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并不觉得这是运气不错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宿封舟说话间下意识地就要向前,旁边的相嘉言也在同一时间敏锐地拦到了他的跟前。

这样的反应速度对于一位科研助理来说显然有些过分迅速,宿封舟微微地眯了眯眼:“让开。”

相嘉言言语客气:“不好意思,现在应工的身体状态还没有恢复,我需要……”

不等说完,宿封舟已经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后面的话:“同样都是处理‘事故’的相关部门,我难道还能对你们应工做些什么?”

相嘉言还记得回来时看到应奚泽被彻底捏红的手腕,柔和的眉目间难得浮起了锐利的神色,表现得寸步不让:“这我就不知道了。”

剑拔弩张间,床上的人终于缓缓地开了口:“没关系相助理,宿队也不过是想找我了解一下情况。”

相嘉言看了宿封舟一眼,但是出于对应奚泽无条件的服从,不太情愿地退到了旁边。

应奚泽想了想,似乎在很认真地想要回答之前的问题:“当时我非常害怕,很多细节也都已经记不清了。如果宿队非要问清楚情况,以我慌乱当中的观察,恐怕的确只能告诉你,我们的运气确实不错。”

说完之后平静地抬头看去,眉目间是很淡却没有太多情绪的笑意:“另外,不论怎么说我也安全地把您交到了七队手上,就算不准备道谢,怎么也不应该是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吧?”

宿封舟:“……谢谢。”

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两个字:“抱歉。”

应奚泽:“不客气。”

言语间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两人都很清楚这句所说的抱歉是指什么。

周围的氛围有那么一瞬陷入了几分微妙,但很快宿封舟又继续地问了下去:“那么请容许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应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天到底去天台做什么了吗?”

此时宿封舟站在床边,双手插着口袋,看着靠在床垫上的应奚泽,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

而应奚泽只是平静地回视,带点疑惑的神态间,仿佛很难理解对方对这个问题的坚持:“首先,我并不知道异化者会出现在那里。其次,我本来只是想去找消查部外围的人了解一些事情,但是德龙商业区实在是太大了,我对方位向来不太敏感,不知不觉间就迷了路才对到了那里。”

宿封舟微微地眯长了眼:“所以这话的意思是说,您这位研究精英其实是一个标准的路痴,因为迷路的关系,一通乱找之下不自觉就上到了商场顶楼,然后又很不凑巧地遭到了异化者的袭击?”

应奚泽点头:“路痴这件事情研究院的同事都知道,或者你也可以问相助理。”

相嘉言说:“我可以证明。”

宿封舟的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一下:“……我看起来像是很好糊弄的白痴吗?”

应奚泽神态无奈:“如果宿队不相信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确实没有办法,又或者说累到极点的时候,应奚泽甚至已经懒得去想其他的说辞去应付这位难缠的七组组长。因为他很清楚,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对方也同样不能拿他怎么样。

就算宿封舟潜意识中肯定会存在一些奇妙的质疑,但是这种主观的揣测或许确实从各种角度制造出奇怪的感觉,却并不足以支持这个男人对他采取任何措施。

毕竟,他本身就不是什么犯人。

所以这个时候,应奚泽也并没有真的想要得到宿封舟一个妥协的答复,反而是将双手细长的手指在交织在了身前,神态无波地对上了那双眼睛:“那么宿队,你现在算是在审问我吗?”

对视在无声中持续着。

许久没有人说话。

“当然不是。”最后,还是宿封舟率先收回了视线,“感谢您的配合,作为消查部门存有合作关系的友方人员,在办理完相关手续之后您就可以回去了。”

应奚泽微微地露出了笑容,还是那平平淡淡的三个字:“不客气。”

第11章

“老大,你真的不打算送人家回去吗?”慎文彦终于忍不住问。

宿封舟双手抱着身子,视线许久地停留在不远处的工作台前,眼里落入忙碌的人影,却是答非所问:“你知道那位老先生是谁吗?”

