在她看来希望更加渺茫、她更不敢想象的路。

谋划之事,殿下不必费心,臣妾会为你铺好路的,王爷只要好好配合臣妾就好。徐江菡看出了季王的担忧,轻声地补充道。她斜卧在床榻上,目光落在季王白皙纯净的脸上,双目半眯着,手臂自然放着,欣长的手指在季王枕边一下一下地点着,一幅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模样。

我当真什么都不用做?

不用。徐江菡笑了,脸上的笑意中染上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情愫,她将身子俯得更低,双唇在季王耳旁一张一合:王爷只需要配合,臣妾让王爷做什么王爷就做什么。王爷还是不懂的话,我们演习一遍就什么都懂了。

话音落下,趁着季王木讷之时,徐江菡伸手掀开了她的被子

第27章 第一道考题

季王答应要谋划大业了,不过是被王妃乘人之危时答应的。答应时由于是在特殊的情境下,确实带着不太从心的成分,事后她却考虑了很多,仔仔细细地将所有事情想了一遍,心里头也慢慢接受了王妃的想法。

那天夜里王妃同她讲了许多,王妃说起她刚来这个世上时茫然无措的感觉,季王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曾有过,只不过她的很短暂,王妃所承受的却是结结实实令人心疼的十年。

分明身旁的人都是最为亲近的家人,以及相处多年的家仆,可因着记忆的保留,她总是站在不同的高度看待这个世界,越活她越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

她本来就是外人不是么?这一世的王爷也不是她的王爷。

重生的头一年,徐江菡沉浸在季王死去的悲伤中难以自拔,整日将自己困在房中,一蹶不振。

直到她听到了昌平山华阳湖往生者的传闻,她才找到了希望。传闻说凡心善缘未消者,魂魄天地不噬,重归故里。

她是投湖自尽的,替季王火化尸骨之后,她便抱着季王的骨灰入了华阳湖,结果呛溺后一睁眼,时光倒流了十三年。

若她可称上心善缘未消者,那季王就更有资格,徐江菡心里头燃起了一簇火苗,一种声音告诉她,她在这个世上并非独身一人,她的王爷很快会出现在这个新世界里。

谋划在确定目标之后,而惨遭毒手之后要确定重活一世的目标太容易了,那就是助季王夺得王位。

只有这一法子才是真正的永绝后患。

于是重生的第二年,年仅七岁的徐江菡开始了她的谋划。她以不见真容的韩江身份暗中收集情报,招募贤士,安插眼线。

若疲了累了,就偷偷北上,跟腼腆单纯的小九皇子来个偶遇。偶遇并非易事,那时的季王还未有府邸,居于深宫,一年出来不了几次,而就算出来了也踪迹难寻。

好在前世某人唠唠叨叨,喜欢讲自己的旧时事,徐江菡留心记了下来,想见她时便派上了用场。

从南到北的奔波,只为这短暂的一眼,这些事情,如若徐江菡不说,季王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原来在过去的十年中,王妃为她做了这么多。

前世的她折腾来折腾去还是折腾错了,她连她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她不想重蹈覆辙,让那种无力、被人主宰的境况再发生一次。

她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

重振大业与信心的季王殿下很是积极,立马遣人将书房书架上那些无用的话本都收了起来,大家的诗书礼集都摆弄了出来。

她恨不得一口气将自己所匮乏的知识吸收进脑袋里,替王妃分一分忧。

徐江菡看到了季王跃跃欲试的激动神情,略一思忖,给她出了第一道考题:王爷不可操之过急,我们现在要先寻个由头将你的眼睛弄好。王爷可有好的由头?

由头这种事主要是为了糊弄不知内情的人,说得更明确一点,其实是为了糊弄那个手握生杀大权、顺昌逆亡的皇帝。

如何能投其所好是答题的关键。

季王蹙眉抿唇想了一会儿,面色骤然晴朗,她道:这个好办,我们寻一个人,称作是神医,让他开一个药方,我们就说是这个药方将我的眼睛治好的。

不妥。徐江菡摇头评判道:前阵子替王爷诊治的医者多不胜数,连太医院的院使都无计可施,现下突然冒出一个奇才神医来,将王爷的失明治好了,皇上求贤心切,若听闻此事,会不会将这个神医召进宫中呢?若神医进京,他后面要圆谎的地方可多了,王爷可曾想过?

