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河这个地方,正如董万庭说的,是穷山恶水之地,放眼看去,满目萧条。虽然距离京城不算远,但与京城风貌真不可同日而语。

殷城带人刚到阳河城外,就看见阳河上下大小官员远接高迎的在城外候着。黑压压一片,打头站着的便是都指挥使任丘,他身边还有按察使和左右布政使等大小官员。

洛忠手搭凉棚,朝城门前望去,随后在马肚子上一夹,与殷城并马而行,“厂公,看来阳河官员倒是很识相啊。”

殷城微微抬起下巴,面目平和的垂眼远望,“识相未必,消息倒是灵通。”

“一大早便在此迎接厂公,还不算识相吗?”洛忠不解。

殷城不以为然道:“本座是奉旨前来,是天使上差,他们迎接是礼之所在,未必是给本座面子。”

说话间,一行人靠近城门,几个主要官员齐齐上来,“上差驾临,我等在此恭候多时啦。”

说话的是左布政使胡之栋,他说完,两旁官员随之附和,唯有一人,虽然也那么站着,但却显出与众不同的傲慢。

此人正是都司都指挥使任丘。

任丘原是京城一个七品给事中,因为直言敢谏,被董万庭看中,收为门生,并加以提拔。如今,已经爬上了阳河都司的二品都指挥使。

都司全称都指挥使司,与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并称地方三司。其中都司是负责地方军事的部门,长官是都指挥使,下级官员有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等。

别看这些官职名称看似与锦衣卫相似,但性质完全不同。

锦衣卫是受皇帝直属机构,而都司则听命于兵部。

殷城选择从阳河都司入手,也正是因为它和兵部的这层关系上。

殷城冷眼在众官员中扫过,然后将圣旨举起。

官员们一看,不用提醒当即跪倒。

宣读完圣旨,殷城淡淡的道:“都指挥使,起来接旨吧。”

任丘跪在地上动作迟疑,胡之栋见他不动偷摸拽了他一把,“任大人,接旨啊。”

任丘鼻子里呼出两团重气,这才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接了圣旨。

殷城看他不情愿的样子,故意道:“任大人,陛下传旨,令你我合力剿匪……”

“任某身为阳河都指挥使,剿匪之事定当竭尽全力。”任丘说时撇着嘴上下扫视殷城,“至于与公公合力?呵,还是罢了吧,公公既然奉旨而来,便在监军府里静候便是,早晚自有人好吃好喝的孝敬。”

这番话显然不把殷城当回事,最重要的是,在他眼里,这些太监没一个好东西,来监军无非满脑子想的就是“孝敬”,至于打仗剿匪,还不是他们的事。

殷城尚未开口,旁边洛忠恼了,跨上一步,刚要质问任丘,却被殷城一个眼神拦了回去。

他表情没有半点波澜,仍是那般冷漠到毫无情绪。

“若咱家没记错,任大人在阳河上任已有两年余了吧?”

任丘没说话,只把头连带不屑的眼神一起扭向旁边。

旁边官员见状把头埋的低低的,有的咬唇,有的抿嘴,都为这个任丘捏一把汗。

虽说他的老师是当朝一品,内阁首辅,还是四朝老臣皇亲国戚,但也不该如此慢待眼前这位呀。想你那老师面子再大,可人在京城,这东厂头子却在眼前,还是携圣旨而来,就不能客气点儿吗?

殷城倒不显的介意,淡然道:“若是任大人真有剿匪之能,咱家今日就不会来此。”

一句话,气得任丘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没呼出来。

刚见面就被噎了个大红脸,任丘回到都指挥使司后大发脾气,对手下官员一顿发泄。

“那个姓殷的太监,他凭什么来监军?他会打仗吗?他知道那些悍匪有多狡猾吗?”原地踱了一个圈儿,“绕着圈子说本官无能?那我倒要看看,你一个阉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都指挥使同知房立新手肘往桌上一搭,不以为然,“大人,一个阉人的激将之词,何必在意呢?他既然逞能,那大人应该顺势捧他上去,让他去试试那帮悍匪的厉害。看他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不可。”都指挥佥事廖琛打断道:“殷城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而来,令大人出兵剿匪,若我们毫无行动,难保殷城不在背后参我们一本,说我等玩忽职守,放任贼匪横行。”

其他都司的官员闻言频频点头。“是啊是啊。”

房立新气道:“那怎么办?当真要我们出兵剿匪?你们不是不知道那伙悍匪的厉害。……真不知道那些山贼土匪,从哪儿弄来那么多的武器,粮草。而且,每次咱们作战,那些家伙都好像事先知道。有时候,我还真怀疑,咱们都司当中,是不是有贼匪的细作?”