一楼的行政大厅里面来来去去都是各地来办业务的人员。

消查部对外也不过是普通的行动组织,办公区域里来来往往的除了忙于公务的哨兵和向导,自然也有不少普通群众。

这个时候,站在那里签写表格的老人一头斑驳的白发,鼻梁上挂着黑色框的眼镜,斯斯文文、慈眉善目。

放在那些来往的人群当中,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比较有教养的老人。

慎文彦看了很久都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是谁啊?来领应工回去,应该是研究院的人吧?”

“确实是研究院的,不过不是我们宁城的人物。”宿封舟许久停留的视线这时候淡淡收回,眼眸缓缓落下,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这位可是研究总院的冀院长。”

“冀院长?”慎文彦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之后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连说话都不由地磕巴了,“冀、冀松?”

宿封舟啧了一声,语调悠长:“这样的人物居然亲自来我们这里保一位分部的科研人员离开,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慎文彦瞅着自家队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没有意思他不知道,但是看老大这幅样子,倒是觉得对那位所谓的“科研人员”挺有意思的。

不过,冀松这个身份的人能够突然出现在宁城,也确实让人很是意外。

众所周知,当年异形危机刚出现的时候,最早发现问题的正是冀松所带领的科研团队。

他们通过基因取样提出了关于外来物种入侵的设想,因为没有任何理论依据,当时还险些以扰乱治安的罪名被集体下狱。

直到——后面发生的种种全都证明着,冀松所提出的一切理论都是正确的。

连续的惨案发生之后,冀松被上层领导毕恭毕敬地迎出了监管区,但毕竟年事已高,还是在那段时期内落下了病根。可后来,他还是非常积极地带领团队投入到了关于异形对抗的作战武器研发当中,一直奋斗至今。

那会儿的条件跟现在完全不能比,在作战过程中完全没有任何参考与依据。

尤其是在普通枪炮武器很难造成伤害效果的情况下,面对毫无预兆冒出来的地窟异形,所有的作战过程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摸黑。当年的先烈们为了守住和平,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血肉,生生地筑起了阻拦外来异种入侵的步伐。

无数人丧生异形之手,无数人被感染击杀,又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冀松就是在这样毫无基础的背景下,带着一众的科研人员经过数不清颠倒的日夜,甚至在期间还发生了极度惨烈的实验事故,最终才得以推出了针对异形的一系列新型武器。

回溯那段历史,就算说是由这支团队的背后支持才逐渐挽回人类作战当中的劣势,都不为过。

事实就是,自从那个关键的截点之后,人类和地窟神秘势力之间的博弈才逐渐步入了正轨。

而且即便是在十余年后的现在,不管是消查部门还是地窟岗哨防卫队,前线人员手上所使用的武器很大一部分依旧还延续了当年的研发成果。

足见重大意义。

因为研发期间的工作强度过分巨大,当年的蓝晶科研团队中有不少的科研人员都因为劳累过度而猝死在了工作台上。另外还有一些,则是在现场样本采集与协助期间不幸牺牲。

如今仅存的三名研究人员已经成为了重点研究院的领军人物,至于冀松,则是一直坐镇首都研究总院,以院长的身份进行着全局范围的调控。

毋庸置疑,这段危机结束之后,这位老人注定会被永恒地记入历史。而此刻却是毫无预兆地来到了宁城,而且刚落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来保取一位年轻的科研人员。

确实,很难让人不做更多的联想。

宿封舟打量的视线可以说是丝毫没有遮掩,应奚泽远远地站在大厅中央就清晰地感觉到了。

其实几次的接触下来,他也已经发现这位七组组长确实不是一个好应付的角色,只能说抛开那多少有些过分旺盛的好奇心外,幸亏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立场上的冲突问题,要不然恐怕会更加麻烦。