不曾考虑这么多如此看来此法确实不妥。听了王妃的分析,季王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上齿咬着下唇,目光发直,又陷入了沉思中。

那就说是你治好我的眼睛。你有医术在身,名副其实,而且父皇也不可能让你进宫当太医,这不是两全了?又静静地思忖了大半个时辰,季王又想到了一个解决之法,满王府地找王妃,兴奋地将自己的计策告诉了她。

徐江菡将她拉至了僻静的地方,又摇了摇头,温声道:此计不妥。

为何?季王皱巴着脸问道。

何处不妥,王爷自己动脑筋想。这下徐江菡连计策不好在哪里都不告诉季王了。

季王此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便有些失了耐心:那先不想,我饿了,想吃饭。

不急。徐江菡嘴边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季王眼上蒙着白纱,自然看不到她的神情。她只听见王妃用着慵懒的声音道:臣妾会一直等着王爷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的。为了不影响王爷思考,从今夜开始,我们的床榻上要隔着楚河汉界,王爷不能再抱着臣妾睡了。

这这不是变相的威胁吗?王妃哪里不急,她都用出杀招了!季王急得面红耳赤,她走路也想,吃饭也想,待在凉亭里头也无暇闻荷香了,满脑子都是这个王妃给她出的难题。

凉亭里头,徐江菡心境则全然不同,她闲情惬意地品着茶,含着笑意的目光轻轻地落在那张认真思考的脸上,嘴角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她是季王的枕边人,季王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她甚至比季王自己都要看得明白。季王并非像外界所说的那般无勇无谋,她只是想东西慢而已。

不攻于心计的人,素日不会在这上头费心思,想这些纷繁杂芜、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西自然慢。

但她知道只要给季王时间,她一定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就好比上次,季州三县发了旱灾,前世的季王错听小人言,将此事处理得不得当,后来心怀愧疚,暗自花上数月折腾了收集雨水的装置,今世付诸实践,收效甚好。

此时一个简单的考题自然不能让她花上数月来思考,徐江菡连数天都不想给,于是便用法子逼迫了一番。

为君之人,最重要的便是解决问题的能力。一件事如何思考,如何做决定等等,季王都要在短短的时间内学会。

***

徐江菡言出必行,不是说笑,入了夜,她当真用一长枕在床榻中央分出了楚河汉界。

她还应景地拿出了两床被子,两个枕头,将二人隔得很明确。

她们虽是同榻,却不能交颈缠足而眠,这对季王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她气呼呼的,不发一语地侧躺下,把萧索可怜又佯装淡定的背影留给了王妃。

合眼休息?别打这主意,她今夜就跟这道难题杠上了,不想出来,她就睁眼到天明。

微风入窗,灯台上的只剩下一丁点的蜡烛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季王盯着它,直愣愣的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眉头舒展之后挑了挑。

她知道答案了!

隔日一大早,徐江菡恬静的睡容上多了一只不安分的手。

被扰了清梦的徐江菡掀了掀眸子,视线一恢复清明,便对上了一双蕴含着激动之色的眸子。想好了?声音虽沙哑,但仍带着王妃独有的温柔。

嗯嗯!季王整个身子趴在楚河汉界上,一双眼张得很大,朝着徐江菡迷蒙的睡容连连点头。

徐江菡打了一个呵欠,甩了甩困意,道:说来听听。

我想清楚了,我要想出的这个由头对于天下人来说可以无关紧要,但对父皇不能如此,要对上他的口味。倘若有一法子,既能对上父皇的口味,同时又让天下人接纳,此般方为两全。

帝有八子,八子夺位,并非兵戎相见,而是夺皇帝的欢心。最后皇帝心甘情愿将自己的皇位传给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现在她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在皇帝面前留下好印象。

想了一夜,小瞎子抓到了重点,徐江菡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父皇信道,那给予药方的若是云游四方多加行善的道士,会比神医更好。

不见得吧。徐江菡眼睛一眨,轻飘飘地又抛出一句不认同的话来。

道士是锦上添花,关键还在那药方。季王缓缓地往下说:那药方不能只是几味草药,还要加上一个特殊的药引。

药引?

一个集百家物、百家恩的药引。

徐江菡似是懂得了她的意思,但仍有些不确定:说得再明白一些。

人心。季王嘴里冒出的两个字直接让徐江菡弯起了眉眼,季王继续道:药引取百家米淘出百家米水,再以百家米水熬制汤药,此药则聚集了百家百姓的善心。父皇喜欢百姓爱戴,他觉得受百姓爱戴的官是好官,那么受百姓爱戴的王爷也定然是一个好的王爷。一个好的王爷,又怎么会做出欺瞒他的事情呢?

