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心里默默的堵了一下。

这时,又有几个人从楼下赶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略胖的中年男人,人还没上来,声音先上来了,语气还是极其亲切那一种,“听说几位贵客看着我这楼梯装修的好,站在楼梯间里就叙上旧了?”

这人就是商南,丁浩成的堂兄弟。丁浩成死了也没几天,但是看商南的表情,倒像是不知道这件事似的。

盛夏心想这位商南也不是个心思简单的人物。

商南极快的与盛河川对视了一眼,便转头招呼众人,又让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将会所赠送的会员卡依照卡套上的名字分送到各人手中。盛夏伸手接过自己的那一份儿,心里想着搞不好以后还真的会过来坐一坐。毕竟看今天这架势,盛河川是把这里当成是他的地盘了。

一旁的卢培笑着说:“正好这两天我要请人聚一聚,要不就定在你这里吧。”

商南忙说:“卢公子肯赏脸,我求之不得呢。不知道聚会定在哪天?都请什么人?有什么要求?我早早让人准备。”

卢培说:“就后天晚上吧,你把顶楼那个宴会厅给我留着。”

商南自然是满口答应。

又有人问起卢培聚会的缘由,卢培旁边的人笑着说是卢培要过生日,周围的人顿时又开始起哄,说起了生日礼物一类的事情。盛夏跟这些人交情极浅,自然也犯不上特意凑过去攀交情。正想着趁着这股子乱劲儿下楼去找海荣,就听卢培在他身后说道:“嗳,盛夏,后天一定过来啊,我听老商说他这里请来的厨子和西点师傅都很不错呢。”

盛夏正要推脱,就听他笑着说:“可别忘了我的生日礼物啊。”

盛夏有些无语,这还带上杆子跟人要生日礼物的。不过话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又是当着众人的面,盛夏再拒绝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一定到。”盛夏冲着卢培点点头,视线扫过人群后面脸色阴沉的盛河川,转身走下楼。

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想摸摸商南的底,没想到这一趟来的还挺划算,居然碰见了盛河川。而且有机会告诉大家盛河川不是盛家的人,与“盛世”再无瓜葛,盛夏真是从心底里感到舒畅。这么做可比他登报断绝关系效果好得多。而且大家都在暗中议论的话,说不定还会把盛河川之前做的事都扒出来说一说,这样一来,对“盛世”的名声没有什么损害,反而会让人觉得盛河川委实没良心,可惜了盛老爷子生前对他那么好。

盛河川或许不会在意自己的名声,但是像商南这样的跟随者,听多了这一类的传言,只怕再办事的时候,心里免不了要对自己主子的人品掂掇掂掇。哪怕只能在盛河川的关系网上打上一道不明显的裂缝,盛夏也是很高兴的。

走过楼梯转弯的地方,盛夏无意识的回身,没想到卢培正巧也在看着他,微微有些出神的样子,也不知正在想什么。

盛夏不自觉的皱眉。

卢培却很快反应过来,脸上浮起笑容。

盛夏冲他点了点头,快步走下楼梯。

海荣已经找了盛夏一会儿,见他从楼上下来,倒是有些意外,他原本想着盛夏性子谨慎,到了不熟的地方不会到处乱跑的。

海荣递过来一杯柠檬水,换掉了盛夏端了半天的酒杯,“润润口吧。”

盛夏点了点头,低声说:“碰见盛河川了。”

海荣挑眉,“他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出来了?”

盛夏笑了笑,“你瞧着吧,盛河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不知得了谁的指点,估计是不会再想着要迂回了。”

“那又何必?”海荣不解,“当初守着‘盛世’不比现在这样好?”

盛夏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也猜不透他的想法。不过我想着,他大概也没把自己当成是盛家的人吧。”盛河川的做法,不像是要从长兄长嫂手中争夺家产,更像是为了出一口恶气而蓄意报复,想毁了“盛世”,让大家谁都得不到。

海荣飞快的扫了一眼周围的衣香鬓影,压低了声音说:“这地方真是他的?”

“可能性在八成以上。”盛夏想起商南走上楼梯时与盛河川交换的那一个视线,轻声说,“这个商南不简单。”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就那么死了,他却能神色不变的继续跟着盛河川。如果不是脑筋极其简单,被盛河川三言两语就骗过去了,那就是这个人心里抱着别样的心思。

盛夏觉得,还是第二种猜测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第65章 静海(二)

“卢培?”霍白趴在床上眨眨眼,有些不解的看着海荣,“怎么想起问他?你昨天去‘静海’见到他了?”

海荣一边削苹果,一边冲着病房门口的方向努努嘴,“不是我打听,是小夏。”

霍白把脑袋凑过来,从水果刀上叼走了一块苹果,含糊不清的说:“小夏打听他干嘛?不会是被调戏了要报复吧?”

海荣愣了一下。

霍白本来是开玩笑,看到他这表情,自己也傻眼了,“不……不会吧?!”

