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大舞厅的例行舞会分为两场,一场是下午四点到七点的茶舞,一个人门票一块钱,还有晚上七点到夜半通宵的餐舞,一个人门票一块半。

当然,这是对普通的顾客而言,像是帮饭店招揽生意的舞女,则不需要缴纳任何费用就可以在里面待上很久。

因为时下伴舞的报酬很高,很多家境贫困的女学生,公务员,甚至混得不好的演员也都跨行兼职来舞厅伴舞。虽然舞女的名声不太好听,可赚钱也是真赚钱,而且并不是所有舞场都乌烟瘴气的,高档一些的场所那些污糟事就少得多。

苏州的城市规模不算太大,所以本地少有声名鹊起,舞技高超的舞女出现,这也就导致了苏州各大舞场一直重金求聘优秀舞女。

东吴舞厅也不例外,其开设舞场的目的,原本只是帮隔壁的饭店引流,招揽顾客而已,基本是不盈利的,但为了保持其高雅的格调和超然的地位,它也一直在门口贴着重金求聘的广告。

沐颜看完门口贴着的求聘广告,整了整衣服推开门走进去,两边的服务生立刻迎上来。

“小姐,我们这儿四点才开始营业,您要不下午再来。”

沐颜转过头指着门上贴着的广告,说道:“你们这不是招舞女吗?我是来应聘的。”

服务生打量了下沐颜,她的穿着打扮像是好人家出身的姑娘,真不像是来应聘舞小姐的,不过如今这世道,人不可貌相嘛,于是他没有多问,只是冲里面的人招呼了一声:“帮忙叫一下何经理,有人来应聘。”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服务生随即引着沐颜到一处环形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茶,让她稍等片刻。

舞厅这会儿还没开始营业,只有两个服务生在打扫卫生。

沐颜等了没一会儿,一个穿着衬衫马甲的中年男人朝她走了过来。

双方简单的介绍认识之后,这位何经理便直入主题:“沐小姐,听说您要来我们舞厅应聘,冒昧问一下,您大概擅长哪些舞步呢?”

沐颜笑着回答:“慢三、快三、慢四、伦巴、华尔兹、探戈、桑巴、恰恰……基本所有的舞种我都会一些。”

何经理脸上一喜:“您没跟我开玩笑?您真的这些都会?”

沐颜眼睛看向舞池:“您大可一试,现成的音响设备不是摆在那里吗,随便放几首曲子,跳跳看就知道了。”

“那我冒昧给您搭个舞?”何经理站起来伸出手。

沐颜将手搭上去,两人移步到舞池,音乐渐渐响起来,直到四五首曲子之后,何经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这次这位何经理的态度明显热情多了,“沐小姐,您请坐,小王,去,沏杯咖啡端过来。”

“沐小姐的舞技刚刚我已经见识过了,我们这里是很欢迎您的,要不,咱们现在谈谈待遇问题,您先听听看,要是有不满意的,咱们还可以再商量。”

沐颜点点头,那位何经理继续道:“我们这儿的陪舞,分全职和兼职两种,全职呢,一个月底薪30块,除了特殊情况,每天都得来上班,自己拉的客人赚的钱跟舞厅五五对分,客人消费的酒水也可以参与分成,至于客人给的小费,这就各凭本事了,舞厅不会拿这部分钱,在我们这儿做全职的比较多,一个月底薪加上其他的,基本上赚个两三百是没问题的。”

“兼职呢,灵活性大一些,但是没有底薪,同样赚的钱得跟舞厅五五分成,酒水也没分成,小费跟全职一样,各凭本事。工作时间上,看各人安排,不作强行限定。”

沐颜:“那兼职是当天结账吗?做一天结一天账?”

