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我们两情相悦,不能圆房便不能圆房。世上的情爱并非要通过此事来彰显。王爷对我好,爱我、敬我,比什么都重要。斟酌再三,徐江菡说出了这番话。这一番话,正是前世她对季王的回话,此时一字不错地说了出来。

季王神情一肃,用极为真挚极为诚恳的语气道:我保证,会用尽我的一生来爱护你、呵护你!

既然将情意相通过了,季王心里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可以移开,她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明媚的笑意。

她赖在徐江菡的肩上又蹭了几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嘴上道:王妃连日赶路定然很累,现在到了家里,不用再奔波了,梳洗过后便早些休息吧。

家这个字眼让徐江菡弯起了眉眼,她轻轻应了一声:好。

***

喜庆之意布满了内殿的每一个角落,梳洗过后的徐江菡放下了如瀑长发,用红绳在发中的位置简单地扎起,面容恬静,周身散发着温婉的气息。她着一身雪白的寝衣,缓步走向红烛,朱唇轻轻一吹,便将蜡烛吹熄了。

内殿陷入了昏暗之中,仅仅留下了两盏相距甚远的烛灯。季王乖乖地躺在床上,双手并在身侧,仿若床榻中间有一道界限,她丝毫不敢越过。

她眼上的白纱已经取了下来,她在黑暗中睁了睁眼,转了转脖子,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又好了一些,在昏暗的环境中亦能分辨物体大概的位置。

好比如,此时有一团黑影朝自己走来,季王猜测这是一个人。这定然不会看错。

喜悦还没上心头,旋即又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人?人?丫鬟都在外殿,此时内殿里头除了王妃还有谁?

她可是要在王妃入床榻之前就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的人!怎么还在这里乱动?

季王周身一震,赶紧将脑袋摆正,眼睛闭得紧紧的,立即装出一副假寐的状态。

模模糊糊的灯光下,徐江菡大老远就看到一个露出被沿的小脑袋左动动,右转转。结果现在走了两步,那个小脑袋就像是僵住了似的,定在了软枕上。

徐江菡觉得好笑,但不会使坏去戳破她。她越过季王僵硬的身子,躺在了床榻里头,也心照不宣地给中间留出了位置,躺得规规矩矩,丝毫不越雷池。

徐江菡掖好了自己这边的被角,不去惊扰那个神情紧绷的人,双目一阖,将呼吸放缓。

轻缓而富有节奏的呼吸飘入季王的耳里,这下她安心了,身子在柔软的塌上扭了扭,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歪头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翻身之时,她的手臂已经越过了中间的界限,落在徐江菡手边不足二指的距离。

没有睡着的徐江菡手一抬,手掌一握,几指便搭在了季王的脉象上。

距离上一次把脉已经过了月余,徐江菡得知道季王此时身子的状况,才能对症下药,白日里由头不好寻,故而只能等她睡着之后为她好好诊一诊脉。

指尖下的脉象极不稳定,似是忧虑烦心,使她些日子一直没有睡好,身子也比较虚弱。双目恢复的速度倒是在自己意料之中。

诊了一会儿,徐江菡心中有数了。正想松开手放回原位,睡梦中的季王却一把抱住了她的手臂,嘴里嘟囔了两声阿菡又扭头睡去。

手上箍得这么牢,徐江菡自然不敢乱动惊醒她,顺着她的势,在她身旁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阖上双目睡了过去。

***

先前一直忧心王妃人选之事,季王确实急躁得夜不能寝,今日心定下来了,便睡得别样的沉。

徐江菡早早起身,将纱帐、布帘放好,遮掩住东升旭日的光芒,而后吩咐寝殿里头的丫鬟手脚轻些慢些,莫要制造出声响。

丫鬟们会意一笑,脑袋不自觉地偏向了脸红心跳的那一种解释。

王妃,这是王府收支的总账簿,这些是所营运的店铺的账簿,这些是王府上下人员的花名册谭福加搬来了一大堆的东西,逐一为徐江菡介绍着。

如今季王府已经有了新主人,这些账目统统都要拿给她过目。

徐江菡认真听着,逐一翻开账目了解情况。翻到花名册之时,她的视线自上而下扫视了一眼,目光忽然停在了两个紧挨着的名字上。

谭管家,这两个是谁?怎昨日我都没有见到?看到和林、和顺的名字,徐江菡才发觉自己昨日并未见到他们。这兄弟二人自小跟在季王身边,对季王府亦是忠心耿耿。一般说来,他们无事之时也该待在王府里头才是,怎昨日不见身影?

