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湛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此刻的心情,是该喜悦还是悲伤?是该庆幸还是绝望?满是伤痕的大掌颤颤抚上那小巧的脑袋,柔软的银毛搔痒他的掌心,是他的……

『请你深爱他,就像我爱他一般,请你深爱自己的孩子。』

『他不是孽种,他是你的孩子。』

一滴滴泪水从坚毅的脸庞滑下,他瘫软的双膝跪地,正视躺在床上的宝宝和女人,「张梓……」

不晓得是泪水模糊了视线,还是世界越来越昏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颤抖的玉指被一隻温暖的大掌握住,吃力的望去,是一个满脸泪跡的男人,「是我们的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他哭着。

「雷…湛……」我提起仅剩的一丝力气,勾起浅浅的笑容,眼前宛如出现,一对恩爱的夫妻,抱着一名哭闹不已的婴儿。

「张梓!」见对方缓缓闔上眼皮,雷湛不由得恐惧的大吼,「张梓,不要这样对我,是我错了,拜託你不要走,张梓醒来!」

在外间听见呼喊声的三人,心生不安,快步衝进内间,只见老御医领着一票御医兵荒马乱,而一个男人则跪在床边,握着一隻骨感的小手,神色害怕的哭吼着,「小…小梓……」牙和琛呆愣,不愿相信眼前的结果。

「小梓……」真皑再次红了眼眶,捏紧满是血跡,黏腻的双手。

「陛…陛下。」老御医硬着头皮开口。

「需要什么?不管是什么药材,你快说!」雷湛焦急的喊道。

「陛下……小姐…没有生息了。」

「你胡说!」雷湛怒吼,「她还没死,她不会死的,没有我的允许,张梓不会死的!」

「陛下,小姐身为人类,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蹟了……」

「闭嘴!不医的话给我滚,通通给我滚!」双眼血红,如野兽般的嘶吼咆啸。

「大人……」老御医为难的转向真皑三人。

「牙你们先带御医下去吧!」真皑垂下眼帘说道。

「好。」

一干人等准备退下时,真皑却又开口:「各位,什么事能宣扬,而什么又该禁口,我相信聪明如各位,理应晓得如此道理。」

所有人僵住,真皑明明面无表情,却让所有人心生恐惧,面面相覷,「小的,今夜在自家休憩,并未在殿内。」老御医首先开口。

「小的,今夜在自家休憩,并未在殿内。」所有御医从善如流。

真皑点点头,「退下吧!」

「是。」眾人离去。

环顾四周,残乱不堪,床铺早已看不出原色,只有一块黑一块红,最后交织成了酒红般的艷丽,如同它的主人,似艷阳般耀眼的美丽,『真皑,老是跟着这个工作狂,辛苦你了,来喝杯茶吧!我刚泡好的。』称不上绝色的脸蛋,只要掛上那热情的笑容,就足以让人移不开视线。

「陛下…」刚啟口。

『真皑……他不是陛下,他只是雷湛,拜託你,我不在了,他就只剩你们了,咳咳!』

真皑顿了顿,走近,一掌放到泣不成声的男人肩上,「湛哥,放下吧!」

男人抬起头,王者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助绝望,「真皑救救她,张梓不会死的,她不能死,帮我救救她好不好?」雷湛紧握着,却越发觉得手中的温度渐渐丧失。

「我……」一阵心塞,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也无法狠心的说出口,话至嘴边,最终改口,「我想,请人来清理一下,小梓肯定也会觉得这样比较舒服的。」

「对…你说的对,」雷湛傻愣愣点下头,「只要没那么难受,她就会醒的,我马上就去找人!」他挣扎起身,却因双腿痠麻,踉蹌几步。

真皑扶住,「我去吧!」准备要进来的牙见状,说道。

琛也走来,扶住雷湛的另一边,「湛哥,我们扶你去外面坐着休息一下吧!」

「不,我要换衣服,我不能让张梓看见我这样,不然她会嫌我脏的。」雷湛失神的看了看自己,随即又挣扎道。

「我……」琛为难的看向真皑。

「湛哥,我们一起换。」真皑顺着说道。

热水冲下,血跡将水染得粉红,拿起皂块将身上的腥污刷洗乾净,洗得仔细,深怕有哪边疏忽,好不容易洗净,换上乾净的衣服,焦急的走进内间,傢俱整齐,大床洁白,唯一的顏色只有那分散在枕上红褐色,他还记得,阳光只要照射在上面,就会散发出那点点红光,煞是美丽。

雷湛走到床边,坐上床沿,仔细的端倪对方,小脸上镶装紧闭的眼,满是伤口的大掌抚上,消瘦的脸没了平时的温度,在他记忆中,明明已经被他餵养得圆润的双颊,何时又有了凹陷的弧度?