说完,季王朝着王妃挤了挤眼睛,满脸期待道:此法如何?

徐江菡别过了眼,笑意未收:勉勉强强。

季王不安分的小手出动,抓住了王妃的被角,追问道:勉勉强强就是过关了?

徐江菡笑笑不说话,直接将裹得很紧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

行动直接表明了王妃的意思,季王的笑容越发灿烂,接着一个打滚就翻进了自己的温柔乡里。

她还得到了一个亲亲作为奖励。

第28章 黏黏腻腻

最后的复明之法就是选用的季王的法子。

道士不是随便找人假扮的,而是真道士。这个道士在大晏十分出名,季王也听说过,从前听得一面难求,可不知为何,王妃的一封书信寥寥几语就将她请来了?

问王妃,王妃说是相识一场,小忙而已,道士愿帮。

她都不知道王妃从何处认识来的这么多人,等着夜深人静,她要缠着王妃细细说来。

徐江菡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惊讶的事情,她日后若将自己的关系网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季王,那时可有得她吃惊的了。

戏本就像书里写着的那样,云游四方的道士途径季州,入季王府,说季王心善有缘,便给了一张药方,之后分毫不收,不辞而别。

道士走了个过场匆匆离去,谭福加派人大肆的宣扬了一下,传的季州府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京师那头也派了几个人手,适时地在京师茶楼酒肆中说了一两嘴,依靠着市井小民之力,消息很快不胫而走,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地传开了。

道士给的药方上写的是什么药材?

它真能治好季王的双眼?

这是百姓最为关注的问题。

季王府掐住了这一点,于两天之后,将道士药方中最为关键的一味药引泄露了出来。药引一出来,立马引起了满城百姓的关注,他们探得那味最为关键的药材就是百家米!确切来说应当是百家米熬制而成的米汤。

米汤作为药引方能使解毒之药抵达双眸,解去入眼之毒。

此味药引悄声传开之后,很快就有百姓上门来。

卯时,昨夜下过大雨,此时天空灰沉沉的,尤为昏暗,一辆简朴的驴车缓缓在季王府门前停下。被缰绳拴住的驴身上满是湿意,蹄上沾满了泥水,一脸疲惫相。

驾着驴车的人率先下来,往前走了几步,盯着季王府三个大字眯了眯眼,而后一脸凶神恶煞地朝着府门走去,结实的拳头一下一下的砸在季王府的门上,凶气毕露。

谁?拳头砸了几下,季王府的守卫应声开门。门一打开就见三个彪形大汉围在门口,一脸凶相。

你们来做何事?守卫仰头盯着守卫,满脸警惕,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系着的钢刀上。

结果那些个彪形大汉未语先笑,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嘴角都要咧到嘴边去了,身上那种凶神恶煞的感觉瞬间荡然无存。

请问这里是季王府吗?

浓重而朴实的乡音传来,守卫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是啊。

大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俺们不识字俺们俺们是来给季王爷送米的!

送米的?守卫的目光移向大汉背后那个沉甸甸的的袋子。

俺们是从清泷来的,听说听说季王爷要用百家米做药引,俺们村的农户就连夜割了稻子,剥了米,让俺们三送来了。俺们村二十七户,这里有二十七袋米。大汉指了指身后驴车的位置,然后又将自己肩上的那袋米小心卸下,乐呵呵地笑了:这袋是俺们家的,里面窝着俺娘放的土鸡蛋,不敢放在车上颠。

说罢,为首的这个大汉嘴角咧得更大了。后头跟着的两个也纷纷卸下了自己肩上的袋子,齐声道:俺们这袋子里也有土鸡蛋,家里的鸡刚下的!

这下全弄清楚了,原来是误会,光看面相,守卫还以为这三个人是来寻仇的呢,原来是清泷的农户!他脸上扬起了笑意,赶紧将这几个连夜赶路的农户请进了府中。

前几个月,俺们那头发了旱灾,多亏多亏了季王爷,俺们的秧苗、稻子才能保住。这些大米都是俺们村里人的心意,希望能帮上一点忙,季王爷是有大功德的人,俺们都盼着她的眼睛能好!

你们在府中待一会,季王爷还在睡呢。等她醒来,你们同她见上一见,将心意亲自说与她听。

不了不了,俺们不能打搅王爷。说到要见王爷,三个人腼腆得不行,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心意心意管家替俺们传达就好,俺们要走了,俺们要回去种田除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