和林,和顺呐。谭福加盯住徐江菡所指的两个名字上,徐徐解释道:这两兄弟两个月去禄州寻楠木去了,王爷吩咐的,按理说,前三日就该回来了。可那禄州发了盐荒,百姓有异动,官府便锁了城门,不让他们出城门,故而耽搁了。

禄州,盐荒。徐江菡的捡出了这两个字眼,眸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谭福加没有发现徐江菡的异色,自顾自地说道:听说还闹得不小呢好几个县城,一两盐难求!哎呀,这做饭要是没有盐,多没有滋味啊!要换我我也受不了。我听说闹盐荒的原因是盐商被婪索刻剥得太惨了,甩手不干了。这盐运的链接断掉了,禄州又地处偏僻,路难行,沿海的官盐都运不进去说道后头,谭福加压低了声音。

自古盐商与官场之间就有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关系,大多时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少数也有像这样拔刀相向的时候。当真反目成仇了,一些暗地里的交易就容易浮上水面。最后倒霉的是谁,就看这个祸事要往哪边引了。

徐江菡听得津津有味,放在账簿上的手指摩挲过纸面,食指轻轻滑动,留下了一个八字。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账,从今日开始,要慢慢算回来了。

***

真难受啊,一粒盐都吃不到,嘴里好奇怪,胃里也好奇怪,什么都好奇怪。和林精神不济,愁眉苦脸坐在客栈的厢房里头,挠着头抱怨道。

这里闹了盐荒,别说你,说不定人家知府大人都没有盐吃,再忍忍,听说明日城门就会打开,我们赶紧出城。和顺同和林一样,也好几天没吃盐了,嘴里不是滋味。

还是怀念咱们季州,虽然离京师远,但离大海近啊,盐分海产是不会少的。我现在好想吃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就着一条咸咸的鱼

天还没黑,就开始做梦了和顺无情地戳破了和林美好的幻想。

和林皱起脸来,难受地怨道:果真不能做梦,我现在想起那咸鱼的滋味,嘴里更难受了。整个身子都在叫嚣着:快给我盐!快给我盐!

二人说话间,客栈下方突然传来了骚动,几个百姓聚集在一起,推搡着官府门前站着的小吏,嘴里嚷道:我们要吃盐,快给我们盐!

官吏用水火棍阻挡着百姓的胡作非为,却不敢对他们怎么样,耐着性子劝到:盐已经在路上了,禄州地处偏僻,从盐地运来是需要时间的!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前几日你们官府的人说马上就有盐了,现在我们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现在叫我们怎么相信你们的话!!

怎么会骗你们呢?大家都是为百姓做事,当然希望百姓好了!大家听我一句劝,再忍忍,再忍忍啊!盐马上就送来了!

那你们不给我们盐,也放我们出去啊,把我们锁在禄州里,是什么意思?一眼圈发黑的大汉大声嚷嚷道。

先前有一罪犯逃脱,为逮捕他才关的城门,如今罪犯落网,城门今日就开了,午时开!

官吏说得十分大声,隔壁客栈厢房上的和林与和顺二人听得清清楚楚,两人的眼睛皆是一亮,接着赶紧起身收拾好东西,马不停蹄地城门处赶去。

还未至午时,禄州城门前已经聚集了大片的百姓,他们之中有一些特别的人,这些特别的人站站不直,坐坐不好,双眼无神且放空,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盐荒竟把人逼成这样。

守门的官吏精神也不大好,耳边嗡嗡的,依靠着长戟而立,身躯摇摇晃晃,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

午时一到,城门前爆发出极为凄厉的喊声:时间到了,快开城门!快开城门!说罢一大群人便往城门处冲来。

守城门的官吏见此情形,浑身一哆嗦,瞬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放下手中的长戟,奋力将城门打开。这个时候不努力不行啊,人群若是冲过来,城门还不打开,他们这些负责开城门的人会被这些疯狂的百姓踩成肉泥的。

保命的思想支配了手上的动作,在人群蜂拥而来的前一刻,城门打开了,官吏被人潮涌出数十丈,惊魂未定。

和林与和顺也随着人潮出了禄州城,好似鸟破牢笼,重获新生。

走走走,去找盐吃。无论什么,只要是咸的就可以!精神已经在颓靡的边缘,只是二人的意志要比普通的百姓强,硬忍着不发作。

驾!跑快点!买了两匹马,可无论他们怎么抽鞭子,马也跑不快。禄州断了盐,这些牲畜也是粒盐未进,精神与身子都不大好。

马儿兄弟撑住啊,带我们再跑几里,就给你弄盐水喝!和林摸着马儿的毛,一边骑马一边道:在这儿就倒下,我们都得玩完儿!

