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芝心平气和地把吃食放在桌上, 规矩地立在一旁,仿佛对许嘉兴有这样的改变一点都不诧异。

毕竟, 真的太香了!

因着又多吃了一次胡萝卜, 许嘉兴身上的过敏症状还是有点严重的,所以身子也很虚弱,整个人蔫蔫的, 没什么精神。这会闻着粥饭的香气, 他硬撑着要起身,被钱妃拦着。

“小兴, 不用起身, 好好歇着。”

说着, 她转头吩咐底下的人, 命人将粥饭放在案几上, 而后把案几放在床上, 供许嘉兴用餐。

许嘉兴苦等了一会,翡翠山药卷总算是摆在自个儿面前了。

小巧玲珑的山药卷,外皮翠绿如翡, 馅儿里纯白如玉, 绿皮裹白馅儿, 颜色清新淡雅, 莫名地给人一种平和温馨的家常感。

许嘉兴迫不及待地拈起一块山药卷, 放入口中。紧跟着, 惊叹声在屋内响起。

“母妃, 今日这个真的太好吃了!”

他自病了,口中淡而无味,自然也没什么食欲。此时, 小小的山药卷一入口, 寡淡的舌苔上迎来了第一重侵袭。

翠绿外皮带着一种清新的、芳香的味道在唇齿间厮磨缠绕,它们不强势,也不激烈,而是在柔和中渐渐占据口中的各个角落,使整个味蕾被唤醒,而后会因着这股子香味而惊喜,也会因着它而产生留恋感。

许嘉兴很快便吃完了第一个,又拿起了第二个吃起来。这回,他又吃出了与第一个不同的感觉。

山药经过蒸煮、研磨打成山药泥后,比原始口感更加细腻悠长,口感黏糯香甜,入口即化,基本不用咀嚼,便能将山药特有的软糯清甜留在口中。

许嘉兴许是也发现了这个特点,他会把翡翠卷的外皮轻轻咬破,外皮微弹,蕴藏着浅浅淡淡的芳草香,是一种很意外却不会让人讨厌的味道。

就像是,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雨露之下,愿意卸掉全身戒备,然后在旷野中缓缓张开双臂,轻闭双眼,放轻呼吸,徜徉于自然的纯粹与美好中,感受远山树林、林间山泉的悠长呼吸。

真的,让人放松。

也让人舒展。

翡翠卷皮破,山药泥便落在了口中。许嘉兴放弃了咀嚼,而是任它们待在里面,轻闭上嘴巴,使山药泥一点点在口中化开,让那份软糯清甜在唇齿间缓缓晕开。

像是第一次感受食物带来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缓慢而美好。

在不知觉间,许嘉兴身上仿佛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减淡了病中的脆弱无力感,而是更多了些乖巧与可爱。

何况,最难得的是,他这回不止吃了两口,而是吃了很多口。

多到,舍不得停手。

钱妃在旁看着,最先发现的是,许嘉兴因着生病而竖起浑身的尖刺与锋芒,以及这些尖利之下的害怕恐惧,逐渐被抚平,接着消失于无形。她欣慰不已,眼眶再次发热,眼中的泪似乎在下一秒便要奔涌而出,她立即转过身子,悄悄擦干眼泪。

她不能哭。

小兴无碍,这是好事。

她原本是怨许念的。

虽是证明了不是天花,同时也证明与她有关。

她之前甚至想,如果她没给小兴吃过那什么胡萝卜,小兴何至于要遭此劫难。作为一个正常的娘亲,她怎么可能不怨。

可是,看着许嘉兴吃了一个又一个,根本舍不得罢手的样子,那份怨气随之淡了许多。

她从来没见过小兴吃得这般开心自在,没有皱眉,没有为了她不担忧而硬逼着自己塞咽。

他吃得很开心。

从未有过的享受满足。

甚至,她看着急剧减少的山药卷,第一次生出了一份担忧。

小兴,会不会吃撑?会不会积食?

想到此处,钱妃抬手揉揉他的头,柔声道:“小兴,这个等下再吃好不好?先喝点粥,别噎着。”

她端着粥碗,薏米绿豆百合粥的香气瞬间放大变浓郁,毫不犹豫地扑进她的五感中,使她恍惚了一下,差点没端稳粥碗。

好香!