大掌抬离,发现原本白净的脸上,沾染上他伤口的血丝,雷湛一惊,用拇指擦拭,却抹消不去,他惊慌的低下身体,吻上,舌尖舔拭血污,淡淡的铁锈味充斥口腔,唇离,脸上只剩晶莹的水光,他再用拇指擦去,白纸般的脸蛋再次回到洁白,他勾起笑容,「张梓可以醒了,已经都很乾净了,可以醒来了。」期盼的望着。

时间分秒过去,期盼渐渐落空,雷湛纠结皱眉,「为什么不醒?张梓快点起来,为什么要贪睡?平时我允许你懒,可是现在我叫你起来,你为何不起来?」恐慌使人不能自控的发怒。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逐渐殞落的嗓音。

「啊!孩子,你想见宝宝对不对?我去找,我马上去!」雷湛如触电般迅速起身,准备衝出去。

真皑缓步进来,抱着某物,雷湛眼神发亮,「给我!把孩子给我,张梓没有宝宝就不起来,她现在胆子大了,连我都没放在眼里,就只想着宝宝,真皑你说,她是不是翅膀硬了?」雷湛笑道,走过去把真皑手中的某物抢来。

重新走回床边,将手中物放上床沿,跪坐在床下,「欸,宝宝来看你了,还不快点睁开眼睛。」他笑骂道。

上扬的嘴角颤抖,眼眶痠热,「张梓,」哽咽,「你别睡了,宝宝还没取名呢!你身为母亲,怎么能因为贪睡而不给宝宝取名字呢?」

「银。」一旁的真皑顿时开口。

雷湛怔愣,泪珠跌落。

打开铁门那一瞬间,他知道,他的心漏跳了好几拍,『救我…请你救救我……』那伸出的手彷彿就把他当作最后一根浮木,想捉住,却无力的坠落。

『小梓!』真皑惊慌失措的大吼,捞起蜷缩在地毯上的身子,『你…你撑住,我马上带你出去。』

黑暗中,突然衝出狱间的光明,让我瞇起眼睛,极速奔跑的身躯,每跑一步就震动的怀抱,让疼痛加剧,『真…真皑,咳咳!』黑血呕出。

『你听我说……』我虚弱的喘息,听着对方因运动而剧烈的心跳,『我知道,雷湛恨我,可是我真的…咳…没有背叛他。』

『我已经有求婪燄,婪燄答应我不会復仇,我知道,我不该放走他,但是他救过我,没有婪燄今天根本不会有我,他是我的家人,仅剩的……家人。』垂下眼帘,想起稚森、梅、提安和孔令,那一张张消逝的脸孔。

『咳…请你帮我告诉雷湛,咳咳──』黑血从抿紧的嘴角流下,『他虽然恨我,可宝宝是无辜的,儘管现在他无法接受,但是时间会带走伤痕,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为什么寧死,也想替他留下孩子。』

『小梓别说话了,陛下不会让你死的!』衝进别苑,轻放上床铺,看见涌进来的御医,『御医来了,你会得救的!』真皑撑起笑容。

『啊──』刮肉般的疼痛让我扭曲着身体。

凄厉的尖叫声惨白了真皑的脸,『还愣着干什么!快救她!』他紧张的吼着。

感觉得到腹中生命的挣扎,还有逐渐流失的力气,『雷湛……』声音渐小。

『小梓加油,撑住,我已经有派人去通知陛下了,他马上就会来的。』真皑握住我的手,想替我打气,却率先心底一惊,猛然发现对方的手,不再温暖,只透出一股死亡般的阴凉。

『他……不会来的。』我还记得,他眼神里的痛苦,每看我一眼,就增加眼里的愤恨一分,即便如此,他还是每天都趁夜深人静时,来到牢里,他放不下我,也放不下恨,所以才会如此矛盾。

『会来的,陛下会来的!』真皑看见对方逐渐失去生命光辉的双眸,心慌的喊着。

这一切我都清楚,从他推开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王和我之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或许我会选择不顾代价救出婪燄,也是因为我心里总带有不确定,不确定我和国家之间,他会选择谁,因为已经有太多太多的承诺,卡在国家和我之间。

