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早就想到他会这样问,不慌不忙回答,“这些事,夏夫人是当着文珮郡主的面做的,皇上可以去询问小郡主,倘若奴婢有半句妄言,甘愿万劫不复。”

“朕会去查。你先起来,回去伺候主子。”宋琛的声音里并没明显的情绪,雁翎领命退下,回去伺候褚雪。

一转头,他却召来邢枫和石毅,命他们分别去往失火的圣安殿和怀王府。

褚雪知道宋琛已命人去查,便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她从前没有凭据,可以放过一次,但这次人证物证都有,还关乎她和孩子,对方那样害她,她绝对不会心软!

待沐浴完出来,她也好好在宋琛怀里哭了一会,见她一个劲的落泪,宋琛心疼极了,他知道这次她的确受了莫大的委屈,只好抚慰道:“朕明白,你受委屈了,朕一定会给你个说法。别哭,肚子里还有孩子,哭坏了身子该怎么办?”

一提到孩子,她哭的更甚,却也终于肯说话,她哽咽道:“妾身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如此狠心,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妾身不怕委屈,只是怕没能保住皇上的孩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皇上……”

宋琛无比心酸,却不知该如何让她不再伤心,只好低头去吻她的泪,让那股咸涩也落进自己的口中,心中。

~~

裕芙宫的皇上正安抚着自己的美人,怀王府里,石毅已经见到了刚回府的一家人。

怀王一家才刚落地,就见从后面追上来一个人,认出是宋琛的亲卫,怀王不敢怠慢,忙领人去书房说话。

石毅没说别的,只道遵圣旨要见一下小郡主,怀王命人去把文珮抱了过来。

小文珮刚受了一场惊吓,还有些怕,但好在口齿清楚,又有疼爱她的父王在旁,她便很配合,因文珮贵为郡主,石毅便将大意转达给了怀王,由怀王来问。

怀王用温和的语气向她求证雁翎的话,小郡主想了想,道:“我看见那个姐姐拿东西泼了那位娘娘,她泼的东西好臭,还泼到我身上了。”说完小手指指自己的衣裳。

怀王仔细查看了下,果然见那身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小小孝衣上有桐油的痕迹。

石毅心内一定,还没等再说什么,却又听见小郡主补充了一句,“父王,我还看见,就是那个姐姐,她身边的丫鬟拿蜡烛去烧帐子。”

怀王与石毅相视一眼,均是大惊。若夏氏仅仅是向褚雪泼桐油,因妒生恨想置人于死地,还说得过去,但若连火都是她引得……那殿内可都是各府的女眷孩子啊,此时关乎重大,怀王立刻带上文珮,跟随石毅进宫面圣。

褚雪的情绪刚刚平复了一会,就听见殿外宫人通传,怀王来求见,正逢邢枫也从圣安殿返回,宋琛就先暂时放下美人,回到勤政殿。

邢枫从过火的偏殿内找到一只残缺的陶罐,确如雁翎所言,内有桐油的痕迹,而文珮的话更是与雁翎只字不差。

更重要的是,文珮亲眼见到素芊引燃了帐幔。

事已至此,夏婉音是断不可留了,她只因嫉妒便生出杀念,以下犯上不说,更罔顾殿内众人的性命,只是,此事关乎皇家颜面,而明日先皇就要出殡,此时不是生乱的时候,宋琛摒退宫人,向怀王诚恳道:“朕会除了那个女人,只是此时不宜生乱,还望大哥以大局为重,勿将此事传扬。”

宋琛已是新帝,现在肯降低姿态跟他这样商议,况且无论如何,今夜有惊无险,方才在火中,褚雪更是舍身护着文珮,怀王是个识趣的人,并未多言,只躬身道:“臣听凭陛下安排。”

宋琛点头,这件事上,他信得过这位向来淡泊的大哥。

听闻褚雪等人平安,敬贵妃终于放下心来,安慰好自己新寡的婆母,许锦荷告退,乘轿返回自己的凤仪宫。

沉重的殿门关闭,许锦荷紧紧攥拳。难道那贱人果真吉人天相,那样猛烈的火势,竟然还能让她逃脱……这么绝佳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正在愤怒不甘,忽听见秋桂忐忑的声音,“娘娘,今日之事不成,裕芙宫必会向陛下告状,凝翠轩那边,会不会……”

“她敢!”

