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艇楼下繁华嘈杂,沿街有品牌大店,也有路边地摊。宁芫赶着去税局,无暇顾及这些热闹,急匆匆地奔向公交车站,却被一把拉住了。原来是卖大蕉的摊贩。

虽然戴着草帽,她的脸还是被晒得黝黑,衣服上也沾满灰土。她举着一把零钱,对宁芫说:“靓女,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散钱换成一百块一张的,我好不容易挣这么点钱,带着很不方便。”宁芫本来真是没时间了,但看到她还在从裤兜里向外掏钱,确实全是零零碎碎的,满脸都是哀求,她实在不忍心,就从包里掏出来一张一百元。

“不好意思,我也没什么钱,只有一张一百元的。”宁芫有些惭愧。她不敢随身带太多钱,换完这张一百元,她随身的钱也只够乘公交了。

“没事没事,可以可以。”卖蕉的摊贩很感激地说。她飞快地接过宁芫递过去的百元大钞,飞快地清点她的零钱,边点边大声数,宁芫看着也确实是一百元零钱,就接了过来。旁边另一个摊贩,对卖蕉女说:“你有没有数错啊,再数一遍吧!”卖蕉女说:“是啊,我再数数。”一把把宁芫手上的零钱夺了回去,又飞快地递了回来:“没错没错,谢谢靓女啊,谢谢靓女,你真是好心人!”

宁芫接过这卷零钱,冲向公交车站,正打算买票,突然发现刚才接过的那堆零钱,居然只有面上是一张十元的、里面裹着的,全部是剪成和零钱差不多大小的报纸!宁芫扭头就朝刚才的摊贩那里跑,却不见了那个卖蕉女和她旁边的另一个摊贩!

楼下大排档门口收钱的阿姨,偷偷摸摸地向宁芫招手,她走过去,阿姨对她说:“你已经是今天第十个中招的啦!他们哪里是换钱啊,是骗钱的!他们每次两个人一班,骗完就走,换另外一个班上。找回来的人,也认不出来了。”阿姨用眼神暗暗示意–“现在那里的另外两个人,就是下一班的。你就算了吧,别找他们了,他们人多,破财免灾。”

宁芫心里真是窝火极了:如果我是贪心被骗,那是活该!可我是为了帮她呀,怎么能利用我的好心来骗我呢?难道人心,真的这么叵测!

从税局回来的宁芫,一进办公室就提醒大家不要给楼下的摊贩换零钱。刘芝英大声说:“哎呀,连你都被骗了呀!我也被骗过!她说我给她100元,她给我换120元零钱,我就换给她啦,结果就被骗了!”

“啊?她要是和我说100换120,我肯定不会换的,因为我根本就不会相信!”宁芫气极了。

“看看,连骗子都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一看就知道你贪心、小宁善良。”方姐姐一边和刘芝英开玩笑,一边走过来搭着小宁的肩膀。“方姐姐安抚安抚你,今天下了班,到我家去喝汤吧!”

方姐姐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妹子,她家离深艇很近,走路就可以到,开始经常拉着宁芫到她家去吃饭、聊天。宁芫也趁机向方姐姐多了解深艇财务部和公司的情况、向她讨教财务专业基本功。

天气预报周末要刮台风,爸爸妈妈很担心,打电话让宁芫回家,宁芫说:“没关系的,我在单位很安全,周末想把需要的文件再准备准备。”爸爸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要出门。

台风果然如期而至,像只大怪兽,围着深艇的这栋小楼盘旋啸叫。平时热闹非凡的深艇楼下,一片死寂。突然,灯灭了,宁芫估计跳闸了。幸亏之前早有准备,宁芫拿起床头的手电筒。电视剧里刮风的时候点蜡烛是最容易起火的,我才不上当呢,还是手电筒稳妥。床头柜上,还有一排一号电池整整齐齐列队待命。

宁芫打算去洗个澡,没有热水,才想起停电了。宁芫想,这台风天,让人马上来维修是不可能的,不过这好歹也是个招待所,应该有值班人员吧,去问问也好。

她打着手电筒,一路问:“有人吗?”除了外面的风声,三楼一片寂静、四楼一片寂静、二楼一片寂静、到了一楼,她不敢问“有人吗”,怕被坏人听到。她蹑手蹑脚地在一楼观察了个遍,发现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她赶紧用所有的力气,把一楼楼梯间那个似乎从来没被关上过、已经啦啦咔咔的大门拉好,锁上。

回到房间的宁芫,这才确定:原来整个深艇大楼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平时看这栋楼,真的很小,可此刻,外面怪兽盘旋,怎么觉得楼变得那么大、那么空?一会儿这里听令一下,一会儿那里哐啷一下,本来以为自己胆子已经很大了的宁芫,还是瑟瑟发抖,不敢躺在床上,怕万一房顶被吹垮了死得稀里糊涂的,她就靠着床边坐在地上,想着这应该属于三角区域……实在害怕得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宁芫被楼下猛烈的敲门声吵醒了,她赶紧奔下楼,是总务部的维修工小罗,他看到来开门的宁芫,惊讶地问:“你是怎么把这门锁上的?”宁芫脑海里马上跳出来爸爸的叮嘱:“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就笑嘻嘻地说:“我爸爸妈妈来陪我啦,我爸帮的我。他们刚出去买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小罗哦了一声,开始检修。

没想到,爸爸妈妈真的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深艇!宁芫一看到他们,惊喜地扑上去,一把捂住爸爸正打算张开询问的嘴,背着小罗使了使眼色,爸妈会意地跟着宁芫到了她房间。

宁芫一关上门,就压低嗓门,兴奋地说:“爸爸妈妈,你们知道吗,昨晚,整个深艇,只有我一个人!还停电了!”

