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等到脆弱的心跳平复, 才又缓缓扭过头来。

沈傲雪瘫靠在门槛上, 已松开了手,双手耷垂在腰侧颤抖个不停。莹白的手背肌肤已破了很大一块皮,血珠很快自破皮的肌肤下溢出来, 不一会儿, 双手手背都是血红的一片。

“还愣着干嘛?赶紧拖走!”郑慧娘一声厉喝。

婆子们白着脸回过神来,七手八脚都去拖沈傲雪。

忽的人群重又喧哄起来。

几个壮实的男仆将穿戴齐整的郁齐涯押了出来。

到底是顾及他的身份不同,郁齐涯还甚体面, 出来时押着他的几个男佣还被他骂得不敢抬头,甚至是被他踹了几脚也只隐忍不发。

跨过门槛时看见了沈傲雪,郁齐涯愣了愣,收起了嚣张跋扈, 脸现不忍, 唤了两声傲雪傲雪。

沈傲雪呆呆地抬起头来, 眼眶里犹有盈盈的泪水。看清楚面前人, 晦暗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立刻向他伸出手去,叫郁齐涯快点带她离开这儿。

唤着人时,滚烫的泪珠又滑落她布满泪迹的脸,分外地楚楚可怜。

郁齐涯要冲过去把她扶起来,男仆早防着他此举,当即将他抓得死死的。

郑慧娘亦同时开口道:“三少爷是不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众目睽睽下,我劝你尽量避嫌吧,或可以求得老爷夫人对你网开一面。”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郁齐涯脸上倏地血色尽退,他往后退开一步,然后扭开脸,再没理会过沈傲雪的呼唤,由着人将他押着,几乎是逃也似的疾步远去。

郑慧娘迈步跟上,婆子们将沈傲雪架起来也跟上。

下人都蜂拥着尾随而去,个个情绪亢奋。

芦花犹豫地在原地站了会儿,亦跟了上去,她想要看看郑慧娘要将那二人往哪里带,最后又会怎生处置。

这一路跟随,却见人直接被拖到了西苑。

引得下人又一阵窃窃私语。

“怎的不带到大夫人那里去听候发落?老爷正在二夫人处养病,这不是存心要气死老爷嘛?”

有人立刻噗呲笑出声,“老爷还晓得啥?人事不知的,干啥都在床上解决。”

郁泓还在西苑住着,没搬出来—议定好的各房轮流服侍他的三月期限未到。二房儿子郁齐山又行踪不定,时常外出逍遥,他的那些媳妇儿便长期独守空房,总不可能将公公甩给她们吧。李小莲没办法,只得继续忍受着屎尿失禁的丈夫躺在自己那张精美的罗汉床上。

“可我听人说,得了老爷这种病的,其实脑子一直都是清醒的,只是不能言语,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而已。”

“娘呀!若真是这样,那不是造孽?老爷真可能活活给气死呢!”

“可不是么?”

一道变了调的女声响彻夜空,“儿子?儿子?齐涯,你在哪儿?”

嘈杂的现场静了静。

“是四夫人来了?她终于舍得来了。”

“她怎么现在才来?这都闹好一阵子了。”

“又不是好事,哪个愿意抢着去报信啊?不但没赏银,还极可能被她掌掴呢。”

是啊,任谁也不会相信熟读圣贤书的郁齐涯会干出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来,何况他母亲柳湘琴?天下的父母,即便是亲眼所见,十之七八也会固执地不肯相信自己孩子品行道德败坏至此,他们永远都是乖宝宝。得了信儿,恐她还以为是谣言是污蔑呢,盛怒之下不打人泄恨才怪。

听到呼唤,郁齐涯立刻挣扎起来,扭曲着身体向柳湘琴大叫道:“娘,娘,我在这儿!”

人群早为柳湘琴让开道来。

她便骤然乍见到郁齐涯被五花八绑着,这还了得?她平时宝贝这儿子不行,登时张牙舞爪地冲上来就去抓挠那几个男仆,口中尖利地呵斥道:“你们做什么?反了你们?快放开我儿子!放开他!”

场面一度混乱。

芦花看柳湘琴衣衫不整,鬓发凌乱,想是听到自己儿子出事儿,都来不及穿戴齐整便赶了来。

但郑慧娘已招呼几个婆子先一步把她拦住了。

柳湘琴伸长了手又要挠婆子,一壁还回头,冲自己的下人怒吼道:“贱婢,你们还愣着干嘛?赶快过来帮我救人啊!”

无人理会她。

带来的丫头,一个个只是低垂着头竭力避开她怨毒的目光。

都听说了事情原委,哪个还敢掺上一脚?

郑慧娘更是适时开口威胁道:“谁敢上来阻拦,芳菲苑的周奶娘便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离开时,芳菲苑的私刑也正好执行完毕。三十杖打完,沈傲雪的奶娘和丫头早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柳湘琴孤立无援,神色慌乱地用阴毒的目光将周围一圈儿人一一扫视,然后看到了沈傲雪。

转而疯狂地冲上去抓挠沈傲雪的头脸。

“你个臭不要脸的贱人,你竟然勾引我儿子,你害死他了!”

“我儿若有个好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现在就掐死你!”

她面目狰狞,留着长甲的双手伸向沈傲雪细长的脖子。

架着沈傲雪的婆子们慌忙拖着人往后频频退避。

之前被拖离芳菲苑时,沈傲雪挣扎凶悍,沿路不仅打翻了数个花盆,拖抱了几个下人,再被郑慧娘踹,好一阵折腾她才给制服。闹一场后,此时她人早已经精疲力竭,就像一条垂死的鱼,气息奄奄地耷拉着脑袋。婆子们拖着她躲避柳湘琴,她就像个破碎的娃娃般,纤弱的身体毫无生气地随着他人的动作左摇右晃着。

郁齐涯良心发现,“娘,不关傲雪的事,都是我的错!”