许锦荷厉声止住她的话,冷冷的看过来,“一个卑贱歌女,为争宠起杀念,与本宫何干?本宫今日并未在场,自己的孩子也在那里,就算她硬来栽赃,难道皇上就会信?”

“是。”秋桂低下头来。

自己的主子做事一向周全,这么多年了,无论成败,哪次不是干净利落,几时曾将火引到过自己的身上?

是她自己多虑了。

~~

凝翠轩。

夏婉音此刻的内心已不能以用慌乱来形容。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褚雪三人竟能逃出,她和素芊做完那些事跑出后,殿门就被烈火封死,她以为那个女人必死无疑的。

可她刚才在圣安殿前,竟眼睁睁的看着人把她救了出来,宋琛还抱着她上了御辇……

夏婉音六神无主,慌忙抓住素芊的衣裳,问道:“你说,她会不会告诉皇上?她一定会告诉皇上,对不对?”

素芊也早已惊恐万分,她只好自欺欺人的安慰主子,“主子,就算她告诉皇上,皇上未必会信她,空口无凭,皇上不会听她一面之词的……”

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岂会不清楚,她们泼在她身上的桐油,不就是最好的凭证?莫说还有小郡主在,就算没有人看见,皇上也一定会相信那个女人的不是吗?他不是什么时候都向着她吗?

妙蕊眼睛一亮,“主子,不是还有王妃,呃不,皇后娘娘吗?咱们照她的旨意办事,她一定不会不管咱们的,她一定会想办法的……”

夏婉音失神冷笑。

她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皇宫里,没有一个人会管她,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她。

主仆几人正无措间,门外忽至的通传恰如惊雷劈走了她们最后一丝希望。

“皇上驾到!”

两个丫鬟身子一抖,僵硬的跪地接驾,而她们身前的夏婉音早已浑身无力。

宋琛身后跟着良喜,邢枫石毅自觉守在殿门处。

他面无表情,没有看过地上的女人一眼。

“为何要害她?”

他甚至没让她说出恭迎的话,直接冷冷开口问。

夏婉音身子一颤,他果然是为了那个女人来的。

“说!”

见她沉默,他又加重了声音。

“妾身,妾身没有要害人,没有要害雪夫人……”夏婉音欲否认,但不打自招的拙劣谎言全然泄露出真相。

见君王脸色难看,良喜开口道:“夫人,这个时候了,您就实话实说吧,陛下已经都知道了。”

“既然皇上已经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妾身……”夏婉音那张美丽容貌已被泪水与惊惧扭曲。

她自知已没有活路,已经全然放弃了希望。

“是谁主使?”宋琛依然平静的问,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他怒。

但他这般平静反而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威压,仿佛死神降临,让人忘了惊惧。

殿内无人敢开口。

半晌,夏婉音悲笑一声,“皇上不是都知道了吗?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要这样问?”

他显然不知道这是许锦荷的主意。

不过不知道也好,自己虽然已经没办法活了,但许锦荷还在,只要有她在,褚雪就不会好过。她既然因为这个女人而死,就绝不会让她好过。

“无人主使,”夏婉音平静道,“皇上,无人主使,是妾身嫉妒您对她的宠爱,才起了杀念,妾身早就想杀她了!”

“何人主使?”宋琛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又冷冷的问了一句。

“没人主使,没有人主使!”夏婉音忽然癫狂大喊,她蹙眉流泪望向眼前冷漠的男人,“没有人主使,是我自己想杀她!皇上,您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是不是……”

宋琛蓦然转身,丝毫不理会哭喊的女人,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只留下两个字。

“动手。”

殿门外的侍卫垂头,而后肃然转身,进到殿内,捂住女人的嘴,如铁的手臂稍一用力,曾经倾城的绝色女人,香消玉殒。

只是那双美丽的眼睛还未闭上,倒地的瞬间,依然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第53章 怡心

待宋琛再度返回裕芙宫,已是子夜时分。

褚雪虽然窝在榻上,却一直没睡着,她在等他允诺过的消息。

宋琛没有惊动她,沐浴过后才上到榻上拥她进怀。

隔着帐外朦胧的灯火,依然能望见她晶莹闪烁的黑眸,他叹了口气,柔声道:“还没睡?”

她轻轻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原本担心夜深她会害怕,但见她这样,他也不想拖到明日,压低声儿安慰道:“朕已经除了那个女人,以后朕会派人好好保护你,放心!”

