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们县学有女学生吗?应该有的吧?不然那些书香门第家的小姐是怎么会吟诗作赋的?定然是父母重视女儿才学的培养,给请老师教了吧?可老师一般都是男老师,请到家里去教,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不好, 学校里集中上课的话就可以避嫌了, 对不对?”

“你的女学生乖吗?会有俏丫头陪读吗?男生女生分开上课吗?”

……

郁齐书全程阴沉着脸, 冷淡得跟座冰山似的,浓眉像两把横亘的刀子,任芦花如何厚着脸皮没话找话、抽科打诨地曲意献媚,他都不理她,连个眼神儿都欠奉,芦花丧气极了,慢慢就住了口。

芦花明白郁齐书生气了。

她没想到会在大街上撞上他的,还被他的朋友看见自己。

他丢脸,难道她不丢脸么?

她很想见他没错,可她没想过会这么样子同他见面。她只是想去县学先踩好点,第二天梳洗打扮一下,穿得周正些体面些了再去找他。

可你说就有那么巧,她前脚从宝盛隆干货行出来没多久,后脚就看见他同几个文人相携着自斜对面一家酒楼走出来了。

他那么耀眼,不过着一件素雅的水绿色直裰,腰坠白玉环,往门口一站,玉树临风的模样立刻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群人并未立刻走,他就站门口同那些人谈笑风生,浑身发着光一样,根本让人看不出他是个腿脚不灵便的瘸子。

是,她是看痴了,是看他的时间长了点,可在被他察觉时她不是及时藏起来了么?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她闪身就逃进了巷子里,她确信他那时候并没有同她照面。

她没有上前去同他相认,她已经很懂事地藏起来不想因为自己给他丢脸啊,你装作不认识我,没看见我,那皆大欢喜,还不是你自己要跑过来。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哼!这会儿又凭什么生我的气呢?

芦花还深深记得自己被郁齐书自黑黢黢的巷道里扯出来的情景。

光线不好,他又背着街上的灯光,眉眼掩在阴影里,不做声地盯着她半晌,她被他盯得发毛,手足无措,垂着脑袋像霜打后的茄子。

她能想象得出他的脸色一定难堪到了极点,他心里一定在骂她---你穿的个啥?还戴顶瓜皮帽子,可笑之极!

清箫都别过脸去,不愿认她。

他身后跟上来的那两个男人,一脸古怪地将她上下打量,嘴角都抽搐了。她甚至是听见了他们的小声议论,“这真的是郁兄的妻子吗?怎么这副模样?不可思议。”

却变脸似的在她忍不住看过去时,立刻笑嘻嘻地喊她“郁家嫂子”。

让她无地自容。

郁齐书长久沉默着,她愈发难堪了,转身撒腿就跑。

你说你让我跑就是了啊,回头给你那两位朋友解释说自己认错人了不就得了,可你为什么要当着人的面把我拽住?还捉得死死的!

芦花越想越委屈,最后破罐子破摔地想,咋的啦,我一没偷、二没抢,凭什么让你这样子对待我???

被郁齐书一路拖进房间后,芦花一朝想通,脾气上来,狠狠甩了下膀子,便就挣脱掉了郁齐书的手,她瞪着大眼怒火中烧:“我都尽量躲了,你还要过来找我,怪谁?你明明看见我拉着骡车,样子不好看,你非得要过来找我,怪谁?知道丢你脸了,知道我让你在你的朋友面前没面子了,可能怪我……”

她未抱怨完的话淹没在郁齐书的口中。

毫无预兆的,他骤然将她压在墙上,整个人都压过来,像一团巨大的阴影般将她纤弱娇小的身体罩住,罩得密不透风。他变得好粗暴,直接伸手将她头顶上可笑的瓜皮帽一把打落在地,长辫子散落了下来,被他缠在手腕上,一圈儿又一圈儿,头皮都给他扯疼了。

两片唇被他咬得死死的,那么用力,好痛,“啊!”她弱弱地挣扎,他察觉,狗牙齿松开了些,却开始叼着她的小嘴儿左右轻轻撕磨,更折腾她了。两条手臂像螃蟹钳子似的将她圈住贴在他的胸膛上,越来越用力,她被他箍得死死的,呼吸困难。

芦花终于尝到了小别胜新婚的滋味儿,她浑身燥热难受,脸颊滚烫,她知道自己的呼吸也都是热的,还逐渐喘不上气,她想要将他推开些,这时听见了他的喃喃:“我的女学生很乖……”

“什么?!”意乱情迷中的芦花骤然奋起,睁开迷离的双眼:“哼,你不好好教书,整天就去关注你的女学生乖不乖!”