妈妈吓坏了,正准备张大嘴惊呼,宁芫又一把捂住妈妈的嘴。

“小声点,别让小罗听到。”

宁芫把自己刚刚唱的空城计讲给爸爸妈妈听,他们都笑了。爸爸欣慰地说:“真好,真好,开始知道防人了。”

来深圳后,发第一个月的工资。方姐姐把刚刚开好的工资卡,连同工资单、密码纸放在一起,交给了宁芫。宁芫打开工资单一看,居然有1000多!比在铂艇的时候高出了许多,果然特区就是不同啊!

就算是武总非让大家把活给宁芫一个人干,还给她找事儿,但宁芫觉得来到这里,工作真是轻松了不少,仅仅就一天见的人数来说,就少了很多。

台风过后,招待所开始陆续有人入住,宁芫上次从广州回来的时候,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过来了,现在放在招待所房间肯定不安全,办公室又没有座位,今天还发了工资卡,她把所有家当都背在身上,打算晚上拿回家交给爸爸妈妈保管。

临下班前,接到苑文文的电话,说心情很不好。宁芫立刻约了她,在深艇附近的甜品店楚留香见面。她们俩选了最靠里面墙角的座位,点好餐食,小姐妹就开始说知心话。

文文情绪很低落,后悔自己不该听了怂恿,非放弃铂艇来到现在这家外贸公司。宁芫掏出纸巾递给文文,安慰她,顺手把自己的包放在旁边的凳子上、还特意把那张凳子塞到桌子底下。突然感觉凳子好像被拖动了,宁芫扭头一看,是一位服务员在拖地,宁芫继续安抚文文。

眼看天就要黑了,两人起身,宁芫突然发现凳子上的包,不见了!她的头开始嗡嗡作响,四处寻找,可,包,真的不见踪影!她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谁有可能靠近这张凳子,想来想去,最可疑的只有那拖地的服务员。

她马上走到前面收银的地方,要求找店长,店里的店员表情非常不自然。她问他们刚才拖地的服务员去了哪里,他们坚持说没人拖过地。宁芫这才留意到她们坐的桌子后面,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后门。

宁芫要求把后门打开,他们却坚决不同意。眼看这家店铺里的服务员们统一得铁板一块,宁芫知道自己到了黑店,只能叫上文文一起,赶紧跑到附近派出所报警。

报警的人很多,排了很长的队,本来宁芫还心存幻想,可以带着警察赶到楚留香当场缴获被偷走的包,可轮到她的时候,已经距离包包被偷至少两个小时了。幸好还没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说要回去,不然让他们等到这么晚,还不见人,可就真着急了。

报完警,宁芫带着文文去银行,想拦截自己的银行卡被提取,银行也早已关门,只能等第二天才能去处理。

折腾了这么久,家是没办法回了。文文陪着宁芫回到招待所,一直低声说:“都怪我,不把你约出来就没这事儿了。”文文从包里掏出来两百元,说给宁芫救急。宁芫知道文文现在收入不高,花钱的地方很多,无论如何也不肯要文文的钱,安慰文文:“那家店的名字就像黑店,还真是把我那香香的包留在那里了!幸亏只留了个包,万一碰上个孙二娘,就更惨了!”

宁芫越是这样故作轻松,文文就越是过意不去,宁芫拍了拍文文的手,信心满满地说:“别担心,越是这样了无牵挂,就越说明:我这是要落地反弹了!”

第二天,没钱吃早餐。银行一开门,宁芫就冲进去,却被告知银行卡里的钱早就全部被取走了……宁芫简直可以想象那个毛贼有多高兴-怎么会遇到一个把密码和卡放在一起的笨蛋,运气太好了吧!她几乎听到了毛贼放肆的笑声。

到吃午餐的时候,宁芫已经饿得有点发晕了。可真的是一分钱都没有啊!宁芫头一次有点怨深艇为什么不给她一张桌子,如果有,起码还有在抽屉缝里搜出来一张饭菜票或钞票的可能啊!

龙晓娜走过来,拉着宁芫一起去吃午饭,她笑了笑说不饿,晚点吃,继续忍着。晓娜吃完午饭回来,拉着宁芫去逛街,宁芫拗不过她,跟着她在楼下一路走。

晓娜兴奋地一会儿拉起这件、一会儿试试那件,每件衣服的价签都是好几百,对穷疯了的宁芫来讲,件件都是天价啊!

晓娜还兴奋地说,她准备五一节去武夷山旅行。旅行?我连饭都没得吃,你却在计划旅行?宁芫突然觉得晓娜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富有的女孩!

下午继续饿着,唉,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饿过,刘芝英桌子上的那堆零食啊,怎么那么有诱惑力啊,再这么饿下去,我会不会突然闯过去抢啊?宁芫突然好羡慕刘芝英,在吃饱了两顿的基础上,还能有一桌子想拿就拿、想吃就吃的零食!

这一天,宁芫觉得自己的工作效率前所未有地低,看谁都只关心他们有没有吃的,甚至看谁,都长得像吃的。她想来想去,不能把自己已经穷得叮当响的事儿告诉爸妈,不然他们又要担心了。

可昨天才发的工资,饿一天都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剩下的二十九天怎么办呢?值得庆幸的是:四月只有三十天,可以少熬一天。

那接下来的二十九天,宁芫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作者的话:

1.问宁芫为什么不打110报警的读者:这是1995年4月,110电话报警于1996年才在全国普及和免费。而且,宁芫当时既没有手机,也没有钱。

2.问宁芫为什么不打电话申请银行卡挂失的读者:当时也不是每家银行都有电话挂失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