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王爷,花骨朵还有两朵,盛开着的荷花还有五朵,莲蓬有三个。柳涟扫视了一圈,如实禀道。

只剩七朵荷花了季王伤心地喃着,也不知等她眼睛好了,这一塘的荷花会不会都谢光了。

她会错过它们最好的姿态,最好的色彩。

装瞎果然要失去很多,季王骤然伤心了起来,神情怏怏。

殿下今日还要吃莲蓬吗?若要吃,奴婢去采来,很新鲜呢。柳涟道。

不想吃了。季王今日没有了胃口,神情颓丧地卷过被子,侧躺在榻上。

柳涟噤声,柳眉微微皱了起来,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伤心的小殿下。

这头的伤心还未平复,谭福加又告知了季王一个惊天霹雳。

殿下,京师那头传来消息。陛下啊要为殿下您甄选王妃,已经让礼部筛选合适的人选,拟定名单了,这真是大喜事啊。据说户部侍郎尚云隆之女尚雪鹃、宁国公的孙女赵雯媛以及工部给事中田绥之女田从雪等都在名单之内。这些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娴静淑雅,与王爷很相配呢。

谭福加听闻这消息,高兴得是笑眯了眼,偌大的一个王府,也该有一个王妃来主事了。

季王听罢,整个人都不好了。分明到了万盛二十八年,父皇才有赐婚的念头,怎这一世提早了这么多?她还没有表现出不愿娶妻的意图来呢。

季王一个翻身急忙从矮榻上坐起,着急的手臂打翻了矮榻旁放置零嘴的矮桌,各色的零嘴洒落一地。

快快快!那纸笔与我,我要修书一份,你立马派人送入京中,送到三哥手中。季王急糊涂了,全然忘了现在自己的眼睛还看不见任何东西。

谭福加见她那惊慌的模样,大感疑惑,亦不知她的惊慌因何而起,不解地问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季王都要急哭了,四处摸索着自己的拐杖,大声嚷道:我不要成亲,我不要娶王妃!我要立马写一封信给祝王兄,让他将我的意思传递给父皇。

谭福加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来还是围绕着娶王妃一事。他了然地笑笑,觉得季王只是小孩子心性,对未知的事情感到恐惧,故而不愿娶妻。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这么一个阶段,后来还不是娶妻生子,阖家美满。有一良人在侧,吃的饭更香,睡的觉更沉。

他以过来人的角度笑着劝道:殿下莫要慌张,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未来的王妃虽与您素未谋面,但只要你们成了亲,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了。这个世上啊又多了一个关心您呵护您的人了。

小殿下这慌里慌张的,表现得好似那王妃是洪水猛兽,好生吓人。

拿纸笔来!季王摸到了自己的拐杖,猛地掷了两下地,急得脸红脖子粗。谭福加哪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若按照圣意,未来的季王妃必定是名单所列女子中的一个,可这名单里面没有她要娶的人!

她宁愿终身不娶,也不愿娶一个不是徐江菡的人。她认定的季王妃,只能是徐江菡。

谭福加见自己的言语非但没有劝好季王,反而让她更为激动,陡然变了脸色。

王爷,莫不是担心王妃会识破您的眼睛?思来想去,谭福加就找到了这么一个原因。

季王颓然地坐在塌上,不答。

谭福加见她这副模样,被吓了一大跳,赶忙顺着她的意思去拿纸笔。

殿下,纸笔来了,你要写什么通通告诉老奴,老奴替您代笔。

季王这才动了动,辨明谭福加所在的方向,缓缓地道:我来说你来写,切记要一字不落地写下。

好好好。谭福加依言而行。

季王给祝王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双目失明,已经是个残废的人,不想祸害好姑娘,并恳切地乞求祝王替自己将这些内容上达天听,以让父皇收回赐婚之意。

谭福加停笔,思绪杂芜,万千语句哽在喉咙中,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季王见信写完倒是松了一口气,神情也缓和了些,问道:都写好了吗?