房门轻轻被敲响:“少爷,面条煮好了,我还给你们烧好了一锅热水,想着等会儿可能用得上。”

芦花的脸色噌的一下,红成了天边绚烂的火烧云。

第144章

芦花来向张德顺辞行。

“已经同李贵大哥将接货的事情议定好了, 他这边需要联系车马,得有一两日才能出发。我此来家人甚是担忧我的安危,原是不许我一个女子孤身前来的, 所以我不敢在县里耽搁太久, 免得他们担心。我先走一步, 他随后再来, 我们已商量好大后日下午仍旧在金福客栈接头取货。”

“好,先前李贵已向我简单汇报过了。呵呵,芦花, 这回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吧?”

芦花笑:“这回不放心的是你们吧?银子已到手, 我可就撒手不管了。”

张德顺哈哈大笑:“管,要管的!你不管, 我下半年卖什么呀?”

芦花东张西望, 好奇地打听,“德顺爷,我一直有些好奇, 你们对外报的笋干收购价是二十多个铜板一斤, 那么你们卖出去多少钱一斤呢?”

张德顺挺喜欢芦花,听她问起,便引着她在店中参观, 一壁神秘地笑了下,道:“翻个番不成问题。如果是卖到北方或者是江浙这些沿海地方,还能再翻两番。”

芦花暗暗将帐一算,登时咂舌不已:“翻番再翻番又翻番, 就算按二十文钱一斤的底价算, 那岂不是要卖到一百六十文钱一斤?”

“呵呵, 很多吗?”张德顺冲她比划了两根手指头, 面有得色,“宝盛隆的干笋,最贵卖过二两银子一斤。”

“什么?!这怎么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芦花,你可别小看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啊,应季的时候,它遍地都是,的确不值几个钱。可是过了季节,哪儿找去?贵人们想吃了怎么办?且不说时节的问题,只说竹子这东西主要还是在南方栽种,像漠北、西僵和东南沿海那些地方的人,他们别说吃笋了,就是见都未见过笋子!”

“有句话讲---物以稀为贵。东西不论是错时而卖,还是南边的东西运到北边,西僵的东西运到东海,因为稀有,从而受到大家的喜欢,成为抢手货,价钱上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芦花听得醍醐灌顶。

就想起了岭南的荔枝川渝没有,海南的椰子北方没有,没有的地方,人们往往要花费当地价格几倍的钱购买。更远些的,中国的茶叶、瓷器和丝绸不远万里运到海外,外国人喜欢得不得了,都成了皇家贡品,一般平民百姓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

宝盛隆干货行,说白了,就是赚一个货品的地域差价和时节差价。

回到郁齐书租住的小院,一个人也没有。

郁齐书一早就去了县学上课,清箫则上街去采买要给她带回去的东西,老田和阿庆嫂夫妻俩出门找人给她修骡车了---她那破车被郁齐书嫌弃得不行,因为要给她带东西回去,怕骡车路上颠散架就麻烦了,郁齐书要老田将车子加固,顺便装个木箱子在上面方便搁放东西。

芦花回屋中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来的时候连个包袱也没背,心急火燎地赶着骡车就来了,便在屋中这里摸摸,那里翻翻,想看看能不能为郁齐书做点什么,缝缝补补的也好,在他身边留下自己的气息和痕迹。

一别半年,昨晚芦花同郁齐书说了很久的话,得知他才来县学的时候,高天达将他丢给县学的山长后便没再管他了。

郁齐书被聘为县学的讲书,可说是讲书,一开始他并无书可讲。

县学是官办书院,因此在此学习的学子目的就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他们每日所学便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等儒家经典。而上课的方式并非芦花这个时代以老师为主导,他们则主要依靠自学和讨论,老师存在的目的只是解惑。年纪小的学生,向老师请教会积极些,但是年纪大的学生,特别是那种科考落榜生,有可能年纪比老师还大,老师便已是可有可无了。

