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怔了几瞬,嘴唇嗫嚅几下,“啊啊”的用手给她比划。

旁边有懂他在“说”什么的人告诉姜丽娘:“有过两个孩子,身边这个是小的。”

姜丽娘问:“大?的那个呢?”

旁边人很快传达了哑巴工匠的话给她:“割掉舌头的之后,嘴巴里的伤口烂掉,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

姜丽娘吩咐好好对待他们,不?得虐待欺辱,缺衣少食,叫人将他们带走了。

比起?这对父子,她那看似贫苦的十五年人生,岂不?是泡在蜜里?!

而这父子俩,又何尝不?是青红!

更可?悲的是,青红眼前还有一条看不?清未来的去路,而他们面前,只有黑不?见底的深渊。

姜丽娘因此沉闷了好几日,待到回家之后往老?师府上?拜见时,石筠察觉到难免发问:“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姜丽娘有心想说,但是想了想,还是作?罢。

有什么用呢。

无非还是青红那一套罢了。

结果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最后,姜丽娘只是摇了摇头,说:“叫我自己?想想吧,老?师。叫我自己?想想。”

石筠也没有强迫她,只是温和道:“好。”

……

姜丽娘早早就把自己?能?想到的事情?都整理了下来,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就写下来交给能?做的人去做。

尤其是医学跟病疫方面的,在这个时代待了十几年,她太清楚瘟疫的杀伤力了。

桂枝汤,麻黄汤,牛痘,还有面对瘟疫来临时的处置方法,石灰,填埋,掩住口鼻……

尤其是牛痘,一经检验有用之后,天下为之震动,皇后之妹姜行的名?声,瞬间传遍了大?江南北。

为此,皇帝姐夫特意传召她进宫,笑着问:“这么大?的功劳,想要?个什么样的赏赐啊?”

姜丽娘其实什么也不?缺。

皇帝姐夫虽然抠门,但是对自家人,尤其是做出一番成就的自家人,还是很大?方的。

而她真正想要?的,譬如废奴,譬如建立一个不?分三六九等的社会,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皇帝姐夫是给不?了她的。

这个时代也没有办法给她。

姜丽娘想说不?必,脑海中却忽然间闪现出裴仁昉的脸,她改变了主意。

“如果可?以的话,”她慢慢说:“姐夫给我个官做吧。”

姜丽娘又说了一遍:“如果可?以的话。”

起?初皇帝姐夫还没多想,转头跟她姐姐商量:“给个翁主怎么样?”

她姐姐笑着替她推辞:“这是诸侯王女儿才能?有的封号,怎么能?给丽娘?”

然后提议说:“她要?的是官,不?是封爵呀。”

皇帝姐夫眉头微挑,注视了她半晌,终于道:“既然如此,便给一个侍中之职,如何?”

姜丽娘还没说话,她姐姐便先问了:“我身在内宫,不?知外朝的事情?,这个侍中,是个什么官职?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妹妹给打?发了。”

左右忙笑着同皇后解释:“哎哟,这可?是个极清贵的职位,向来只有名?儒和勋贵子弟才能?担任的。”

皇后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来,颔首道:“这还差不?多。”

于是就此敲定,姜丽娘成为本朝第?一个有官位在身的女子。

不?是爵位,而是光明正大?的入朝为官,即便只是顶着这么个名?义,平日里无需列朝,却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而很多时候,缺的其实就是第?一个。

事后皇帝往前殿去理政,姜丽娘则跟姐姐一同往御花园里散步。

姜皇后已经有了身孕,肚腹隆起?,姜丽娘看她走得久了,不?禁有些担忧:“要?不?要?找个地方歇一歇?”

姜皇后摇头失笑:“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从前咱们俩挑着几十斤的担子走那么远,也不?觉累。”

又遣退左右,悄声问她:“婚嫁之事,难道还没个成算?”

姜丽娘摇头:“我还小呢。”

姜皇后心知她只是用这话堵自己?的嘴——她也没比妹妹大?多少。

只是见妹妹不?愿深谈,便也不?强迫她:“有了中意的,便来告诉我,姐姐亲自给你相?看。”

……

姜丽娘不?是在说假话,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还太小了。

还不?到二?十岁呢。

前世她都快三十了,也没结婚。

要?是身在农家,没得选也就罢了,现在明显有的选择,何必早入牢笼!

她坐在水池边的石头上?发呆。

女孩子怎么会不?憧憬嫁给心爱的人,穿上?婚纱呢?

可?是她这个人,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都有一点近乎天真的执着。

她希望自己?进入婚姻,是因为真挚的爱情?,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可?是谈何容易呢。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是搞事业不?好,还是开?女子公开?做官的先风不?爽?