若是从前乍一听到有人死,还是跟自己有关,她必定会不安,但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却再无波澜。历经来京路上的遇袭与今夜的险情,在这些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忽然明白,身在这个位子上,你可以仁慈,但绝不要逆来顺受,人若想拿刀捅你,你不仅要打落刀子,还一定要捅回去,否则留下后患,就是自寻死路。

那个女人,咎由自取!

但她并不相信这只是夏婉音一人的手笔,现在回想起来,端看起火之后宋炽与宋谦被第一时间送出去,这事就有些可疑。以夏婉音的性子,怎么有胆赌上满殿妇孺的性命,仅仅为了杀一个她?

她毫不犹豫的想到那个出身许氏的女人,这样为泄私愤就滥杀无辜的性子,果真与她的兄长如出一辙。

但宋琛如此安慰她,就知道没能追根刨底下去,她其实也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以许锦荷的手法,轻易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的,况且她娘家也是此次扶持宋琛登基的功臣,又那样强盛,退一万步讲,就算宋琛对她有所怀疑,也并不能马上把她怎么样。

见她沉默,宋琛只当她被惊住了,轻声道:“怎么了?害怕吗?”

她轻轻摇头,“有皇上在,妾身不怕了。”

他轻吻她的额头,“好好歇息,为了孩子,也要把身子养好,知道吗?”

“嗯。”她温顺点头,埋进他怀中,闻着熟悉的淡香,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先帝出殡。

带将先帝的棺木安放进京郊的皇陵,一一做全礼数,再回到勤政殿时,已是午后。宋琛没有歇晌,三日后就是他的登基大典,他还要召见诸位大臣及礼部官员。

登基大典那日,除过宋琛自己要受百官朝拜,还有件要事,就是册封后宫,昭告天下。

作为育有两子的正妻,许锦荷当仁不让要母仪天下,稳坐皇后之位,而照礼制,因他登基,嫡长子宋炽也应被封太子。李姣云做了近十年的侧妃,也为他诞下两个孩子,妃位无可厚非,至于褚雪,去年入府时的位份是侧妃,而今自然而然也应封个妃位……

但他觉得不够,他想给她更好的。

乍闻天子有封褚雪为贵妃之意,礼部尚书方敬第一个反对,这位老学究真诚规劝,“陛下,天下皆知您对夫人情深,但册封一事,不可仅以感情用事。若论目前的位份,雪夫人与云夫人同为侧妃,但云夫人伴君时日更长,且育有两名子嗣,就算要晋贵妃之位,也该是云夫人在先。”

“但褚氏出身高门,其父褚霖,几十年来数次为我朝弹劾奸佞,立下诸多功劳,前阵子还因废太子圈地一案险些遇刺,朕理应安抚奖赏。”宋琛试图说服方敬。

但方敬不肯让步,“陛下若认为褚大人有功,可单独封赏褚家,但贸然册封雪夫人贵妃之位,于礼法不和。”

宋琛心口有些不畅快,紧盯着他面前状似恭敬,实则顽固的礼部尚书,头一次尝到所谓礼法的烦人之处。

见天子一时没说什么话,一旁的平南侯许冀林也站了出来,谏言道:“陛下,臣以为,方大人所言有理,陛下虽然偏爱褚夫人,但褚夫人才伴君一年,尚未诞下皇子,就越过伴君时日更长,育有两子的李夫人被册封贵妃之位,恐会有损陛下公正的君威,也恐会损到褚霖大人刚正的威名,届时恐会与陛下爱才之心背道而驰。”

许冀林绝不会让褚雪当上贵妃,让褚家跟着荣升,褚雪现在怀着身孕,若现在就当上贵妃,宋琛必定还要对褚家进行封赏,甚至公爵之位也极有可能,倘若日后褚雪诞下的是皇子,其背后势力又如此强盛,不但会威胁到妹妹许锦荷的皇后之位,也会威胁到外甥宋炽的太子之位。

他们许家历经了三代帝王登基,这三代的帝王,从前却都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这次的太子是他许氏所出,有他许氏一半的骨血,所以,他决不允许横生变数。

有了许冀林的帮衬,礼部尚书方敬腰板挺得更直,做出一副死鸭子不松嘴的姿态,宋琛虽然愠怒,但因是新帝,不好直接与老臣翻脸,便暂时没再坚持,挥袖清退了诸臣,郁郁之下,去了母亲的福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