何经理愣了下:“是这样没错,您是打算做兼职?兼职挣得跟全职差的挺多的。”

沐颜回道:“我家里还有人要照顾,不是时时都有空的,还是做兼职吧。”

其实兼职全职无所谓,她可不是真的打算来这里陪舞的,说得直白点,这里终归是舞场,而且是民国时的舞场,运气好点,在这儿赚笔快钱就撤,运气不好的话,陷进泥潭也不是不可能。

她来这的主要目的,是找客户,最好是女客户,一般这种高档舞场,客人大多是自带舞伴的,这些名流千金,太太小姐,还有以此谋生的舞女,都可以成为她的潜在客户。

跟舞厅经理说好之后,沐颜便暂时离开了,等下午四点的时候再过来就是。

出去之后,她先在距离这里不远的旅馆租了个小单间,这种旅馆标间环境还算可以,一天的住宿费七毛钱,沐颜交了钱拿了钥匙就上去了。

拿出刚才顺路在笔墨铺子买的一沓白纸,沐颜跟前台的女服务员借来剪刀,小心地把这些纸张裁成小小的方块。

然后在每张小纸片上写上“舞蹈速成班,包教包会,慢三、快三、慢四、伦巴、华尔兹、探戈、桑巴、恰恰,只有您不想学的,没有我教不会的。”

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话:“价格实惠,欲报从速。”

这些是针对那些想进一步学习的舞女的,沐颜想着,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她今天就能挣到第一笔钱。

这第一笔钱,她打算在这里办个舞蹈速成班,这几年舞厅的风靡让舞女这个群体越来越大。很多大城市,像是上海、天津,出现了很多舞蹈速成班,培养了一大批能够陪男人跳舞交际的女性。而苏州,她在附近打听了一下,好像还没有人办这个。

现在先试一试,如果这个路子行得通的话,她回去就说服哥哥辞掉缫丝厂的工作,让他给自己当舞伴。

虽然她自己男步女步都能跳,可总归不能同时跳男步和女步,教学嘛,给学员演示的时候最好还是有个舞伴比较方便。

至于哥哥不会跳舞的事情,没关系的,不会可以学嘛。

而且关于跳舞这个话题,她完全不用在他面前找任何借口,就说在上海的时候学的,保管这话一出口他就不会再往下问了。

如今就看今天下午和晚上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了,如果这个舞蹈速成班顺利开起来,赚钱肯定不会少的,沐颜在现代生活了那么多年,要说赚钱最快的,各种辅导班培训班绝对榜上有名,尤其是钢琴舞蹈一类的艺术科目,收费那叫一个贵。

如果这个班开不起来,沐颜还有别的备用计划。

舞场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也是她的目标客户,大班开不起来,想办法到这些有钱人家当私教也不错啊,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当下没什么比赚钱更重要。

家里仅剩的五块钱已经被她花得差不多了,再没钱进账,她可能连回去的路费都没了。

在所有裁好的纸片上写好广告,沐颜把它们整理放好,把门窗关上,剪刀还给前台,出去之前顺便向前台问了一下附近哪里出租房子或者写字间。

“房子?您自己住吗?这附近还挺多的。”

沐颜:“不是自己住,是要办个学习班,所以希望能租个大点儿的院子,或者写字楼的单层也可以,主要是得空间大,活动得开。”

前台妹子闻言眼睛亮了一下:“大些的院子,我们家就有啊,离这里就两条街,地方不算太偏,那个院子原来是我太爷爷那辈儿用来办私塾的,早些年私塾关了,那间院子就空着了,你要去看吗,正好换班的人待会就来了,你想看的话我就回趟家取钥匙。”

沐颜笑了,这可不就赶巧了,开门红啊这是,“行,去看看吧,合适的话我就不多跑了。”

那妹子也笑:“说实话,这附近出租的房子挺多的,可符合你要求的真没几个,写字楼有是有,但是位置都不太好,租金还贵,不划算的。”

沐颜:“写字楼租金很贵吗?一层楼大概多少钱啊?”

