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指尖从手背上划过,练习册被抽走了。

楚枫怔神着,谢时煜已经拎着练习册,起身去向小组长交作业。

桌面上,留下谢时煜给他做的早餐:

流心蛋、油条糯米团,还有一包豆奶。

楚枫盯着谢时煜的背影,这家伙捧着练习册,手里悠哉地转着笔,利用走向小组长的空挡,正随机填写选择题答案,估计就是三短一长选一长、三长一短选一短,不会做的全选c,谢时煜的背影看起来若无其事、浑不在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楚枫拿起谢时煜给他做的早餐,心想,如果以后被他发现谢时煜对他根本没有一点意思,那他一定要把这家伙揍一顿。

十三岁的楚枫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流心蛋。

“动点问题好像很难吧。”

谢时煜转着笔,像领导视察那样翻阅着数学书。

这个知识点经常被做成最后一道压轴大题,但搞清楚原理后并不难,楚枫回答:

“还好。你多做几题就会了。”

谢时煜想到今天交上去的练习册:“失算了,我还以为大题第一题很简单,得写几个字意思意思,结果这么难,我还全写对了。”

“……”楚枫:“那题是上次讲过的原题,答案都一样,肯定要写对。”

“哦。”谢时煜:“上次是什么时候?昨天?”

“不是。”楚枫:“是上周三的体育课,数学老师代课,喔,你好像不在。”

上周三体育课是下午最后一节,上完就放学了,因为下雨,所以体育课取消,课代表通知大家改上数学课。

谢时煜趁还没上课的下课间,直接提前放学溜走了,翘掉了数学老师上的“体育课”。

这是谢时煜的基操了,楚枫想起来,那个体育课以前也有因为下雨被其他科目老师取代过,谢时煜都是翘课回家。第一次看见谢时煜走后,楚枫还有点失落地想,今天放学不能跟他一起走了……

等到放学,楚枫撑着伞走到校门口,发现谢时煜在等他。

但是上次,谢时煜没有等他。

那节体育课也不是每周都会被替代掉,因而谢时煜的翘课是无规律的,等他也是无规律的。楚枫当时并没有多想,就自己回家了。

——现在想来,那是谢时煜第一次翘课后没有在校门外等他一起放学。

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吗?

“初步推定,受害人是在上周三傍晚5:00~7:00死亡。从部分尸块的衣服旁边提取到两段蓝色丝带。”

警察局,桌面上摊着一堆堆现场照片。

“丝带边缘非常毛躁,推测可能是斗争时拽扯下来的。”

“受害人是跟凶手发生过争执?”

“很可能是,而且法医鉴定报告显示受害人生前可能有长期吸毒史,说不定是毒品引发的争执,最后杀人灭口。”

“……不一定,看看这些尸块,断口这么平整,这个凶手一定是老手,而且每个尸块都故意用尼龙绳打了死结,这符合连环杀人案的作案特征,六年前那起红塑料绳杀人分尸案……”

“那…要不要立案侦查?”

“现在也不能确定,红塑料绳分尸案的打结方法,和这次的打结明显不一样。先把蓝色丝带送去鉴定科……”

“我回来了。”

呼啸的警车从街道上经过,今天,谢时煜放学后回家,一个人站在窄小的404室内,透过被钉死的窗户,看见外面红灯闪烁,像一路曳行的血。

“妈,晚饭想吃什么?”

妈妈蜷缩在角落里,眼瞳放大,嘴里念念有词: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谢时煜炒了几个家常小菜,把上学前就煮下去的稀饭盛出来,端给妈妈,再从药盒里倒出镇定片。

妈妈伸手抓了一把药就要往嘴里塞,谢时煜阻止了她:

“妈。空腹吃药对胃不好。先吃饭吧。”

医生说,她最近受刺激较大,以后静养的话可能会慢慢恢复。

上周三

“我回来了。”

十三岁的谢时煜像往常那样翘掉体育课回家,平常他总是趁这个机会提前煮好饭、给家里打扫卫生,这样妈妈就可以少做点活,之后再折返回学校,跟楚枫一起放学。

这么想着的谢时煜,像往常那样打开了家门——

满地狼藉。

熟悉的、恐怖的地狱:

——父亲回来了!