干活去干活去!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等到了腊月底,姜丽娘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不?仅仅是为了回家过年,也是为了一桩喜事——她大?哥姜宁,要?成亲了!

是何夫人做的媒,娶的是本朝经学大?家的女儿,姓杨。

杨氏幼年就没了母亲,父亲没有续娶,自己?将几个孩子带大?,而杨氏作?为长女,很小就开?始帮着父亲操持家事,将家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周围人看了都觉得非常惊奇。

杨家人没有出仕,也不?算豪富之家,但名?望在那儿摆着呢,配姜家不?算高攀,甚至于还有人觉得是低就呢。

外戚嘛,向来都没什么好名?声的。

婚事还没操持,便有人往杨家去说三道四——也算是当代名?儒,怎么能?为了攀附外戚,把女儿嫁去那样的人家?

杨氏亲自出面问询来客:“尊客是有什么证据,知晓姜氏不?法吗?若如此,请往廷尉相?告,如果没有,男婚女嫁本是寻常,您又是到我家门上?,来搬弄什么是非呢?”

来客讪讪而退。

事情?传到姜家人耳朵里,姜满囤夫妇也好,家中的两个女儿也罢,都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未来姜家媳妇平添三分好感,又觉得理所应当——何夫人挑的人,怎么会不?好?

傍晚成婚,第?二?日新人拜见舅姑,这才真正的见到了杨氏。

新妇生得娟秀,说话时不?缓不?急,处事落落大?方,因为家中并非豪富,所以也能?适应姜家尤且带着几分泥土气的生活方式,又因为饱读诗书,见识不?俗,所以也能?够在需要?的时候及时提醒费氏该当如何行事。

最重要?的是,她并没有因为姜家的腿刚从泥里拔出来而轻视夫家,没有因为娘家的出身而自视甚高,见到宫里皇后流水似的送了种种珍稀之物出来,神色也仍旧恬淡如常。

姜丽娘悄悄跟费氏说:“很应该好生谢过师母,不?然,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人呢!”

费氏也是一叠声的应了。

姜家两个女儿,姜皇后业已出嫁,而姜丽娘虽还没有许配人家,但在家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故而同嫂嫂杨氏相?处的时间并不?很久。

反倒是杨氏的几个弟妹,同姜丽娘见得多些,尤其是一个名?叫芳娘的小姑娘,比姜丽娘小两岁,性格活泼,人又聪敏,同她格外处得来。

因为对于她现在在做的事情?觉得好奇,甚至还跟着姜丽娘溜到了城外庄园里去住过一段时间。

翻过年来之后,日子就过得快了,姜丽娘一天天的数着日子,终于等到了好消息。

宫中的侍从往庄园里去给她报喜——中宫诞下皇子。

姜丽娘差点原地蹦起?来。

皇帝姐夫一直都没有纳妃,之于姜家而言,自然是莫大?的安慰,可?即便如此,总也不?如姜皇后早日诞下皇子来的稳当。

只是欢喜之余,姜丽娘又不?免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担忧,如若姐夫是朱元璋,姐姐是马皇后,那这个孩子,不?就是朱标?

历史上?,朱标可?是走在朱元璋前边了啊……

想到这儿,姜丽娘便什么都顾不?上?了,交待下属们一句,自己?骑马入宫去探望姐姐和刚出生的小外甥。

不?亲眼见一见,怎么知道小外甥到底是个什么命?

走到半路,就碰到宫里来的人了,皇帝姐夫的心腹“哎哟”一声,说:“这可?不?是巧了吗?陛下前脚打?发人来给侍中报喜,后脚才想起?来,得叫您去瞧一瞧啊,这不?,吩咐奴婢来接您呢。”

姜丽娘心知皇帝姐夫是想叫自己?看看外甥头顶写了什么,也不?与这侍从啰嗦,飞马进宫到了椒房殿,便见姐姐躺在塌上?,脸色看着倒是还算红润,见她来了,不?禁失笑:“瞧你,跑得一头都是汗。”

又示意宫人递了巾帕过去。

姜丽娘接到手里,胡乱抹了把脸,便在皇帝姐夫灼灼的注视之下去看一边儿襁褓里睡着的小外甥。

……啊?

朱标?

怎么会是朱标?!

皇帝姐夫是个朱元璋式的皇帝,皇子外甥是个朱标式的外甥?

姜丽娘懵了。

又有些惶恐。

小外甥可?别跟历史上?的朱标一样,走在皇帝姐夫前边啊……

再一想,又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皇帝姐夫都能?变,小外甥怎么就不?能?变了?

自打?小姨子开?始瞧着儿子起?,朱元璋的心就提起?来了,再见姜丽娘脸上?带笑,眉宇间却隐隐透露着几分凝重,他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安来。

“艹!她到底看到什么了?总不?能?是胡亥吧?!”

嬴政:“……”

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