钱妃暗自咽了口水,压下心中对粥的渴望,舀起一勺薏米绿豆百合粥,轻轻吹散热气,送到许嘉兴嘴边。

许嘉兴有点不愿喝粥,可当香气扑鼻,他立时又改了主意。

吃吃也无妨。

是以,他乖巧地张开嘴巴,喝下百合粥。

粥是黏糯香甜的,温热的粥从口中缓缓流入腹胃,暖意袭来,令人无比熨贴。

许嘉兴疏懒了眉眼,就着钱妃递来的勺子,小口吃完了一整碗粥,整个人撑得不像话,剩下的两个翡翠卷是再也吃不下了。

他看着剩下的白玉卷,很是可惜,央求钱妃:“母妃,这个便放在房里,等我晚上饿了再吃,好不好?”

钱妃头次见他为吃食这般上心,不忍惹他难受,便答应了。

“母妃对孩儿最好了。”

许嘉兴轻轻抱着钱妃,脑袋窝在她怀里撒娇。得知不会死,也不会传染,他整个人心神放松了不少。

而后,许嘉兴松开钱妃,轻声道:“母妃也快去吃饭吧,孩儿不忍母妃跟着受累。”

钱妃心里暖暖的,再次忍着泪意,点头答应。

她出了屋子,正待命人去备饭,春桃便来了,言道给八皇子做的粥特意多做了些,问她是否要用。

许是想到那个诱人的馨香,鬼使神差的,钱妃没有拒绝。

没多时,钱妃面前也摆上了一碗薏米绿豆百合粥,另带着两盘家常菜,一道是小白菜煮油豆腐、一道是醋溜白菜,还有一份糊塌子。

这是许念给她自己和许诗悦做的,顺便多做了一些,分给钱妃一份。

钱妃看着眼前摆开的粥菜,讶异问:“这些全是你主子的主意?”

春桃应是。

“替我谢谢小九,你先下去吧。”

钱妃压下心中的诧异,尽量维持表面的无懈可击。

等到春桃退出去,她先是端起粥喝了两口。

温暖香甜的粥入喉,再顺着喉管缓缓滑下,抚慰她早已空空如也的腹胃,里面在接触到粥的刹那,瞬间升腾起一股暖意,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也慢慢驱散了她心底的那些不满和怨气,顺带着填满了她内心的空落感。

她的小兴生病,皇上始终未露一面。

虽说日子久了,她盼得早失了眼底的光、心底的热,可真的面对这样的冷漠无情,那些曾有的欢好、年少有过的钦慕爱意,一齐地化作了今日的怨与恨。

况且,他吩咐派来的太医想必也是随口吩咐的吧,当着她的面就敢如此害她的小兴。

虽然是许念的胡萝卜导致他病发,可堂堂太医,行医数十载,什么病症没见过?怎么可能连癣症也识不出来?硬是红口白牙,口口声声说疑似天花,把消息泄漏出去。

想害小九,她看出来了,连带着也想害了她的小兴。她在深宫中,不与人为恶,小心谨慎,步履维艰,唯一的盼头就是许嘉兴长大成人。

到底是谁?

那个太医她已经交给了皇后,到底真的放心不下,暗地也命人在查。查到后,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钱妃边想着,边小口小口喝着粥,喝着喝着,口中的清甜多了分咸味,入口的顺滑有了涩意,她恍然察觉,自己竟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抬手擦干泪,眼底的柔弱变得坚定。她可以不争不抢,但是不许有人害她们母子。

是以,钱妃认真喝完了一整碗粥粥,又叫人盛了一碗。应是将心事暂且放下的缘故,这回她的注意力全在粥上,更能品出这粥的不同来。

薏米和绿豆皆是耐煮的,是以煮了很长时间,它们方才开了花,释放出自己的香气。鲜百合是最后加进去的,却也是最易煮的,特别是最后的小火慢熬,使得百合的清香味完全浸透在粥里,与薏米、绿豆彻底融为一体。

一口下去,有绿豆沙沙的口感、有薏米的软糯,亦有百合的清香鲜嫩,香而不厚,甜而不腻,舒坦得令人忘乎所以。

而再品一口,即便薏米煮了许久,它的糯性中仍有着些许韧性,轻轻咀嚼,在齿间变软、变烂,赋予醇香鲜甜的粥额外丰富的口感,亦多了额外的层次感。

钱妃喝着粥,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醋溜白菜。白菜酸而脆嫩爽口,极为利口,是与百合粥截然相反的口感,一酸一甜、一爽一糯,意外的不同,意外的和谐。

于是,她没忍住又多喝了几口粥,而多喝几口粥的同时又没忘再吃几口白菜。

她吃得畅快忘我,好像许久未曾有过这般好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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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许念端了饭菜去找许诗悦,许诗悦本想拒绝的,转念一想,她带来的饭食肯定没有不好吃的,生出期待的同时便也忘了拒绝。