“我说不好。”海荣微微皱眉,“不过那个卢培在跟小夏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笑的很开心的样子。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特意当着大家的面邀小夏后天去‘静海’参加他的生日聚会。是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

霍白的眼神呆滞了一下,忽然有些心虚。霍东晖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揍他?!毕竟这个人可是他介绍给盛夏的。

“不能吧,”霍白嚼了两下,咽下嘴里的苹果,“卢培也不傻,总该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啊。”

海荣冷笑了一下,“或者他觉得自己有权有势,小夏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个稍稍有钱一些的小商人罢了。”

“别,别,”霍白看不得海荣生气,忙哄他说:“我是说,卢培这人别的优点没有,但是很会审时度势。他家里那边情况比较复杂,容不得他们这些做儿女的做出太离谱的事情。他们这种人家出来的孩子,就算再放荡不羁,也有一根弦绷着呢。”

海荣不信。因为卢培昨晚的表现实在是有些……不加掩饰了。他能看出来,只怕旁人也能看出来。还好盛夏不是没有身家的人,否则背地里的流言还不知会说成什么样子。

霍白没有亲眼看到卢培是怎么不加掩饰的,一时也不好替他解释,只好说:“卢培家里往上三代,是出过将军的。家教应该还是挺严的,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兄弟当中开始有人去地方工作,也有人开始从商。卢培在他们家的一堆兄弟姐妹当中好像也不是很拔尖,不过他图自在,所以很少回京城去。”

海荣不想听这人的事,但是想到昨晚他看着盛夏时的眼神,又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我看刘长春和商南都围着他转,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合作关系?”

“合作应该是有的,”霍白想了想,“你也知道卢培这人,什么生意有的赚就做什么生意,很会投机……嗯,倒也没什么不好。”

两个人把之前打听来的有关这几个人合作的消息又过了一遍,似乎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正思索着,就听门口传来盛夏的声音,“阿白,借给人使使呗。”

两个人一起抬头,见盛夏胳膊上搭着大衣走了进来,空着的那只手还提着一篓小桔子。他身上穿着一件浅色的v领毛衫,领口处微微露出锁骨,很随意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有种仿佛模特走秀似的效果。

霍白上下打量他两眼,见他神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想查什么?”

盛夏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随口说道:“凯文去查陈婉芳的事……”他停顿了一下,心想凯文这个老光棍好像对人家怀孕生孩子的事情特别感兴趣啊。

海荣和霍白之前也知道他们在医院碰到了陈婉芳,一时都好奇起来。一个女人把几个男人联合在一起这种事情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现实生活里也不是没有。也只能说这女人手腕高杆,能让几个男人都将她视为心腹。

盛夏在海荣身边坐了下来,“凯文去查陈婉芳,发现她跟商南的接触并不多。商南这个人看着虽然油滑世故,但是这人有个优点,就是顾家,从来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他老婆刚嫁给他的时候就是个普通女工,长相什么的都很一般,但是很能干,他老娘一直病着,也都是这个媳妇儿忙前忙后的照顾。两口子有一个儿子,已经上大学了。”

“所以我怀疑,”盛夏不大确定的说:“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丁浩成的?”

霍白反问他,“你怎么不猜是盛河川?她之前不是给盛河川生了个孩子?”

“如果是盛河川,”盛夏想了想,“那应该轮不到商南的助理去照顾,搞不好商南亲自过去陪着了。还有一点,她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是在妇幼医院,那里的条件比这边的妇产科要好得多。当然,费用也要贵得多。”

海荣不解,“你想查的就是这孩子的爹到底是不是丁浩成?”

“商南能照顾兄弟的女人和孩子,就不会对兄弟的死无动于衷。”盛夏回想起在“静海”时商南那张若无其事的脸,“这个人说不定是我们的机会。”

霍白问他,“凯文现在在忙什么?”

“他对‘静海’感兴趣的不行,”盛夏心里稍稍有些无奈,“他说要找找这地方的破绽。”

“让他查吧,”霍白说:“我这边安排人查查陈婉芳。”霍白的休假实际上已经到期了,美国那边的研究所一直在催着他回去,若不是这一场意外的受伤,只怕他早得走了。

“我最多还能呆两个月,”霍白说:“你们好好商量一下,看看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好好安排安排。”

海荣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走?”

霍白愣了一下,随即讨好的笑,“哎呀,怎么我忘了跟你说吗?”

