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某日下午。

那天体育课,正逢她月经期间,不慎漏在了裤子上。那是一条白色的裤子,白裤上沾染了血色。她起初还浑然不觉,结果被男同学看见,背后一片笑声。还有男同学特地跑到她身后围观,他们哄堂大笑,丝毫不顾及一个女同学的自尊心。

她又羞又气,明明不是她的错,被这样的嘲笑,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什么错事,好像……好像真像他们说得那样,她很脏。

她气上心头,干脆连课都不上,一个人跑到了学校的小花园里躲起来,坐在长长的石凳上哭泣。

在她被嘲笑的时候,谢云辉正和几个男生打篮球,因此不知道教室里发生的闹剧。等到了上课,注意到王安宇没来上课,再一听同学们小声地议论,这才大概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他找了个借口同老师说,离开教室,按着女同学的指路,向校园的小花园寻去。小花园的石子路弯弯曲曲,路上丁香开得正好,飘荡着阵阵香气。沿着石子路往深处走,最深处的一张长石凳上,少女红着眼眶,别过头,谁都不想理。

她头顶的玉兰花正是最后的花期,白嫩的花瓣张开,传着阵阵幽香。白玉兰的花瓣从枝头飘落,从她的身上擦过,落在了长长的石凳上。

那时候的王安宇已经长开,她发育的很好,本身就是天然的美人胚子。她不断抽动鼻子,想忍住眼眶中打转的眼泪,这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带着少女的倔强,已经初现往后的风姿。

“安宇,”他推了推眼镜,提醒她,“你该上课去。”

“我不去!”王安宇任性地说。

他怎么还能叫她去上课?她这个样子,还怎么上课?

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瞪着他:“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子!”

“我……”谢云辉一时语塞。

他那个时候年纪太轻,就算别人再怎么称赞他成熟稳重,说到底只是个少年。何况天生的生理差距摆在那里,他无法真的对她感同身受,不能想象她尝到的屈辱。那样的嘲笑能让任何一个女生感到深深的窘迫和难过,更何况,她还是心高气傲的王安宇。

她转过头,气鼓鼓地不想再理他。

谢云辉看着这样的她,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王安宇眼眶微红,正抽动着鼻子,突然感到腰间有什么东西——

一转头,撞上了谢云辉的那张脸。他靠近了王安宇,俯下身,拿着自己单薄的校服外套罩在了她的腰间,然后用两只袖子打了结。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神色温柔,认真地拿着袖子打结。他离得她那样近,英俊的脸庞就在她的面前,只要她略微向前,嘴唇就能触碰到他的额头。

刹那间,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

他打完结,起身,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唇畔轻柔地笑起来:“看,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她脸涨得通红,怕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匆忙低头,低低应了一声。

“快去上课吧。”他轻声催促。

他那时候不知道她那么多心思,还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拍得很轻,她却觉得好像拍在了她的心上。

他用外套替她遮去了血迹,血迹是看不见了。可是王安宇围着他的外套回到教室,有好事的男同学认出那是谢云辉的外套,又起哄说他们早恋,没少说一些污言秽语。

那个时代对早恋讳莫如深,更何况事涉一个女孩的名声,谢云辉不想任由谣言胡乱传播,便很认真地和那群男生解释,说他们只是朋友关系。

他说得非常认真,可那群男生根本不相信,或者说,青春期躁动的孩子容易犯蠢,冲动,也心浮气躁。他们不相信两个人之间清白无暇,宁可用自己的想象给他们添上一层他们愿意相信的色彩。

谢云辉对此很是无奈,最后,很认真地和她道歉,说自己并不是有意让她卷入这种无聊的八卦中去。

“怎么男生也可以这样的八卦。”他推了推眼镜,满脸无奈。

“没关系的。”她低低地说,把手放在他的外套上。

他的外套围绕在她的腰间,似乎残留着他身体上的灼热,烧得她浑身发烫。

她仰起头,看着他无奈地看着那群哄笑的男生。那时候的他已经是出落得分外英俊,从她的角度望过去,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干净分明的下颚,他的全身仿佛他的名字那样。

熠熠生辉。

她喜欢他,喜欢很久很久了。

她多希望他能够主动告诉她,他喜欢她。

可是他没有。

她等了好多年,一直等啊等。可没等来他的告白,却看到了他和别的女孩子牵手。

他第一次交了女朋友,看着他微笑着和那个女朋友结伴走在一起,目光柔和爱恋,她的心都碎了。她生气极了,气得跑回家,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嚎啕大哭。她哭得难过极了,可他没有出现,不知道她为了他哭得那样伤心难过,也不像往常那样会出现安慰她。

那一次,她终于接受,他不会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他的生命中,他的身边还会出现别的人。

王寰宇知道这件事。

那时候王寰宇还没后来那么多的心思,知道妹妹为了谢家的小子哭,在她身边跑前跑后,想哄她高兴,还当着她的面骂谢家的小子有什么好。单纯的少女哪里容得下别人骂她的心上人?她梗着脖子和自己的哥哥吵起来:“他哪里都好!”

