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兰月颔首。

她不肯再耽搁片刻,即道:“回去这段路不远,也没什么不好走的地方。你不必送我了,我自己回去,你快去找陛下!”

兰月不欲多劝,只将灯一递:“那姑娘拿着灯。”

“不用了!”顾燕时边说边往后退,“你快去,我不打紧的!回房我就好好睡了,你别担心我。”

“姑娘千万当心啊!”兰月无可奈何地扬声叮嘱,一边目送她回去,一边往洞口的方向走。

那洞口离得很远,需绕过大半个湖。兰月等到顾燕时的身影远到看不见了,吹熄笼灯,目光冷冷抬起。

她运气调息,脚下一跃,身轻如燕地踏过湖面。南方的湖纵使冬日结冰也不会太厚,被她踏过却不裂分毫。

只消短短几息,主楼院落都已被甩在身后,她一记空翻,在山下站稳了脚,抬眸看向半山腰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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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篝火烧得正旺,苏曜坐在旁边,无所事事地烤着火,时不时地望一眼洞外。

怎么还没人来。

大正教的杀手是废物吗?

他边想边忍不住笑了声,觉得自己有些疯。

不过,若他赌对了,若大正教真将此次冬狩视作一次良机,派出教中仅剩的高手来杀他,他就真的有机会重创大正教。

而若他赌错了……

这回回去,母后大概会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

不,他已出事了。

母后若见到他活着,无论如何都会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

苏曜胡思乱想着,又笑了声。

不知道大哥从前挨骂,会不会有他这种想法啊?

应该不会。

大哥那么好,根本就不会挨骂。

火光晃动间,外面忽而响起了脚步声。声音不重,在夜晚的寂静里却很是清晰。苏曜目光微微一凛,警惕地站起身,洞口的皑皑积雪后,有女声轻唤:“陛下?可是陛下在里面?”

是熟悉的声音,他一时却没想起是谁。

外面又道:“奴婢是……奴婢是兰月。”她好似走了很远的路,声音气喘吁吁的,“太妃远远看到这边有光,差奴婢寻来……陛下在吗?”

苏曜凝神,沉了沉:“在。”

外面好似在惊讶中静了一瞬,接着,洞口处的积雪就慢慢松动了,是有人在扒雪。

苏曜行上前,与她一里一外地一同将雪清掉了些,兰月看到他,顿显喜色:“陛下无事……可太好了。”

苏曜无声地看着她:“静母妃如何?”

“太妃担心得不得了。”兰月疲惫地抬手扶住洞边,脸上却仍难掩喜色,“太妃白日里听说陛下出事,就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入夜刚醒,就又要出来寻。方才眼见这边有火光,硬是……硬是撑着身子寻了来,到了下面却实在无力上山了……”

说罢,她指了指山下。

这只是个随意的动作,好似随手一指,毫无刻意。苏曜却无心去看,只颔了颔首:“有劳了。”又道,“坐下歇一歇?”

兰月摇头:“奴婢没事……太妃身子还虚,莫要让她多等了。陛下若体力尚可,就先走吧,奴婢来时小心查看过,这条路还算安全。”

“也好。”他抿笑,遂迈出石洞,沿她来时的路折返。

兰月随在他身后,低眉顺眼地行至山道拐弯处。在那最狭窄的地方,她眼底骤然一黯,利刃陡然出窍,直逼苏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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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楼里,顾燕时为不给兰月拖后腿,乖乖地回去了是真的,说回去就睡却自是假的。

她根本睡不着,也无心睡,连安神药也不想喝。默不作声地将房中烛火尽数点亮,就坐在窗边静等。

窗外风声簌簌,她听着风,不由自主地回想了许多事情。

她想他送给她的小院子,想他伤重时委屈兮兮地央她陪他待一晚,想他幼稚地跟阿狸打架,转头却又忍不住把阿狸抱在怀里摸个不停的样子。

她想,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会有上天庇佑,转念却又更加害怕,怕天不遂人愿,那万般的美好她日后都见不到了。

她想着想着,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身子蔫耷耷地伏到案上,闷闷地提不起劲来。

有些事情,真的是说不清楚的。一年多前,她那么迫切地从他身边逃开,巴不得一辈子都见不到他,现下想起那段没有他的日子,她却有些后悔。

是,那几个月她过得很是潇洒快乐。可现在她一想到他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就忍不住地设想若那几个月身边有他,该多好。

胡思乱想之间,世界坠入更深的黑夜,又从黑夜里渐渐抽离。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从一层薄薄的光开始加重、蔓延。橙红的朝霞渐渐透入山谷,映进窗纸,照亮卧房。

顾燕时仍旧伏在案上,想推开窗子看一看外面有没有动静,却又没有底气。

她怕一眼望去就看到宫人来禀奏噩耗,更怕望了一日又一日都没有消息,他自此消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的手不自觉地抱在了肩头,竭力地想让自己平静一些。

不知不觉,她就这样从晨起又枯坐到了晌午。

外面突然有些些许响动。

有马蹄声渐渐近了,且绝不止一匹马,惹出的声音嘈杂喧闹。

顾燕时的神思终于提起两分,望了眼近在咫尺的窗户,却还是没有推开,沉了口气,拎着裙子疾步下楼。

行至一楼,她已看到楼门口多了几名宦官。她不自禁地仔细打量起他们神情,见他们好像个个从容平静,心下的不安里生出几分暗喜。

她于是不自觉地走快了几步,走出楼门,正好看见一架马车正向主楼驶来。

——是天子御驾!

