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不太甘心,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那场景。

两人亲密地依偎在檐下,十几个簸箕整齐地堆在雨里。

……他们是不是傻?紫苏很不能理解。

当天晚上,朝阳做了个很好的梦。

她梦见自己和江亦川站在一根巨大无比的党参下面看雨,雨没停,江亦川抱着她的手也没松,两人就这么依偎着,从黑发长垂变成了白发苍苍。

醒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也没有落下去,朝阳睁开眼,在身边这人脸上轻轻一吻,然后起身下床,换上官服上朝去。

纷杂的朝事没有影响她的心情,青云台众人丑恶的嘴脸也没有影响她的心情。

她一路含笑而行,直到回去凤翎阁,听淮乐殿下说了一句:“兵部已经将日子拟定下来了,下个月镇远军就要班师回朝。”

宁朝阳垮了嘴角。

两年过去,镇远军重挫了屡犯边境的邻国,替大盛收复了七个州、二十五座城池,此等丰功伟绩,回来自然要受万民跪迎,圣人厚赏。

原本她是不用在意的,但胡山的话提醒了她。

在镇远军的眼里,她是一个奸臣。

刚立功回朝满怀热血的忠臣良将们,看见她这个奸臣好端端地站在朝堂上,会是什么反应?

圣人若真被他们给架起来要交代,那她这个无辜的走狗,又会是什么下场?

宁朝阳认真地开始思忖起来。

正想着呢,淮乐殿下突然道:“听人说你新开了个医馆。”

宁朝阳回神,微微颔首:“闹着玩的,怎么还扰了殿下的清听了。”

淮乐殿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笑道:“上京里要起风了,你若真疼惜身边的人,不如先送去别处娇养,也免得风吹过来刮到他。”

要是别的人,宁朝阳可能二话不说就如殿下所愿将其送走了。

但现在她身边的人是江亦川。

眼皮一垂,宁朝阳认真地拱手:“谢殿下关怀,微臣定会竭尽全力照拂好他。”

淮乐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是个软钉子,但这也是宁朝阳入仕以来第一次拒绝自己。

就为一个男人?

意外之后,淮乐殿下轻轻抿了抿唇:“你下去吧。”

“微臣告退。”

自古以来的英雄人物大多都要面临美人和仕途的选择,仿佛不做这个选择,生命都不完整。

但宁朝阳偏不想做。

钱她要,官她要,人她也要。如果世间真没得双全法,那搞个三全的也行。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她起身下车,满身夜风地跨进黑漆漆的大门。

——然后就看见了东院亮起来的盈盈烛光。

“朝阳。”有人站在高高的梯子上,不甚自在地喊她,“快来帮我。”

宁朝阳一愣。

她抬眼往上看,就见那不怕死的小狸奴又跳到了房梁上,而先前还因为它生了气的江亦川,眼下正小心翼翼地伸着手,想把它接到掌心。

第46章 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这画面很是动人,看得宁朝阳眼睫都颤了几颤,喉头微动,嘴角跟着就勾了起来。

她抬步走过去,伸手替他扶住了木梯。

江亦川没有注意她的神情,他手勾了许久,终于把小狸奴接到了,眼里顿时涌上喜意。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般,跟那日她在墙头上的傻样有何区别?

翻涌的喜意被主人无情地压了回去,江亦川抿了抿唇,顺着木梯下去,没好气地将狸奴往她怀里一塞:“你也不看好它。”

宁朝阳接过来摸了摸,顺手放去旁边不知谁做的竹藤猫窝里,轻笑着应:“怪我。”

他这才发现她有些疲惫,眉眼惺忪,双肩也微微塌着,一身官服穿了好几日了,袍角上满是灰尘。

“桌上有当归鸡汤。”他语气柔和了下来,“你先去尝尝。”

听见有鸡汤宁朝阳是欣喜的,但是……

“当归?”她脸皱了起来。

“给你补气血的。”他走过来,解开她的官袍顺手就搭在了自己的手臂间,“我熬了一个多时辰。”