身为男人的他因为心疼,所以给予我诺言,却又因为身为王的身份,迟迟无法兑现。

也许就如他所说,错不错在他当上了王,而是,我只是个人类。

『小梓你听我说,宝宝还没取名,你可以等身体好跟陛下讨论,我相信你没有背叛陛下,我相信等孩子生下,陛下也会相信的。』真皑很少害怕过,如今却强烈恐惧着那双开始黯淡无光的眼眸。

『……银。』想起腹中的孩子,我忍不住勾起笑容:『不管是男是女,我相信一定都会有着那头美丽的银发,所以咳…叫银最合适了。』

望着这充满母爱的笑容,真皑眼眶发痠,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流下,『好……好名字,我相信你告诉陛下的话,陛下肯定也会喜欢的。』压抑悲伤的声音发颤。

『身为王,他有太多…太多的无可奈何,』还记得,多年前,那位同样为王的女人,如此告诉我,拜託我,『请你帮我告诉他,我……会原谅他的。』笑容缓缓瓦解,只剩无法再压抑黑血不断如喷泉般涌现。

眼见那黑色的腥臭染上他的双手,他的全身,真皑从未如此无力过,如果他早知道……他早料想到她会落得如此下场,他……他绝对不会……

『小…小梓别说傻话,你撑着点,呜…你撑住。』泪水滑落,再也无法压抑的情感倾巢而出。

『真皑…我累了……』视线开始模糊,反而浮现,在这偌大宫殿的生活点滴。

除了雷湛和真皑,其馀的人从未给自己好过脸色,我明白他们都怎么看待自己,一个死皮赖脸巴着高贵狼王的下等贱女人,就因为我只是个人类,我配不上那高高在上的狼王,所以我活该被冷眼相待,有好几次,在没人看到的时候,我总缩在角落,默默哭泣。

每每想放弃,却看见雷湛的宠溺,我说不出口离开的念头,所以我忍耐,压抑,逼自己乐观看待,告诉自己,只要雷湛还需要我,我就应该为他留下。

只是就连现在,他也觉得我配不上他,那是不是就代表,我不用再坚强承受,可以软弱了?

坐在一无望际的白色中,我靠着一堵墙,从身体深处涌出源源不绝的疲惫,「我死了吗?」仰头眺望天空,不是记忆中的蓝色,而是一片诡异的白色。

回想最后生前的片段,「唉──」低头叹了气,「不过这样也好吧!」淡淡苦笑。

「她说,宝宝一定会有一头美丽的银发,所以取名叫作银。」真皑垂下眼帘。

『你的发质这么好,到底都是用什么保养啊?』她总是会仔细替他擦发,就怕他会着凉。

『天生丽质。』他痞痞的笑着。

『呿!』她不客气的瞟了他一眼,『不过,你的头发真的很漂亮,我很喜欢。』真心的笑道。

虽然告白的对象不是他,只是他的头发,但还是让他红了脸。

「她…她还有说什么吗?」雷湛呆呆的发问。

「她说,她知道你恨她,可宝宝是无辜的,虽然现在你无法接受,但是时间会带走伤痕,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她为什么寧死,也想替你留下孩子。」真皑说出那记忆中的一字一句「还有…」

「她明白,身为王,你有太多太多的无可奈何,所以……」想起那垂危的女人声声泣血,字字哀戚,他的心就无法抑制的疼痛,艰涩的吐出:「她会原谅你的。」

『小子,小梓是个好女人。』在离开前,铁克斯叫住雷湛,突然说道。

『我…我知道,不用老头你来告诉我。』当时的他还彆扭的脸红。

铁克斯望着他,眼神变得深远,彷彿在对方身上看见当年的自己,『做王,有时候会变得很残酷,将来有一天,她势必会成为你做王的阻碍,但是别忘了,你下定决心为王的初衷。』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说的?好像是……『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张梓的!』

如今,他看着她,几乎要与白色床单融合的她,「张…张梓……」他哽咽的呼唤。

不再像以前那充满热情的回应,那死亡的沉默彷彿嘲笑着他,不自量力的他。

「呜……」再也无法压抑的低声哭泣,雷湛垂着头,抱住襁褓和对方放声哭泣:「我不要你的原谅,你为什么不怪我!我寧愿你骂我,打我,张梓你听见没有?你起来骂我啊!」抓着对方的手往自己身上打。

每接触一次,都只换回更多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