她们二人是和钱妃一模一样的饭菜。

与钱妃不同的是,许诗悦对糊塌子更感兴趣,率先拿了一块糊塌子。

糊塌子温热软和,吃入口中面饼黏糯咸香,浓郁的葱香味紧随其后,在口中弥漫开。于是,咸糯中藏着葱香,葱香中挟着暖意,在唇齿间留下痕迹,舒服得让许诗悦眯了眯眼,放松了她紧绷一天的情绪。

“好吃!小九无论是你做的,还是春桃做的,总之你这边的吃食,真的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

许诗悦不吝啬夸奖:“不对,应该说,每次都给我很大的惊喜。我从不知,吃食可以这般让人享受,让人为之着迷。”

应是御厨对食材的做法有限,也没怎么有新意,常年来皆是反反复复的那几种做法,许念发现,这几个皇子公主皆是对吃食没那么热衷,甚至可以说,有些挑食。

她看着许诗悦大口吃糊塌子,快乐而自在,全然不在意嘴角沾上油光。此时,再想想小兴、小庆,不由地对他们生出几分同情。

生在皇家又如何呢?

锦衣玉食,不过是外人想的。

连份真正熨贴好吃的吃食,他们也不能常吃到。

反而不如寻常百姓来得容易。

许念敛去眸中所思,给许诗悦夹了一块油豆腐:“三姐,你尝尝这道小白菜煮油豆腐。”

她边夹菜,边介绍这道菜:“豆腐特意用的卤水豆腐,经油煎过后,两面金黄香脆,再和小白菜一起烹煮,小白菜鲜嫩清香的汁液会流进豆腐的空隙里,而豆腐外表的脆皮也多了分柔软与韧性。”

“吃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是豆腐经过油煎的香气,而后再是小白菜的清爽脆嫩,清新纯粹中藏着丝丝缕缕的咸香。三姐,你试着把豆腐咬破,你看看有没有发现什么?”

许诗悦听着许念的话,牙齿挤压豆腐,咬破外皮。

“好像有东西?”

话未说完,许诗悦只觉有一股热汤汁从豆腐中奔涌而出,带着不容拒绝的咸香暖意袭来,使得口中瞬时溢满香气,可谓是唇齿留香,回甘不绝。

“小九,这个口感也太神了!真的好吃!”

许诗悦再次惊喜不已,边夹着豆腐放入嘴中吃着,边赞不绝口。

她本来没什么好心情,可是许念用两菜一粥一饼治愈了她的坏心情,使得她觉得,能吃到这些好吃的,眼前的这些似乎没什么了。

甚至她想到,这几日需要一直住在一起,她岂不是天天都可以吃到不同的好吃的?

想到这里,她皱着的眉终于舒展了些。

许念发现她终于眉目舒展,算是松了口气。

许诗悦受她牵累,没有怪她,还一直帮她护她,为她担忧,她心里记挂着,但坏事总归会过去,她同时也希望,眼前的三姐可以开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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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在墙头嗖嗖吹过。此时又入了夜,寒意渐浓。

钱妃宫外一个极偏僻的小角落处,那是一个无人注意的地方,一个小小孩童穿得单薄,因着寒风狠狠打了个哆嗦,而后抬手紧紧捂住嘴边,又打了个喷嚏。

为了怕旁人听见他方才的喷嚏声,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手。接着,他弯着腰,伸手扒拉着墙角,把掩盖着在墙角的干草扒开,露出一个小洞。

这是一个狗洞。

但他个子小,又很瘦弱,小小的狗洞他缩着身子刚好能够通过。钻过狗洞后,他循着记忆,小心小翼地朝他所想的那个屋子跑去。

跑到近前,未免被人发现,他努力缩着身子,以极快的速度开门关门,进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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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兴白日睡了许久,吃饱喝足后,症状似乎缓解了些,但是毫无睡意,不耐地把下人全部挥退。钱妃念他在病中,遂由着他去了。

他一开始清醒地望着屋顶,无聊到翻白眼,好不容易有了困意,突然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立即没好气问道:“是谁?”

他想着,可能是母妃派来的人,察看一下他的情况。

没想到,他听到一个小小的、细细的声音:“星星哥哥,是我。我来看你了。”

正说着,声音的主人已经走近,他跟着看清来人,惊讶道:“鼻涕虫?”

“这大晚上的,又这么黑,你是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