海荣抿了抿嘴角,没吭声。

盛夏连忙站起身,“我去看看阿晖醒了没有,等下过来找你们说话。”话没说完,拎着大衣就跑了。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到海荣在他身后说了句,“行啊,那你就说说吧。”

盛夏心想,是要好好说说,这蜜月期还没过完呢,就要两地分隔了。没想到当初疗养院里那个只会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海荣,也有身陷情关的一天。

这样也挺好。盛夏回身看了一眼病房虚掩的房门,心想这样才活得有了烟火气。要是他一直都是那副万事不在意的样子,那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明天就是卢培的生日聚会了,要按着盛夏自己的意思,当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是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断断不能落人面子,尤其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尤其还是卢培这种有背景有手段的人。

盛夏把买礼物的事情交给了严桥,在他报上来的方案里随便选了一个。像领带、腕表这一类容易引人多想的都不能选,还是钢笔更合适,中规中矩的,不会显得失礼,但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在能明晚的聚会上露个脸就退场。

盛夏坐在车里,望着窗外迤逦亮起的路灯微微出神。因为这些日子都要在公司和医院两头跑,所以他又搬回了之前霍东晖给他安排的那套公寓,这样以来不用在路上耗费太多时间,两头都省事。而且来回跑了几趟之后,司机老黄还发现了一条近路,比以往回家的距离缩短了将近三分之一。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要路过一个菜市场,如果赶到上下班的时间,有时会在这里堵车。

不巧的是,他们今天就赶上了。

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盛夏光想着这兄弟俩都说饿了,要早点儿把晚饭取回来,正好再给霍东晖取两件换洗衣服。没想到出门才反应过来正好赶上下班的高峰时段,好巧不巧的就堵在了菜市场的门口。

前面的车子也在嘀嘀嘀,后面的车子也在嘀嘀嘀,车窗并不能完全隔绝街市的噪声,盛夏也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

不远处菜市场的门口似乎起了争执,一群人朝着马路的方向涌过来。盛夏坐在车里只能看到外围一群看热闹的人,看样子似乎是城管又跟商贩起了争执。

司机老黄也有些不耐烦,还耐着性子安慰盛夏,“看样子还得堵一会儿。等过了这条街就快了。”

盛夏把车窗稍稍落下来一点儿,冬季沁凉的空气扑进来,也将这个都市的凡尘烟火气一并带了进来。盛夏回想起不久之前霍东晖带着他一大早去菜市场买鱼虾的事,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没事,不用急,”盛夏随口安慰老黄,“咱们也不赶时间。”

老黄连忙答应。

正说着话,人群中的喧哗突然大声起来,一群人呼啦往后退开,有几个人一下子就撞到了停在路当中的车子上。盛夏虽然坐在车里,也下意识的往后靠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张便签纸顺着窗口的缝隙飘了进来,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轻飘飘的落在了盛夏的腿边。盛夏随意的扫了一眼,似乎上面还写着字。待他看清楚便签纸上一笔略有些眼熟的钢笔字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盛夏连忙将纸片抓在手里,望向窗外时,只觉得人群乱哄哄的,不远处的人群里还有人狼哭鬼嚎的叫骂,根本看不出哪一个才是扔纸条的人。

盛夏捏着纸条,心头激跳不已。直到拥堵的人群散开,车子缓缓驶出了这条街,他才平缓了心跳,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张便签纸。

纸条上潦草的写着一个时间和一个电话号码。时间是在明天中午,电话号码并不是手机号,而像是固定电话的号码。盛夏翻过纸条,在背面看到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赵”字。

盛夏的呼吸微微一窒。

这个赵字让他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叫赵思年,是泰莉的一助。盛夏当初离开疗养院之后,也曾经想方设法找过这个人,却始终没有他的消息。后来他们在泰莉办公室的监控录像中也没有看到这个人,盛夏一直猜测这个人会不会在泰莉出事之前就已经遇害了。

但是现在,手里的这张纸条却让他有了另外的想法。

盛夏抬头对司机说:“老黄,开快点儿。”

老黄答应一声。车子提速,飞快的驶向了盛夏的公寓。

第66章 静海(三)

盛夏一到家就直奔书房,在书柜里挑挑拣拣找出一本旧的文件夹,翻开来找到签字页,拿着纸条上的“赵”字和签字页下方的“赵思年”三个字来回比对,越看越觉得这是出自同一个人的笔迹。

盛夏印象中的赵思年是一个很精明干练的男人,泰莉或许跟陈婉芳在一起的时间要多一些,但是比较重要的事情她还是会交给赵思年去做。不夸张的说,这个人应该是除了丈夫儿子之外,泰莉最信任的人。赵思年的重要性盛河川自然不会不知道,所以盛夏才会有之前那样的猜测。但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人虽然逃过一劫,但处境似乎不大妙。以后要怎么安排这个人,对盛夏来说仍是个问题。

盛河川当年对盛夏下手太过突然,令人猝不及防。在那种情况下,泰莉首先要做的事毫无疑问是营救自己的儿子。作为她最信任的臂膀,赵思年肯定会被安排去调查这件事。紧接着泰莉就出了事。无论赵思年是否查到什么,以他受泰莉信任的程度来看,盛河川都不会放过他,这是肯定的。但若说连续几年如一日的追捕这个人,盛夏心想,除非赵思年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盛夏翻来覆去的看着手里的便签纸,心里迫不及待的等着明日的到来。

转天中午十二点,盛夏靠在办公室的窗口,略有些忐忑的拨通了便签纸上的电话号码,听筒里嘟嘟响了两声,电话被人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