整个流程非常顺利地走完,应奚泽始终没有朝宿封舟的方向多看一眼。

直到走出了这扇大门,落在背上的视线才终于彻底阻断。

一辆丝毫不起眼的私家车早就已经等候在了不远处。

几个人陆续上了车。

相嘉言自觉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应奚泽则是跟着冀松一起入了后座。

等车子缓缓地开始启动,他才开口叫了一声:“老师。”

刚从首都飞来落地不久,冀松眉目间还有些疲态。

抛开这个时代压在他肩上的重任,单看那慈善的眉眼,也不过是一个无比和蔼的老人。这样的年纪,本该在家里平静地颐养天年。

冀松打量了一眼应奚泽,低低地叹了口气:“瘦了。”

应奚泽没有回答。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被送到了冀松的身边,和昔日的亡母一样叫这位资深学者为“老师”。

虽然在很多人看来,冀松对他一路的扶持无疑充满了知遇之恩,但是他自己却很清楚,他和这位至高无上的大人物之间存在的,更多的也不过是合作关系而已。

或许听起来确实有些冷血,毕竟扪心自问,不管是不是出于对母亲事件的自责,冀松这几年来对应奚泽确实不错。

可是自从那些事发生之后,他的经历就逐渐有些摆脱了正常的人类生活,也不可避免地让他感受到了对不少人类情感的逐渐缺失。

不过,他本人倒是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车厢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应奚泽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专门跑这一趟,麻烦您了。”

冀松也习惯了应奚泽这样冷冷淡淡的态度,笑了笑:“不麻烦,本来过来宁城就是为了找你,倒是省了我再去跟研究院的那些人应酬。”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微微一沉,嘴角的弧度也跟着收敛了起来:“所以,你这次见到零号了?”

一个许久没有听人提起的称呼忽然擦过耳边,连应奚泽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气息跟着豁然一沉。

直到在不自觉散发的精神威压之下,私家车因为司机手上控制不住的颤抖而隐约一震震。

车辆突兀的晃动让应奚泽这才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收敛起了精神力:“不算见到,但可以确定是牠。”

应奚泽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已经皱成一团的纸。

递去的时候嘴角充满了讥诮的弧度:“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

冀松接过,整个手难免有些颤抖,脸色已经完全地沉了下来:“上次的爆炸……牠果然没有死。”

“没死,但应该伤得挺重。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了才重新露面,更不至于气急败坏地,着急想要找我算账。”应奚泽侧眸看向窗外,斑驳的景色落入浅色的瞳孔当中,冷漠的神态陆离莫测。

耳边的发丝柔软地擦过脸颊。

如果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他的发色比起几年前已经明显地又淡了很多,甚至有种隐约的透明感。

相嘉言坐在副驾驶座上听着两人的对话。

看着后视镜中的应奚泽,他本想说什么,然而顿了顿嘴角,到底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所以说,这次陈山地窟发生的异化体泄漏事件,就是牠特意为你安排的‘礼物’?”微妙的停顿后,冀松皱了皱眉,“牠总喜欢总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牠怕我,不敢过分接近,当然也只敢使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而且在牠看来,这些或许并不是毫无意义。”

应奚泽缓缓地靠在后座,眼底的神色随着外面飞逝的景色也有些游离,“老师,‘量变引起质变’的道理当初还是你教给我的。不管会否受到感染,牠只是想找到所有的机会进行尝试而已。零号不过是在跟相助理一样等待同样的时机,当我承受不住基因过载之后,迟早总是会彻底爆发的。”

后面的话缓缓地悬浮在不大的空间当中,宛若平静的呓语。

“唯一不同的是我们把那天定义为‘结束’,而牠则是,定义为了‘重生’。所以真要说起来,最后能否彻底打破牠的妄想,相助理的工作才是真正的任重道远,你们说是不是?”

一个字一个字落入耳中,相嘉言的指尖已经随着紧握的拳嵌入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