这话一出,宁朝阳就知道自己躲不了了。

她认命地坐到桌边,拿起了汤匙。

身后这人抬步朝一侧的屏风后走去。

朝阳眼眸一亮,登时就想将当归偷偷舀走。

“与汤一起吃。”江亦川头也不回就知道她在干什么,“不许扔。”

宁朝阳:“……”

她愤愤地张口咬上汤匙。

外人都道宁大人刀枪不入毫无破绽,他们哪里知道这人私下是这个模样。

江亦川站在屏风后头,不由地轻笑。

官袍被搭在了衣架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沾灰的袍角,然后就打算出去。

结果这一拍,空气里莫名就多了一股奇异的媚香。

他脚步停下,纳闷地转头细看那官袍。

出入内外,袍角上沾灰是情理之中,但宁朝阳的官袍上除了灰尘,竟还沾了些金粉并着艳色的木屑。

这不是官衙和朝堂会有的东西。

江亦川沉默了一会儿,径直开口问她:“大人这几日都去了何处?”

宁朝阳苦兮兮地吃着当归,闷头答:“还能去何处,凤翎阁、禁内、大牢。”

没了?

他等了一会儿,外头的人却没有再说,只接着继续喝汤。

江亦川松开了那截袍角。

宁朝阳是真的累了,喝完鸡汤就洗漱上塌,一张脸困困倦倦地倚在他肩头。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渐渐柔和。

罢了。他想,这人在外头已经很累了,没道理回来还要受他盘问。她都说了喜欢他,那肯定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骗他。

缓缓伸手,他搂住了她的肩。

宁朝阳其实很容易满足,一碗汤,一张榻,一个人,她一觉睡醒就又恢复成了精明厉害的模样。

换上另一件崭新的官袍,她亲了他一口,弯着眼笑道:“乖乖等我回来。”

江亦川抿唇瞪她。

他也要去医馆,很忙的好不好,又不是被她娇养的什么。

气哼哼地披衣下床,他也换上崭新的白袍,伸手戳了戳窝里的狸奴:“乖乖等我回来!”

狸奴无辜地喵了一声。

今日的仁善堂也挤满了生病的姑娘们,哪怕堂里还有别的大夫,她们也没去,只有说有笑地等着江大夫出来。

江亦川在后门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脚。

紫苏纳闷:“主子,怎么?”

“我想起医馆里的笔墨快没了。”他道,“你去前头帮忙,我去买。”

买东西这种活儿,不是应该自己来做吗?紫苏困惑地低头,还不等想明白,面前的人就没了影子。

江亦川大步走去了街上。

他其实不懂情爱是什么样子,但料想和对战也差不多,敌国最好只有一个,多了便是分身乏术。宁朝阳选了他,他也选了宁朝阳,那旁人能不沾惹便就不沾惹。

这样想着,他挑笔墨纸砚的动作就格外地慢。

隔壁的首饰铺突然来了个大客,那掌柜的喜上眉梢:“哎您戴这个好看,就这个,听咱们的不会有错。”

声响太大,江亦川跟着抬眼,就看见隔壁门口站了个瘦瘦高高又俏丽的郎君,一身青烟白雪袍,满手都戴上了翠色的扳指。

“这个不好看吗?”他对着外头的日光比划食指。

掌柜的赔笑:“这个好看归好看,可比拇指上那枚要贵一大半呢。”

俏郎君嗤地一声:“贵怎么了,爷有的是钱。”

说着,就把其他扳指都取下来,只留食指上那一枚,而后伸手一抛,白花花的银子就落在了掌柜的怀里。

江亦川倒没看那银子,他目光下移,注意到了这人的衣角。

袍子浅白,上头的脏污就分外明显——是金粉和艳色的木屑。

“……”

柳岸毫无察觉,他买得了喜欢的扳指,举着手就回了倌馆。一旁的小倌儿们瞧见这抹值钱的翠色,连忙挤上来看。

“柳郎君真是好福气,昨儿刚来就得了贵人厚赏。”

“什么贵人一赏就是一个翠色扳指啊?”

瞧着他们这艳羡的目光,柳岸很受用,翻着手就道:“凤翎阁的宁大人,出手可不像你们客人那般寒酸,她给了我好几块赏银呢,下回来,定还会点我伺候。”

此话一出,四周又是一番恭维奉承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