顾燕时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笑意涌起来,脚下却因体力不支而有些发软。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门,欲迎过去,但马车行得更快些,只消片刻就已至眼前。

“苏曜……”她迎上前,手刚触及车帘,一道黑影无声地落在背后,抬手劈至她颈后。

顾燕时只觉眼前骤黑,身子软绵绵地栽倒下去。

又起风了,微风揭起车窗上的帘子,露出一张清俊却略显苍白的脸。

他眯着眼睛看看她,轻哂:“传旨,静太妃不幸遭遇雪崩而亡,朕奉母后慈谕,尊封其为贵太妃,由礼部拟定谥号,择吉日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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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中已然大乱。无踪卫突然闯进近来江湖人士聚集的酒楼茶肆,奉旨搜捕。刀剑碰撞之声响个不停,百姓无不紧闭门户,就连许多不明就里的朝臣也只得暂且闭门不出,生怕刀剑不长眼。

伴随着混乱,九五之尊昨日遇险的消息也传入京中,所幸一井传回的还有他井无大碍的消息,太后才在短暂惊恐后很快定住了神。

“混账!”太后一下下拍着桌子,每一下都拍得极重,桌上杯盏晃个不停,“哀家早便说过,不让他去冬狩,他偏去不可!你们这就去白霜山,绑也把他绑回来!若他偏不肯听……”

若他偏不肯听……

太后说出这句话忽而反应过来,若他偏不肯听,她好似也没什么好办法。

只得外强中干地硬续上半句:“让他务必每半日差人回来报一次平安,莫逼得哀家亲自去找他!”

“诺。”前来回话的宦官应得小心,转而递了个眼色,屏退旁的宫人。

太后见状,拧眉:“还有别的事?”

“是。”那宦官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上前几步,轻道,“陛下虽是无恙,但静太妃遭遇雪崩,已离世了。”

“你说什么?!”太后一愕。

心惊之后,她的目光盯在这宦官面上,问他:“真的?”

“君无戏言,自是真的。”宦官垂眸,“陛下已下旨尊封静太妃为贵太妃,命礼部拟定谥号,择吉日厚葬。”

太后越听,越觉得蹊跷。

她却没急着追问什么,又看看这宦官,垂眸:“知道了。你去告诉他,哀家会好生安排静贵太妃的丧仪。”

“劳太后费心了。”那宦官一揖,就不再多言,向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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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的吵闹在夕阳西斜时淡去,林城已一连两日不曾合眼,眼下终于得以安坐在无踪卫的官衙里,平心静气地品了盏茶。

“大人。”

过了约莫半刻,有手下进了屋,抱拳禀话:“抓了六十二人,顾家夫妇……跑了。”

林城的目光稍稍在茶盏上一定,衔笑抬眸:“知道了。”

“……请大人给属下些人马,属下去追。”那人道。

林城轻喟,摇头:“追什么追。事先没盯着他们,现下怕是早跑远了。”

说罢他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吧,去顾宅看看。陛下给他们置这宅子很费心力,咱们去开开眼。”

话没说完,他人已出了门,行至院外,悠哉上马,疾驰而去。

顾宅之中,无踪卫林立各处,几名仆婢小厮被分别押在了两间屋里,一切纸页信笺皆被搜罗出来,堆放院中。

林城走进院,一个小厮拼了命般要冲出来,声嘶力竭地喊道:“大人!大人我们只是寻些差事糊口,主家出了什么事我们不知道啊!”

“啧。”林城轻啧,侧首看了看他,“你叫孔识,已在顾家十年,顾家的事你知道多少,我自然都会问个清楚。”

言毕摆手:“押走。”

几名无踪卫当即进来押人,除却孔识还有另几名仆婢小厮也尽被押出了院。

他们喊冤不止,林城无心理会,径自走进次进院门,几只呈满纸页的木箱置在院子中央,他走上前,即刻有手下上前禀话:“大人,都属下大致看过……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是些常见的医术、药方,还有些家书一类的东西。西屋的炭盆里倒有不少烧完的灰烬,应是将将不得人的东西都烧了。”

“不烧才奇怪。”林城笑一声,摇摇头。

“大人!”又有一人前来禀话,林城抬眸,见他是从后院走来的。

他行至林城面前抱拳,滞了滞,却道:“发现些东西……请大人移步。”

“什么东西?”林城蹙眉,“少卖关子,快说。”

“这……”那人哑了哑,“是……是个灵位。”

林城:“谁的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