“他哪里都比你好!”她愤怒地红着眼睛冲哥哥喊道。

被妹妹这样说,王寰宇也没办法,只能憨憨地对妹妹赔着笑脸。

王父后来也知道了王安宇的心思,乐呵呵地拍着她的头顶,喜欢谢家那小子呀?好闺女,加油啊。

王父一开始是鼓励的,但多年过去,最后也不得不惋惜长叹。

安宇,换个人吧。

感情是没法勉强的东西。就算是其他男人,不要说有能力的的男人,就算是最软弱无能的男人,就算他一时被强迫着忍气吞声,你也不知道他为了自己的尊严受挫会蛰伏到什么样的地步。

人性会恶到什么样的地步,你防不胜防,难以揣测。

更不要说……她喜欢的那个男人是谢云辉。

王父再宠爱女儿,也不得不劝她放弃。他何尝没想过要做一些尝试呢?但是为了女儿的幸福考虑,也为了王家的利益考虑,他赌不起。

于是,她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喜欢着,喜欢了一年又一年,喜欢得好累,好疼,好辛苦。

后来,她一个人跑去姚宁创业,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给家里人看看。家里所有人都反对她,父母两边的亲戚都跑来劝。他们都说,一个女孩子没必要那么辛苦,你图什么呢?将来迟早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再帮老公打理生意也不迟。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反对她,她想找人诉苦,在一个潮湿的雨夜躲到属于他的房子里。他为她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让她驱寒。她喝着茶,讲起心中的苦闷,他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在所有人都反对她的时候,是他听着她的烦恼,听着她的计划,还给了一些意见。也是他,在听完她的计划以后,递出了自己的银行卡。那时候他还没正式入主晏清,还在基层到处积累经验,了解晏清的运作。他给她的投资,是他平常积攒的零花钱,是在王父手底下做事时积累的工资,是他谨慎投资的所得。他把那张银行卡交给她,还不忘戏谑地说她得记着还,否则他可能连饭钱都没有了。

如果那时候他说,他做这些都是因为喜欢她,她会信的。

他没有。

那个英俊的青年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对着她说。

“安宇,我们是朋友,帮你是应该的。”

那一晚,她宿在谢云辉的房子里。他让出了主卧,自己去了客房。孤男寡女……她那一夜既忐忑,又期待。

如果能发生一点什么事就好了,她不会介意的。

她听过许多青梅竹马滚到一起的故事,她想,她这样一个……女人。一想到这个词,一想到他的眉眼,想到他是个男人,她觉得身体都在发烫。她满怀期待,一心期待着他能做点什么。

她在主卧辗转反侧,一直以为他会来找她。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等啊等,最后撑不住,睡了过去,那一夜,她睡得很是安稳香甜。

那个晚上,她于梦乡一夜好眠,他在灯下奋笔疾书。

次日,她打着哈欠从梦中醒来,走出卧室,看着他眼圈泛黑,送上了一本笔记本。

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几乎是他所有累积起来的经验,还有一些关于姚宁那个地方的信息。

谢家在姚宁有分公司,但姚宁不是谢家的重点,他那时候还未正式入主晏清,可手头依然拥有许多有关姚宁那边环境的情报,可见他为了将来接管晏清做了多么充足的准备。而在那本笔记本中,他把自己能告诉她的信息都写在了上面。

她接过时,抚着笔记本的封面,说不出话。

那段时间,她住在他家,他将自己从祖父和父亲那边学到的,还有从王父那边积累的经验,还有许多从别人身上观察到的经验全都倾囊相授。两个人在他的房子里热切地讨论着她那些有关未来的计划。他会认真地听,听她说话,会指出她哪里还有欠缺的地方,也会对她的一些主意表示欣赏,或者说出他的夸奖。

可除了这些,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别的了。

她每晚都在想,他们之间,孤男寡女,总会发生一些什么吧?

没有,一分都没有。他很恰到好处地把握着自己的分寸,她对他来说,始终是——“朋友”。

过了那段时间,也是他带着她回了王家。她以为她失踪了好几天,王父心急如焚。可原来他私底下已经支会过王父,让王父安心,并且劝王父不要急着去找她,不要再进一步地刺激她。她执意要去闯荡,铁了心要干出自己的事业,他出面在他们父女之间调停,帮助她劝说王父。王安宇自己心思坚定,加上谢云辉的游说,王父最终松了口。她终于得以去一个全新的天地飞翔,临别前,他还不忘谆谆叮嘱,要她千万千万小心,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因为她是个女人,一个女人跑去陌生的城市闯荡,会遇到什么样的事,谁都不知道,家人朋友一定会担心她的安全。他也担心,在机场临别时,提醒她记得要锻炼身体,也要记得学防身术,要学会照顾自己,更要学会提防别人。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的确比王寰宇更像她的哥哥,可是她多么希望,那分关心里有着别的什么,可是没有。

她最终去了姚宁,因为她自己的抗争,也因为他,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自由。

她不再只是王家的掌上明珠,不再是只享受着父母兄长疼爱的小公主。

她在姚宁得到了她追寻的自由,成了一只矫健迅猛的猎鹰。

她挣脱了家庭的束缚,进入一方新的天地。她畅快地张开了翅膀,从旁人轻视的新手玩家,长成了凶猛捕猎的猎食者。她带着一群男人女人,和一班或老奸巨猾,或虎视眈眈的男人女人们斗智斗勇,磨练出了锐利的爪牙,成长为了一名精明强悍的商人,也终于看到了父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从那时候起,她是王家的公主,也是乘风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