被母亲保护得太好,天真可笑,到这时候还没真正明白事情的严重程度。只想着母亲来了,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那么,顺势就把自己的女人也救下来。

“住嘴住嘴!你住嘴!你这个孽种!”

柳湘琴的心往下沉,儿子的话叫所有人都听见了。

西苑院门大打开,四个丫头提着灯笼鱼贯而出,分列于大门两边。

随后款款走出来的便是盛装打扮的李小莲。

“你们母子闹够了吧?”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疯妇一般的柳湘琴,面色很难看。

第126章

柳湘琴上前两步, 紧紧盯着李小莲傲然道:“李姐姐,麻烦你叫你的人赶紧把我儿放了!”

“放了?”李小莲似笑非笑,“柳湘琴, 怎么你还在幻想你儿子能逃过此劫吗?”

柳湘琴色变:“你什么意思?”

“你在装傻充愣么?”李小莲嘲讽的轻笑了下, “你儿子做了什么, 你别说自己毫不知情, 那可是被郑妈她们捉奸在床的,再怎么狡辩都是没用的。又莫非---”她拖长声,“你当老爷已经死了吗?呵, 老爷这会儿正醒着呐, 正是被你儿子同沈傲雪干的好事给吵醒的!老爷只是不能言语了,但我明白他痛苦不堪的愤怒心情。身为他的爱妾, 我得代他清理门户。两人必须严惩, 否则有一学一,老爷他,甚至是所有姓郁的人, 都没脸活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 底下人顿时窃窃私语。

“这可不是一般的男盗女娼,通奸都要浸猪笼的,何况三少爷通同小夫人辈分摆在那儿……”

柳湘琴这才真正着慌了, 脸色一变再变,无措地揪着裙子,然后又再拘谨地上前几步,微弓着身体卑微地不知所措道:“不不, 姐姐, 齐涯他什么都不懂, 他还是个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李小莲嘴角抽搐,“郁秀才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他这么多年的书是白读的么?朝廷给他的这个秀才是闭着眼给的么?”

周围有人哄笑出声。

柳湘琴脸上神色愈加慌乱,她目光乱扫,似在找人,这便瞧见了被架在一旁的沈傲雪,当即奔到沈傲雪跟前,一把将她的长发恶狠狠拽起来,目眦欲裂道:“都是这骚狐狸精的错,是她勾引了我儿子,全是她的错!二夫人赶紧将她打杀了好,省得她活着再害人!”

她手上用力,说着话,就这么拽着沈傲雪的长发将她往李小莲跟前拖。

婆子们不自觉松了手。

沈傲雪脸被迫抬起脸来暴露在人前,狼狈不堪,又吃痛,再度嚎啕大哭起来。

李小莲冷眼看着,一语不发。

见状,柳湘琴渐渐瘫坐在地,散乱的目光乱晃,又扫到了芦花,顿时扑过去,“大少奶奶,你是当家主母,求你救救我儿子吧!”

芦花吓了一大跳。

我哪里是什么当家主母?这帽子扣得太大。

她忍不住后退,但小腿被柳湘琴捉住,进退不得。

又因骤然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芦花紧张不安,伸手去扶柳湘琴,嗫嚅道:“三娘,你起来说话……”

她的畏畏缩缩样儿连李小莲都看不下去了,“你求她何用?你儿子自己都承认了是他的错---”

柳湘琴立刻转身,膝行至李小莲,痛哭流涕地哀求道:“不不不,没有没有,他说梦话呢,他有癔症,对对,他有病,常常睡梦里乱走乱闯,白天醒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夜里曾干了什么事……”

柳湘琴语无伦次。

李小莲已烦不胜烦,“郑妈,着人将这二人关到柴房去,不要搁这里吵到老爷休息了。先饿他们两日,待我禀过老爷夫人后就押到祠堂祭告郁家的列祖列宗,将郁齐涯自族谱中除名。三日后便将两人浸猪笼沉入河塘,届时所有人都必须前去观看,以儆效尤!”

“不不,你不能这样对待我的齐涯!”柳湘琴瞬间崩溃了,欲要冲上台阶去阻止李小莲说话。

几个丫头挡在前面。

李小莲冷冷盯她一眼,甩袖回屋,西苑院门紧闭。

郑慧娘亦开始指挥下人将沈傲雪和郁齐涯都带往大厨房的柴房去关押起来。

柳湘琴又疯了似的回身去拉扯押送郁齐涯的男仆。

郁齐涯也吓到了,挣扎着不住喊娘。

可她单枪匹马,又是个女人,双拳难敌四手,几个粗使婆子拥过来一番推攘,柳湘琴瘫倒在地上,崴了脚,痛彻心扉。眼见郁齐涯被押着远去,她努力几次,终于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哭着喊着追着去了。

围观的下人唏嘘不已,逐渐散去。

香秀扯扯在发怔的芦花,“大少奶奶,人都走光了,我们也回去了吧。”

芦花轻叹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兰苑的人都还没睡。

冯慧茹屋内亮着灯,郁齐书正陪着她轻声说着话。

芦花给婆婆和丈夫汇报了下情况,冯慧茹道:“自作孽不可活。沈氏同三房儿子时常私会一事,其实我早有耳闻。我原本是打算让你借沈氏同郁齐涯苟且之事来树立当家主母的权威……”她瞥了芦花一眼,“现在这种结果也好,就让李小莲去做了恶人吧。两条鲜活的人命,呵呵,将来若有报应,就报应在她身上。”

小夫妻两个相视一眼,默不作声,都不发表意见。

芦花暗暗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