廖琛蹙眉道:“不会吧,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仗着这些年各地天灾不断,人数多了些,又都是些无家无室的亡命徒,所以不好灭。至于细作,他们也没这等心思吧?”

房立新扯唇道:“总之,就是不好打。”

任丘骂了一阵子,此时也消了口气,粗叹一声,“既然圣旨已下,不好打也要打。今晚点齐人马,明日出发跃马岭!”

……

跃马岭就是阳河城外的一座土山,山势挺高,山里林子也深,易守难攻。贼匪也就是利用了地形优势,在此盘踞。

他们的头儿叫鲁熊,人如其名,长得又黑又壮,活像一头熊。

鲁熊一早得到报告,说阳河官兵又来剿匪了。

他嘴一撇,提起家伙,好似霹雷的喊了一声,“兄弟们,走!”

一群山贼气势汹汹的出了寨子。

双方对峙,鲁熊大瞪着一双眼珠子,手摸满脸钢丝般的卷毛胡子,露出不善的表情。

“大哥,这次连那姓任的都来啦!”

“大哥的面子越来越大啦。哈哈哈……”

鲁熊眯了眯眼,“恐怕来的不止是姓任的。”

山贼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神色,气质皆与众不同的殷城。别看那是个长相儒雅干净的人,可就是莫名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让人根本不能无视他的存在。

鲁熊眯着双眼不说话,眼角只一个劲儿的抽抽。而他身边的山贼们却议论纷纷:

“那人是谁呀?从来没见过。”

“别说,我觉得他有点儿眼熟。”

“你见过吗?在哪儿啊?”

“确切的说好像是在……画儿里见过。”

众贼:“……”

殷城拢起眼睛向对面望,他旁边的廖琛介绍道:“那个最前头站着的是他们的头儿,叫鲁熊。此人力大无穷,听说可以徒手搏虎,打起仗来也是不要命的。”

殷城扭头扫了他一眼,随即扬起声调,“所以你们就怕了他?”

廖琛:“……”

在廖琛旁边的任丘和房立新脸黑的像锅底,但又说不出什么,只能装听不见。

被一个阉人鄙视,奇耻大辱啊。

任丘二话没说,上前一步,举起手里的令旗,“杀!”

* * *

“呜呜呜……,可怜可怜我这苦命的娘子啊,让她入土为安吧……,呜呜呜……”

耳畔的声音哭的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半昏半醒之间,魏依然仿佛觉得这声音好像是在哭她。

难道我摔下山坡死了?

不对,娘子……?

她的手指动了动,有知觉。没死?那我是又穿越了?

太好了,不用再当瞎子了!

她猛的坐了起来……

“啊!诈尸啦!”

一声尖利的女高音过后,魏依然眼前的光豁然亮了。

原本围在她周围看热闹的人“呼啦”一下子全跑了。

诈尸?

说的是我吗?

她的手下意识的在旁边摸了摸,身下是一张草席,破破烂烂的,和身上盖着的这块质地一样。

她又摸了摸身上,原本面料不错的男装竟成了粗糙的衣裳。

怎么回事?

不远处的一个包子摊儿后面,一颗脑袋从摊主的腰后探了出来,盯着魏依然的脸左右的看。

这个人便是方才还情真意切,哭的死去活来的魏依然的“丈夫”。

这家伙看着二十出头,长的大眼睛,高鼻子,古铜色的皮肤,五官拆开了看都挺好的,可拼到一块儿再看,也不知怎么的,总感觉有点儿混迹江湖时间久了的痞子气。

“我的娘啊,没死?”

男人惊恐的盯着魏依然,满脸不可思议,不觉小声的嘀咕了一声。

包子摊主低下头,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哎,那不是你娘子吗?你怕什么?”

男人抬头看了摊主一眼,这眼神,感觉就像在看案犯嫌疑人。

“我不是怕,我怕什么?我是激动!”男人慌乱中解释一句,然后从包子摊儿钻出来,假装惊喜的凑到魏依然身边。

忽然有人靠近,魏依然下意识身子向后闪开,与来人保持安全距离。

男人往两旁扫了几眼,压低声音道:“姑娘,是我救了你,你就当报恩,假扮一下我的娘子,等一会儿人散了,我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魏依然这才明白,原来我摔下山坡,是被这个人救了……

不对,确切的说,是被他捡了。

这是正宗的捡尸啊!

再联想方才他哭丧的那台词,她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个江湖老千啊,想利用我博同情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