五六年前的小时煜为了避免纪世明的预言实现,他没有对父亲下杀手,而是嫁祸父亲“贩毒”,将那个魔鬼送进了监狱。

就算他不是普通小孩,但他也不是魔鬼。

现在,真正的魔鬼回来了。

谢时煜的妈妈,何文穗,这五六年来,度过了平稳幸福的日子。

因为丈夫贩毒被抓,她也成功离婚了,换了一个正经的工作。

家里的钱不多,但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加上没有吸毒丈夫来吸血,她也攒下了一笔储蓄,正筹划着要带着儿子谢时煜搬家,换一个好点的地方住……

就在一切都将变得更好的临界点,那个魔鬼回来了。

因贩毒数量较少,认罪态度良好,前夫谢军峰提前出狱,立刻找上门来。

她又被打得半死,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要严重。

过去,她每天过惯了不正常的生活,起早贪黑偷窃换赃物,隔三差五提心吊胆要被打,反而还能咬牙忍受下去。

跟儿子一起过了六年正常生活,突然又被推回这个地狱,她和孩子好不容易组建起来小小的希望,像蝼蚁一样被捏死。

上初中的儿子还没有放学回家。

她一个人面对一米九几暴怒的男人,感觉到无比的恐惧。

“我告诉你!就算离婚了,你一辈子也别想摆脱我!你敢搬家就别怪我拿刀去找你!”

砰——

一声,这个魔鬼像五年前的任何时候一样,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她五六年来辛辛苦苦正经工作积攒下的血汗钱,全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家里座机响了,她木讷地去接电话,领班欲言又止地说:

“今天你…丈夫来饭馆大闹,实在不好意思哈,我们也是小本生意,那个,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

砰哒,电话挂断了。

她再次看着破碎的满地狼藉,这个样子自从结婚之后她看过无数遍了,也收拾过无数遍,忍耐了无数遍,但唯独今天,她似乎再也忍受不了,那些破碎的杯子、玻璃、盘碗,碎片扎着人的脚底,她无痛无觉地踩上去。

那些碎片就像她的人生,自从谢军峰开始吸毒,她怎么也离不掉婚,娘家也跟她断绝关系了,脚下的碎片无论收拾多少次也会重新碎掉,她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了,再这样活下去,被打,被摔碎,被永无止境地纠缠威胁,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被打得全身淤青、头破血流的她,浑浑噩噩地走到了窗边。

她往下眺望,四楼,不算太高,但听说,跳楼选四五十楼的高楼有可能生还,高度太高指不定被挂住,反而是三四楼的矮楼,跳下来就是死。

她手一撑,站到了窗子上。

17:05

就在这一瞬间,咯嗒,门突然开了:

“妈——”

翘掉体育课提前回家的谢时煜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血、碎片、站在窗边的妈妈。

十三岁的谢时煜在那一瞬间萌生了一个念头:

他一定要杀了他。

哪怕变成一个魔鬼也无所谓。

衣柜里,早已变小的小学校服静静地躺在最底下一层,那个口袋里,有一条红领巾。

一团鲜红中,包藏着一条蓝丝带。

很早之前留下的底牌,即将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哗啦、哗啦。

水流冲过碗筷,和服药的水杯。

自从上次被打之后,妈妈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一切家事都由谢时煜操办。

呜——呜——

窗外传来呼啸的警车,红灯从远及近,映得玻璃窗边的光影变长、再变短、再消失不见,归于一片黑寂。

夜幕沉沉,警车里,一位警员兴奋地拨打呼叫机:

“队长!!鉴定科结果出来了!”

“蓝丝带上提取到了凶手的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