“差不多点的一个月租金怎么也得十几块,我家那房子吧,旧是旧了点,可便宜啊,等会儿你先跟我去看,要是看中了,我每个月只收你五块钱租金。”

沐颜点头,这租金确实不算贵,但具体的,还是要先看了房子再说。

所幸房子真像前台小妹说的那样合适,这栋老院子位置挺好的,不过分喧闹,也没有想象的偏僻,周边各种商店菜场离得都挺近,虽然里面很久没住人了,看着有些荒凉,可打扫干净应该还挺素雅的,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平常在家里洗衣做饭也没什么问题。

院子东侧是以前办私塾时盖的学堂,面积挺大,光照也好,看着敞亮,院子西侧是两间连着的卧房和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厨房,院子中间是一个堂屋,堂屋后面种着几丛青竹,沐颜从前到后转了转,心里挺满意的。

前台那位小妹姓张,叫张银花,长着可爱的一张包子脸,见沐颜对房子还算满意,她终于松了口气,觉得这桩生意算是做成了。

沐颜:“这房子可以,就它了,我也懒得跑来跑去再找别的了,每个月租金是五块,对吧?要不要立租契?”

张银花摆摆手:“租契就不用了,咱们私下写个条子按个手印就行,订了租契还要给政府交税,白折腾不说,还要多花冤枉钱,不值当。”

沐颜:“那行吧!今天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明天吧,明天我让家里人把钱送过来,到时候你再把钥匙给我。”

张银花回道:“好,那我先回家跟我爹妈说一声,让他们过来把院子里的杂草清一清,卫生也打扫一下,赶明儿你搬进来就能省点事儿。”

沐颜自然笑着谢过她。

回旅馆的路上,沐颜在街边买了个卷饼垫了垫,回到房间,她把刚才写好的广告的那沓子纸片拿出来,给每张纸片最后都加上了一串地址“新水巷12号”。

做完这些,差不多三点了,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沐颜重新整理了下仪容,便出发往东吴大舞厅去了。

四点到七点这个时间段来舞厅的人并不多,沐颜在角落里坐了大概半个小时,才零零散散进来了三四个人,而且还都是男的。

整个舞厅除了舞池那里交映闪烁着彩色的光束,其他的休息区和酒水区都被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唱片机里放着一首特别舒缓的乐曲,很明显,这里的热闹还没开始。

直到五点半快六点的时候,舞厅的人才慢慢多了起来,点餐的喝酒的,聊天的跳舞的,音乐的节奏变得跃动激昂起来,男男女女开始相携着往舞池里走去。

就这么一小会儿,沐颜起码已经被三四个人相邀去跳舞了,虽然她坐在角落,可她五官精致,气质柔媚倦美,放在哪里,都会不自觉吸引旁人的注意。

这几个人里她挑了两个上去跳了两场之后,过来找她的人就更多了。

不过沐颜借口累了要休息,婉拒了后面人的邀约,有几个人虽然面上有几分不快,可毕竟都是场面上的人,不至于在这个场合里故意找茬。

入口处不断有西装革履的男人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进来,沐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些女人七八成都穿着各式各样的旗袍,颈间挂着珠链,手上耳朵上也戴着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脚上踩着高跟鞋,这些人不敢说百分百,可至少有□□成都是职业伴舞的舞女。

另外一部分女人,大多穿着西式的连衣裙,挎着手包,头发或者披散在肩上,或者烫成如今流行的法式宫廷卷,这些人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多是跟着朋友和家里的父兄丈夫过来的。

沐颜不着痕迹地满场看了几圈,最终目光落在离她不远处一个穿着西式方领连衣裙的小姐身上。

这位小姐是跟着自己哥哥过来的,她可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眼睛虽然新奇地四处看来看去,可表情却看着怯生生的,明显还不太适应,她哥哥安抚了她几句就跟另一个女人去舞池跳舞了,留她一个人在座位上无所适从。

