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陵待了大半年,初羡自然是听过仁和堂的名号的。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家医馆沾上关系。

如果这人说的都是实话,也就是说仁和堂的少东家是她的师兄,她的毕业论文也是他指导的。

天呐,初羡真心觉得这个世界有些魔幻!

贺景锋朝傅枳实伸出手,“幸会傅公子,早就听说傅公子年轻有为,将仁和堂打理的蒸蒸日上,就是一直没机会见面。”

都是场面上客套话,几分真心,几分奉承,不言而喻。

年轻的男人赫然轻笑,“贺先生就不要折煞我了,仁和堂全是我们家老爷子在撑着,我不过就是打打酱油罢了。”

贺景锋:“傅公子当真谦虚。”

沈万钧看着年轻人,“枳实,刚来怎么就要走了?是我们沈家招待不周了。”

傅枳实:“沈叔叔言重了,哪里会招待不周,是我着急回去,医馆那边一大堆的事儿要忙。”

沈万钧:“知道你忙,我就不留你了。我让司机送你去机场。”

傅枳实:“就不麻烦沈叔叔了,我自己叫辆车去机场就行。”

新郎童时誉笑着说:“哪能让傅大哥自己去机场,您可是我们沈家的贵客,万不能怠慢您。”

贺景锋是个非常有眼力劲儿的人,见此情形主动请缨,“我斗胆毛遂自荐一下,就让我们家羡羡送傅公子去机场吧。两个年轻人也有共同话题,不是吗?”

初羡:“……”

还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初羡那个冤啊!

“贺叔叔,我刚拿的驾照……”她当即面露难色。

贺景锋毫不在意,特自然地说:“怕什么,正好给你个机会练练胆。”

初羡:“……”

初羡迟疑不决,忙向母亲递去求助的眼神。

赵兰英会意,赶紧出声阻拦:“羡羡那个技术,别吓到人家傅公子,还是让司机送安全一些。”

赵兰英也有私心,她委实不想让初羡跟傅枳实过多接触。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婉拒了,谁知傅枳实却看向初羡,语出惊人,“我想相信初小姐的技术,那就麻烦初小姐了。”

初羡:“……”

在场的都是人精,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沈万钧及时出来讲话:“驾照刚拿下来就是要多上路练练的,不然时间一长,手就生了,那时就更不敢上路。”

既然如此,贺景锋一锤定音,转头对初羡说:“羡羡,你慢点开,,安全第一。”

初羡:“……”

几个长辈三言两语就把她的差事给敲定了。

与此同时傅枳实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忽的亮了起来,进来一条微信消息。

吴院长:【初羡那孩子六月底出了车祸,听她父亲说她失忆了。】

昨天问的恩师,没想到这人这么忙,到现在才给他回消息。

六月底,那应该就是她刚毕业,回老家的那段时间。

——

初羡再出来已经换下了礼服和高跟鞋。白色羽绒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整个人更显小巧。

刚才在婚宴上还是女神,这会儿立马变成邻家小妹妹了。可盐可甜,说的应该就是她吧!

而傅枳实也在西装外套上了修身的大衣。深沉的灰蓝色,门襟处两排圆扣,后腰处绑一根腰带,面料柔软。

初羡觉得这人天生适合穿大衣,大衣一套在身上,气质这块简直绝了,俨然就是民国剧里走出来的大佬。

她很没出息地多看了两眼。

贺家的司机把车留给了初羡。还是傅枳实在高铁站见过的那辆黑色的迈巴赫。

初羡先坐进了主驾,率先扣上安全带。

她以为傅枳实会坐后座,没想到他径直坐到了副驾上,一脸和气的笑,“辛苦初小姐了。”

初羡默了默,不咸不淡地从喉咙里扯出话来:“不客气傅先生。”

初羡是半个月前刚拿的驾照。

她出车祸以后,一直都在家里休养。除了失忆,她身上并无其他伤口。

缺失的那部分记忆一时半会自然是找不回来了,只能慢慢来。身体无恙,成天在家呆着也无聊,她就去报了驾照。

她运气不错,四科一次过,四十天就拿证了。

刚拿的驾照,自己倒也开了几次,不过载人却是第一次。说不紧张自然是假的。

一碰方向盘,初羡的手心就不免渗出一层薄汗。

傅枳实瞅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发问:“敢开吗?”