那马似是听懂了和林的话,一步一蹬都要比方才的有力,速度也快了很多。天黑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离禄州最近的一处县城。

而这儿有盐吃。

还没入城,便能看见宽阔的泥土地上支起了许多卖吃食的摊子,阵阵吆喝声传来:好吃的咸菜面、咸菜饼,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咯。

和顺,那有面摊!我们得救了!我们快去吃面!

和顺目光扫了扫,嘴里沉声道:这些面摊摆在这里,就是为了我们这些从禄州逃难出来的人,价钱定然不便宜。

不便宜也得吃啊,我真的熬不住了。我若倒下,殿下这些水楠、金丝楠可没人送回去了。盐荒时期,为了吃上一碗加了盐的面而花上一些银两,我想季王殿下会体谅的。

香喷喷的味道传来,也勾起了和顺的食欲,他点了点头,同意了和林的说法。

他们是出来买楠木的,银钱带的充足,但听闻那加了咸菜的面条要二两银子一碗还是为之一振。

二两银子可是普通百姓家里好几个月的收入,如今只能担得起一碗面条的开销。

老板,来两碗咸菜面,咸菜多放点啊!和林和顺系了好了马绳,来到一家离二人最近的面摊。

二位公子爽快人,给二位多加一枚卤蛋!高价的面条只有殷实人家才能吃得起,寻常人家走过路过问上几句,保准都要被吓跑。

一些处在中间阶层的,有存银,花在此处又不大甘心,便在面摊老板面前软磨硬泡,用尽毕生所学的好言好语,乞求老板降些价钱。

这降价的行为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面摊老板见有利可图,才不愿同这些寒酸的人多废话。

吃不起就滚一边去,别耽误老子的生意!有人买,有生意做,这些个人一个比一个底气足,也一个比一个横行霸道。

和林与和顺自是看不惯,但此时情势所迫,不好发作,只能闷声吃着碗里加了盐的面条。

二人大口喝着汤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儿靠了过来,定定地站在二人身旁咽着口水,一双纯净的大眼闪烁着渴望。

和顺喝汤的动作一顿,对上了小儿渴求的目光。

过来。和顺心一软,招来了小儿,而后将碗沿递至他的嘴边。

第22章 王爷在装瞎

嘶溜嘶溜小儿小小的手捧着碗沿,喝汤的时候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和顺见他干瘪的肚子慢慢地鼓了起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很快,和顺的汤底被小儿喝的一干二净,他转过脸来,觊觎和林手中的那一碗。

这目光太□□裸了,吓得和林赶紧抱紧手中的碗,急声道:马儿兄弟还要喝呢,我这碗要留着给马儿。

也是,两匹马还在等待着他们的喂食,他们总不能为了两匹马再点一碗二两银子的面吧。和顺拍拍小儿的脑袋,温声地道:解馋了吧,我们这儿没有了,去别处看看。

小儿会意,弱弱地说了一声谢谢,而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店家,给我们加点清水吧,我拿去喂马。和林捧着两个碗走到了面摊老板面前,想讨些水来把汤底的分量增多些。

马儿不比人,吃不了太咸太油的东西,用水掺掺刚好。

面摊老板会看人,打量打量二人的衣着穿扮,觉得他们非富即贵,欣然答应了。

有劳店家。

客官客气了。结过了账,面摊老板揣着沉甸甸的银两,脸上堆满了笑,招呼道:客官不够再来加水啊!

反正现在盐是天价,水不要钱,怎么加都可以。

马儿喝了冲淡了的盐水,瞬间有了精神,和林和顺不耽搁时间,谢过店家之后便快马朝着季州赶去。

临近季州的时候,一个不好的消息将他们急促的脚步阻拦了下来。

季王瞎了!

禄州偏僻路难行,消息本就闭塞,这等消息并未传入,和林和顺在客栈住了个把月,从未听人说起过此事。

可靠近季州就不一样了。季王是这一方最大的王,他们不议论他议论谁?

听到这个消息后,两个人皆是脸色大变?

王爷瞎了?怎谭管家在书信中从未提及?和顺蹙眉道。

王爷好端端的,怎会瞎了?和林则是尖声大叫。

在茶肆酒楼多呆了一会儿,二人将民间传的版本听全了。原来是为了救信王伤了眼,目前找到的医者皆是束手无策,故而被认定为瞎了。

天下医者这么多,总有厉害的,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能将王爷的眼睛治好的!和林满眼通红,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和顺也是震惊难消:你可知附近哪个大夫的名气比较大?我们将他请到王府去。

不是有个韩神医么?外人将他的医术吹得那么好,想来是有两把刷子的。我们不如去请他下山?

好。和顺同意道。

临近季州,二人又拐去了松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