沐颜稍微等了一会儿,眼见着两三个男人向那个女孩邀约,女孩都摇头礼貌拒绝了。

沐颜打量的眼光还没收回来,女孩便看过来了,沐颜顺势对女孩微微一笑,女孩礼貌地颔首微笑回礼。

看来家教也不错。

沐颜不再犹豫,端着自己位子上的咖啡杯走过去主动在女孩身边坐下。

“你好,看你一个人坐在这儿,怎么不下去跳一曲?”沐颜笑得温温柔柔,率先跟女孩搭话。

女孩有些羞涩回道:“我跳得不太好,才学了没多久,而且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跟陌生男人跳舞感觉怪怪的。”

“原来是这样啊”,沐颜点点头表示认同:“我第一次跟男人跳舞的时候也感觉怪怪的,不过接触的社交场合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沐颜不动声色地引导着,两人慢慢聊起了各种话题,没过一会儿,女孩对沐颜稍微熟悉了一些,沐颜俏皮一笑,对她说道:“既然你不愿意跟不认识的男人一起跳舞,要不试试跟我跳一曲?我男步跳的也挺好的,好不容易来一趟舞厅,不下场跳一曲的话,总感觉缺了点什么,怎么,要不要试试?”

女孩还是有些犹豫:“可我跳得不好。”

沐颜劝道:“没关系的,我又不会笑话你,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我第一次在很多人面前跳舞的时候,比你还紧张呢,放轻松,咱们跳慢一点,我带着你。”

“来嘛,可爱美丽的小姐,请问我有没有荣幸请您跳一支舞呢?”沐颜做了个绅士弯腰邀请的动作,女孩终于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将手搭在她的掌心上。

于是,男男女女相依相偎的舞池里多了一对娇俏美丽的女孩子,个头稍高一点的沐颜跳男步,可爱娇小的女孩动作有些迟滞地跳着女步,两人一开始不是那么合拍,可一曲过后,便稍有默契了,女孩出错的频率少了,她脸上渐渐露出兴奋的表情来,沐颜配合着她的步伐,在舞池里进进退退,左旋右转。

渐渐地,舞池内外所有人不可避免地注意到这对特殊的舞伴,美丽的女孩本就让人赏心悦目,两个美丽的女孩相依在一起跳舞,更是将这种视觉享受翻了数倍。

休息区里,几个从上海过来游玩的富家少爷窝在一起推着牌九,他们个个姿态松散,旁边围着几个千娇百媚的舞小姐,桌上开着价格昂贵的洋酒,一副游戏人间的慵懒模样。

“来,给爷再倒杯酒,我还就不信了,今个还能一场都赢不了”,一个梳着油头,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松垮地靠着沙发背上,吩咐旁边的舞小姐给他倒酒。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杯子满上,男人有些不忿,抬起头叱道:“我说你是聋了吗?听不见爷说话?”

舞小姐回过神,连忙向他道歉,语气娇媚酥软:“哎呀,爷,您别生气嘛,我这不是看见美人走神了嘛!”说着,她抬手往舞池中间一指:“不信爷您自己看看,人家一个女孩子跳起男步来可一点也不比男人差呢。”

男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坐在一起的其他几人这时也抬头看向那边,只见舞池中间,两个娇美柔弱的女孩相依在一起翩翩起舞,这场景确实惹人注目。

几乎整个舞厅的目光都凝在舞池中央。

“目若青莲,星眸皓齿,怎一个美字了得,练江,快看,那女孩简直就是我的梦中女神。”

身子刚窝在角落沙发里的一个大男孩站起身推了推旁边的好友,神色激动地指着舞池中的沐颜。

林练江本来已经昏昏欲睡了,被他使劲儿一推,目光不以为意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看,他也被惊艳到了,从小到大,他和这小子难得审美这么一致。

接连跳了四五首曲子,沐颜拉着女孩出来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乐意,显然是跳上瘾了。

“怎么样?还不错吧,有没有觉得放松一点?”沐颜问女孩。

女孩脸蛋红红的,声音很高兴:“嗯,感觉太棒了,怪不得大哥他们总爱来这里玩。”

沐颜笑笑不说话,你大哥的玩法肯定跟你不一样的,傻姑娘。

“对了,姐姐,我叫路美珍,今年17岁,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沐颜,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