初羡搓搓手心,不紧不慢地说:“我一个人我是敢的,加上你我就不知道了。”

傅枳实:“……”

傅公子立马抓紧把手。

好在初羡的技术是到家的,胆子也大,开始紧张,后面上路了就渐入佳境,车越开越稳。

这要是搁以前,这姑娘铁定吓破胆了。

不得不承认,这半年她的变化简直翻天覆地。

车子徐徐往前开,两人零交流。

他不开口,她绝对安静到底。这点倒是和过去一样。

他知道她从来不是热络的性子,很多时候你朝她投去好几眼,她都不见得会回你一眼。

这个局总归还是要他来开的。

傅枳实先打破沉默,“初羡,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初羡的脑袋摇成拨浪鼓,“我失忆了,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你还记得什么?”

“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醒来以后谁都不认识,我爸爸、奶奶、妈妈、弟弟、贺叔叔,我一个都不认识。”

原来她遗忘了所有人,并非只是不记得他。

这算不算也是另一种安慰?

“你失忆是因为车祸?”

“六月份发生的,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小车撞了,撞到了头。还蛮严重的,在icu躺了一个星期。当时也真蛮凑巧的,我爸爸旧疾复发,我奶奶要在医院照顾我爸,又怕护工怠慢,只能让我妈来照顾我。”

寥寥数语,初羡情绪稳定,语气平静,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已经发生的客观事实。可这背后的痛苦和压抑当事人却是生生挨过来的。车祸,失忆,住院,被照顾,自我的缺失,这半年她定然过得非常艰难。

初羡的父亲和奶奶势必也过得十分煎熬。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们绝对不会愿意把初羡交给她母亲照顾。毕竟那是曾经抛弃她的母亲呀!

老天爷似乎从未善待过这个瘦弱的姑娘,总是不断在给她制造麻烦。磕磕绊绊长大不说,如今还身心遭受创伤。

他承认他迷信了,除夕夜出生的孩子,福气总归是差了一些。

傅枳实轻声问:“你母亲对你好吗?”

“挺好的呀!”初羡双手打着方向盘,有些不解地看着傅枳实,“她是我妈妈呀,肯定对我好的呀!”

就是有些观念初羡不敢苟同。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疼爱自己。

搁在以前,初羡是那么恨她的母亲,不想和母亲有任何的牵扯。哪怕自己过得那般拮据,她也不肯接受母亲的援助。

如今看来,失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些恨,那些心结,那些埋怨和责怪,她通通都忘记了。现在可以心无芥蒂地被母亲疼爱,被她守护。

很多时候,遗忘才能幸福。忘记过去,一切重新开始。

“你父亲还好吗?”

“挺好的,他现在跟我奶奶住在老家。”小姑娘的声音又细又软,“听我爸说前不久有个大导演来了趟我们家,后面就把我们家的情况在网上反映了,很多网友给我们家捐了款,有个好心人一下子就捐了二十万。有关部门也开始关注了。算是把我们家给解救出来了。”

看来这是唯一的一件好事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傅枳实很快就换了个话题。

“暂时没找工作,我妈让我好好养身体。”

“那后面有什么打算?”

“我是学医的,除了进医院也没其他的选择了。”

“你家里人应该会替你安排的。”

“可我想靠自己。”她如今的一切都是贺家给你,可深究起来她只是母亲的拖油瓶,跟贺家什么关系都没有。

“你可以考虑一下仁和堂。”这人居然破天荒地向初羡抛出了橄榄枝。

仁和堂吗?

初羡想了想,好像也挺合适的。

——

把人平安送到机场,初羡这才松了一口气。

新手女司机,难免紧张。路上不出差错,这已是万幸了。

两人道别,小姑娘规规矩矩地对傅枳实说:“傅先生,祝您一路顺风。”

傅枳实哑然失笑,“初羡,坐飞机的人最忌讳收到‘一路顺风’这四个字。”

初羡:“……”

“抱歉。”她面露歉意,立刻换了措辞:“祝您一路平安。”

男人笑着摸了摸小姑娘蓬松柔软的发顶,“初羡,我是你师兄,喊师兄。”

初羡:“……”

初羡:“师兄再见。”

“我们青陵见。”男人微微一笑,眉宇深邃,似有种风流云散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