谭福加又粗粗浏览了一遍信件,点下了头:写好了。

很好。季王微微扯起唇角:你派人速速将此信送入京中,送到三个哥手中。一定要快,如若王妃甄选完毕,父皇当真赐婚,一切就来不及了。

谭福加仍是不太理解,却熟知殿下执拗的脾气,深知自己的言语根本无法撼动她,便折起手中的纸张,妥当地放入信封中。

他与季王的意见相悖,他倒希望陛下快些赐婚,赐与季王府一个贤良淑德的王妃。他不愿见到善良纯净的小殿下独身一世,无人相知相伴相守。

心中虽是这么想,眼下他还得依照季王的意思去办差。至于结果如何,一切都看天意了。

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谭福加道:老奴这就去安排人送信。

要快。季王仍是催促。

第14章 甄选王妃(三)

谭福加捏着信,心急火燎走到府门处,召来一个王府守卫的领班,肃然地吩咐道:你速去京师,将这封信亲手送到祝王手中。记住,一定要亲手送达,万不可经他人之手。

谭福加将季王嘱咐的事情又强调了一遍。

守卫领班接过,凛然抱拳道:谭管家放心,属下必定完成任务!

牵出了府中圈养的千里好马,谭福加目送着送信守卫离去,心中两端摇摆之后有了偏向,他还是不愿此信毁了小殿下一生的幸福,他希望陛下赐婚的圣旨能够快些送达,这样王妃入府便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在府门处站了一会儿,谭福加正欲转身入府门,却见一辆马车慢慢悠悠地在王府门前停下。

谭福加止住脚步,扭头打量着这辆马车。

可是谭管家?远远望去,只见一小儿坐在车夫身侧,晃荡着一双不安分的脚,布鞋脏兮兮的。瞧小儿的面容尤显稚嫩,估摸着不出十二岁的年纪。

正是,不知尊驾是?谭福加转身面对马车,探头朝车厢望去。那车厢极为朴素,却简洁大方,想来里头坐着一个风雅之士。

想起前些日子送入王府的书信,谭福加心中有了猜测。

小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并不回答谭福加的话,笑着从马车上蹦下,口无遮拦道:可算是到达季王府了,自京师来,果真是千里迢迢。你们季王府真难找,周遭皆是穷乡僻壤,连条大路都没有!

谭福加的笑意中掺杂了些许尴尬。也不知这黄毛小儿是从何处学的教养,胆敢在季王府门前放肆!

气氛难以缓和之时,马车车厢的门帘被掀开,一人头发斑白的老者从里头钻了出来,亢声喝道:陆秉,不得放肆!

下马之后,老者又对谭福加施了一礼,面上笑意盈盈:谭管家,我们是陛下派来替季王殿下瞧病的。

谭福加眉梢动了动,果不其然,是祝王爷书信中提及的那位太医院的院使。

若双眸无事却故意装瞎,那可是欺君大罪!谭福加心中陡然生出一阵惊慌,也不知韩神医的药能否瞒过行医数十载的老医者。

不过这些担忧都要掩藏在心里,明面上他可不能露出丝毫的端倪。

顿了顿,谭福加的脸上旋即堆满了笑容,上前抱拳迎道:原来是陆太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季州府离京师是远,但山清水秀,景致怡人,是个好地方啊!老者有意替小儿弥补,故而夸赞了一遍季州的山水。

谭福加活了数十载,阅人无数,也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他觉得这二人来者不善,他面上虽然说着客套话,心中却是不大畅快,对着这二人也生了防备之心。

劣孙陆秉,自小就是顽皮性子,谭管家莫要往心里去。陆钟歉意地笑道。

陆太医言重,陆公子性子开朗,气度不凡,必是人中龙凤。谭福加也适时的吹嘘一番。吹嘘完了后话锋一转,他又道:陆太医及陆小公子舟车劳顿,定然是累了,快快随我入府!

有劳。

刚踏入前院,谭福加就召来婢子吩咐道:赶紧收拾两间干净的厢房出来。

婢子应声离去,谭福加停下了脚步,等着好奇打量王府的爷孙二人跟上来。

他走得并不快,无奈那爷孙二人一步三回头,很是缓慢。

阿公,快瞧,那儿有只麻雀!我要去抓来!

秉儿,不得胡闹!这里可是季王府,不是咱们自家后院!

小儿嘴唇动了动,嗫嚅了几句,声音不大,谭福加却听见了。

那小儿道:就这季王府,还不若咱家大。瞧这潦倒穷酸的模样,还好意思称之为王府?