郁齐书这位讲书,便被山长分配来带“高考复读生”。

那时候郁齐书的身份并未被详细介绍,只说他因罪辞官。学生们看他年纪不大,比自己还轻,便不大将他放在眼里。郁齐书坐在讲台上,学生们在下面自己学习、讨论,没谁去向他请教,他无所事事,着实坐了一段时间的冷板凳。

过了两月有余,郁齐书一反常态。

正好三年一度的科考在即,他便开了两堂历年真题解题思路课,竟意外地受到学生的热烈欢迎。

他是往届高考状元,年纪轻轻就能中状元,必有一套自己专研出来的学习手段,这回借着分析往年真题该如何解题、破题,如数分享给学生,这对于那些主要靠自学的学生而言,是闻所未闻的做题思路,茅塞顿开。

有学生不服的,课堂上同他展开激烈争辩,更有其他老师加入,郁齐书舌战群儒,驳得众人偃旗息鼓,由此打开了名声。

郁齐书顺势就开了自己设计的针对科举考试的复习课程,帮助学生应对科考,大受欢迎。

他还出了几套试卷,卷子名字取得弹眼落睛,叫什么“科考模拟试卷”、“春试押题预测卷”、“秋试冲刺卷”---完全将芦花这个世界教培届的精髓抓来即用,由此又打开了他的财富密码。

据说每次试卷他只出二十份,以至于卷子引起众学子疯抢,价钱都炒到了二两银子一份。

还有那不是他的学生,错过了课程,私下慕名找来,高薪求教,郁齐书便叫清箫找了这一处小院,就为了方便课余时间给学生们补课。

芦花听闻,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这不就是开校外培训班的节奏吗?”

郁齐书看着芦花眸光潋滟,“芦花,这都是你带给我的好运气。”

芦花拨弄着手里的二十两银子,这是昨晚郁齐书给她的,两人憧憬着不久的将来就能存够钱盖新屋了,还商量好了要喂一窝小鸡,养两只猫和一条狗看屋子,抓老鼠,絮絮叨叨,直到天明。

“有人在吗?”外面忽有人喊。

老田夫妻和清箫还没回来,无人应答,芦花便忙揣好银子跑出去看。

院门口停着一顶轿子,下来个小姐模样的女孩儿,鹅蛋脸儿,杏眼柳眉,两缕黑直长发搭在胸前,着宽袖马面裙,旁边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搀着她款款跨进门槛来。

芦花看对方是女生,派头看起来虽有些大,她倒也不紧张,笑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来者将芦花上下一瞄,问道:“这是庐陵书院郁齐书先生的家吗?”

庐陵书院就是县学。

“正是。”

想他们莫不是找郁齐书的?

正要说自己丈夫正在县学上课,对方那小丫头已道:“听说郁先生的妻子来了,麻烦你叫她出来见我们家小姐。”

第145章

这颐指气使的口气, 芦花听了,当时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

你谁呀?上别人家家门拜访,哪有这样趾高气昂的?

再咂摸了一遍人家刚才说的那句话, 怎么感觉怪怪的?

指名道姓郁齐书的妻子?

她是郁齐书的妻子没错, 可在安义县庐陵书院, 要说出名的肯定只是齐书, 对方要有事,找她做什么?互相都不认识诶。

越想芦花心里越不是滋味儿,有种……怎么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身为女人的缘故, 故而太敏感了,总觉得对方那话和态度, 有种好像正室打上外室门的感觉, 这么一想,她更加心堵了。

芦花便没回应,也学来人, 目光冷冷淡淡, 无声地将那位小姐从头欲要打量到脚,结果那小姐脸色嫌恶地侧过身去了。

丫头又出面,挡在她家小姐面前, 对芦花恶声恶气地质问道:“你有没有规矩?”

好,我没规矩!

芦花转身就要走。

“喂!”那小姐又纡尊降贵地转过身来把她喊住,同时暗暗瞪了眼自己的丫头。

小丫头得了教训,神情不情不愿的, 但到底口气没那么冲了, 脸上勉强挤出个笑, 对芦花客气地道:“我家小姐是本县县令高大人的嫡妹, 烦请你去向你家夫人通禀一声,说我们有事找她。”

本县县令高大人?

安义县县令高大人不就是高天达么?

这下子便跟她扯上关系了。

芦花微微有些惊讶。

莫非是为了干娘的案子?

可是,即使还有后续,不该是官府的人找上自己么?怎么会是高天达的妹妹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