不得放肆!陆钟狠狠地斥责了一声,那小儿才收敛了些。

谭福加听罢险些变了脸色。有些人虽然对季王府有意见,但碍于季王的身份,也知在背后说话。这小儿却口无遮拦,肆意妄为,丝毫不惧季王权威,也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有人教唆

季王爷在何处?不知现下能否接诊?陆钟晃了晃手中的药箱,对着谭福加问道。

王爷在塘边凉亭处小憩,想是此时睡得有些沉了。谭福加笑着回道,言下之意乃是不便接诊。

陆钟了然,捋须一笑:那我们先回房歇着,如若王爷醒了,劳烦管家告知一声。

好在陆钟知礼数,态度也很恭敬,谭福加心中的怒火这才平息了下来。

表演的时刻又到了,多演几次,就轻车熟路了。谭福加先上前一步,接着双手抬高握住了陆钟的手,眼角冒出些许晶莹,言辞恳切道:陆太医,您可是王府的救命稻草啊,王爷的这一双眼全靠陆太医了!

说罢便拜了一拜。

陆钟扶起谭福加,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宽心:诶,谭管家这是作何?治病救人陆某的职责,陆某定当竭尽全力。

送二人回房,谭福加脚步匆匆地往塘边凉亭走去。当务之急,须速将此事告知季王殿下。

还未步上凉亭,他远远地便望见季王一人坐在塌沿,双手圈着膝,下巴靠在膝上,一副茫然无措又孤单的模样。

谭福加来不及心疼,旋即拾阶而上,急忙禀道:殿下,宫中太医院的陆太医来了!

季王的情绪有些低落,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淡淡地道:来了便来了,有什么好慌张的?

老奴怕他会瞧出端倪。

季王疲惫一笑:放心,我们没有端倪可以让他瞧见,我现在的眼睛确实是看不见,并非佯装

王爷如此有把握,老奴也就放心了。谭福加的脸上这才露出些许笑意。高兴完毕又见季王愁眉苦脸,问道:殿下还在为娶亲一事忧烦?

是。气氛凝滞了许久,这一个字才从季王口中冒了出来。

王爷不愿成亲,莫不是有意中人了?谭福加灵光一现,试探着问道。

季王被窥中了心事,将头埋得更低了。

王爷若有意中人,这事便更好办了。将此人告知陛下,请求陛下赐婚便是,王爷又是为何忧愁呢?

季王的声音之中带上了些许的颤抖:我找不到她了。

找不到?

谭福加本想询问为何找不到,可季王只是讷讷地重复道: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

显然季王想避开这个问题,谭福加便没有多问,心里头对季王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寻人的事情,谭福加并不知情,季王交代给了和顺。自解决完旱灾之事,她便一直在找徐江菡,可北直隶江平县都被她翻得底朝天了,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会不会这一世,根本就没有她?

季王的心死了,没有徐江菡,她自是不会再看其他女人一眼,遑论娶亲。

再找找看,殿下莫要轻言放弃。不知该说什么,谭福加只能这般安慰季王。

季王也知道这个道理,但父皇那边甄选王妃一事,现下无论如何要止住。圣旨一出,一切都没有回头路了。

信送出了吗?

已经派快马送出。

好,先这样吧。我累了,扶我回房。

戳中了伤心事,季王一直郁郁寡欢,回房睡了一觉,睡到了日落繁星起,这才有了些气力。

殿下,陆太医等候多时了,现在可否召见?见小殿下还一脸迷糊相,谭福加温声细语地问道。

叫他进来吧。季王让婢女伺候着穿上了外衫,躺在榻上,安安静静地等着陆钟前来问诊。

她的眼睛上覆着一圈的白纱,长发缚成一个简单的髻,着一身白绸衫,温润纯粹。

柳涟,安神香灭了吗?怎味道淡了许多?

柳涟笑道:殿下睡了许久,安神香自然是灭了。

再点上一柱。只有闻到这荷花味的安神香,季王才觉得安心。

是。柳涟点完安神香,捧着一杯清水走了过来,道:殿下初醒,定然口干舌燥,饮几口清水,口中也能舒坦些。

你递来吧。季王点着头,朝着柳涟说话的方向伸出了手:放在我的手上,我自己来。

是温水,杯壁仍有些烫,殿下小心。

知道了。季王正欲接过杯盏,却灵敏地听见有外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灵机一动,失手将杯盏滑落。

陆钟方踏入季王寝殿便见着了这一幕,季王还未接牢茶盏便收回了手,青花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温热的水洒了一地。

柳涟,你怎么回事?谭福加见状大怒,从陆钟身后快步行了两步越前,大声呵斥道。

奴婢该死!柳涟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

不怪柳涟,是我没有接好。季王的手指绞在一起,一副犯了错惴惴难安的模样。

外头所言大晏九王性子懦软是个软柿子,果真不假。

陆钟默默观察着季王。

而季王也知道陆钟在默默观察自己,所以有些事情,她故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