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动流民冲击伯爵府,这就是造反。老夫要告御状,老夫要让顾玖吃不了兜着走。”

流民退去,有了金吾卫撑腰,承恩伯朱辞顿时有了底气。

他当着金吾卫左卫韦忠的面,口口声声指认顾玖造反。

韦忠眼神刻板,“伯爷息怒。你指认诏夫人造反,可有切实的证据?下官到陛下跟前回话的时候,总不能空口无凭,凭空捏造皇孙妻造反。一着不慎,这可是要杀头的。”

这是明显的威胁,叫承恩伯朱辞说话注意一下分寸。

南城门外是个什么情况,朱家同诏夫人之间最近斗得如火如荼,全都没逃过金吾卫的双眼。

至于今日流民冲击伯爵府,的确出乎意料。

只是几百人冲击一个伯爵府,竟然没将大门冲开,也没人爬上墙头翻墙进入伯爵府,这事古怪得很。

恐怕流民冲击伯爵府是假,威慑朱家是真。

只是将事情闹大,对诏夫人有什么好处?

韦忠还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承恩伯朱辞阴沉着一张脸。

一想到伯爵府差点被流民冲进来,一想到自己当时的恐惧和慌乱,他就恨不得扒了顾玖的皮。

所以他一定要让顾玖死。

“鼓动流民冲击伯爵府,不是造反是什么?韦大人,难道你要包庇诏夫人?”

韦忠脸色一沉,“伯爷说话注意点分寸。你说诏夫人造反,证据呢?”

承恩伯朱辞大怒,“门外被砸烂的石狮子,难道不是证据。那些草鞋破衣烂衫,难道不是证据?”

韦忠面色阴沉沉,“这只能证明有人冲击伯爵府,不能证明有人造反。杀官造反,杀官造反,造反至少得杀个官吧。

那些人别说杀官,连个小厮都没杀,也没冲击别的府邸,更没有在市集打砸抢,没有引起京城混乱,这能叫造反?”

只能算是精准打击,目标就是承恩伯府。

承恩伯朱辞怒气冲冲,“韦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么明显的事情,你问老夫要证据?证据就在南城门外,韦大人赶紧去查啊!只要你查,这就一定有证据。”

韦忠说道:“南城门外,下官自然会派人调查。不过在调查之前,下官再问一句伯爷确定冲击伯爵府的人是城外的流民吗?”

承恩伯朱辞不客气地反问,“不是城外的流民还是谁?韦大人,老夫是受害者,而你却一直在审问老夫,是何道理?顾玖呢,你怎么不去审问顾玖?她才是罪魁祸首。”

韦忠说道:“诏夫人是不是罪魁祸首,伯爷说了不算。既然伯爷拿不出更多的证据,下官告辞。”

“韦大人,老夫希望你能秉公办理此案。若是让老夫知道有任何猫腻,此事老夫绝不会善罢甘休。”

韦忠冷冷一笑,“告辞!”

韦忠带人离开伯爵府。

下属问道:“大人,要去南城门外调查吗?”

“当然要查。承恩伯不是说要彻查此事吗?查,从头到尾的查,每一条线索都不放过。绣衣卫前些日子抓起来的那些人,叫他们送一份案卷过来。”

韦忠阴冷一笑。

敢对金吾卫颐指气使,弄不死你。

……

王建根一脸兴奋地回到自家窝棚。

一家人都等着他。

见他回来,齐齐吐出一口气,都是一脸如释重负。

王连氏急忙问道:“没事吧?”

王建根洗了一把脸,“没事,事情顺利得很。我们去了京城,没一会就把事情办成了。看,这是什么?”

“银子?”

王连氏不敢置信。

这么多年,只见过铜板,真没见过银子。就王家的生活水准,根本挣不到银子,有铜板就不错了。

王建根咧嘴一笑,“一两银子,东家给的辛苦费。这下子搬家的钱就有了。”

王连氏小心翼翼地拿起银子,学着铺子里的掌柜将银子放在嘴边咬了下,咧嘴一笑,“是真的银子。”

“东家给的,当然是真的银子。而且都是足两的官平银,一两银子一绽。看银子底部,上面印着字。”

王连氏将银子翻过来一看,果然印着三个字。只可惜字认识她,她不认识字。

有了这一两银子,全家的生计不成问题。搬新家的时候,也有钱置办两件像样的家具。

……

李胜从账房领了一两五钱的银子。

他是小队长,负责带队三十人冲击伯爵府。事后又负责组织大家撤退,没被金吾卫抓到。

因此,他的报酬比别人高五钱银子。

从账房一出来,拐个弯,他就进了售楼处。

“我买房,两间。”

他想着妻儿老小,等找到他们,总得有地方住。

一两五钱银子,买两间。剩下五钱银子攒起来,将来给孩子扯布做新衣服穿。

售楼处这些天门可罗雀。

人心惶惶的时候,真没人光顾这里。

就一个伙计守着,做个样子。

听到有人买房,伙计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你,你要买房?”

李胜点头,“对。我要在十五巷买房。”

伙计回过神来,赶紧翻出房屋登记表查看,“十五巷的房子已经卖光了。”

李胜皱眉。

伙计继续说道:“你可以买十三巷,十二巷的房子。只贵了一两,但是屋子面积要大一些,采光也好。”

李胜想了想,“能看房吗?”

“能啊!现在看吗?”

李胜点头。

伙计拿了钥匙,带着他去看房。

伙计很好奇,“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时候买房,不担心吗?这几天就没人买房,甚至还有人来打听退房的事情。”

李胜咧嘴一笑,“我相信东家一定能干翻朱家。”

“哈哈……”

伙计大笑起来,“有眼光。我给你透露个内幕,最多还有三五天,工地就会复工。这个时候买房,明智!”

李胜一听复工,浑身都有劲,“真的三五天就能复工?”

“我听上面管事说的,这还能假。瞧着吧,朱家就是秋后地蚂蚱,蹦跶不了两天了。”

李胜嘿嘿嘿地笑起来。

……

顾玖和承恩伯朱辞都想把事情闹大,于是乎,事情果然闹大了。

两天后,韦忠将调查报告往天子面前一摆,天子气得脸色铁青。

“简直是胡闹!将承恩伯还有顾玖都给朕叫来。”

陈大昌领命,吩咐下面的人赶紧将顾玖承恩伯带进皇宫。

天子一边翻阅调查报告,一边询问韦忠具体的情况。

“流民冲击承恩伯府确实吗?”

“基本上属实。当日东城门和西城门都有疑似流民的人进入京城,只是承恩伯府的人无法出面指认。”

“为什么无法指认?”

“当时承恩伯府从上到下都被吓坏了,没有一个人留意到外面的人长什么样子。而且,冲击伯爵府的那些人,无人翻越墙头,没机会同伯爵府的人面对面。”

天子冷冷一笑,十分鄙薄,“无能!废物!区区几个流民冲门,就吓得一个二个都不敢露头。既然无人指认,你如何抓人?如何确定事情确实是流民做的?”

“陛下恕罪,微臣无能,微臣的确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若是陛下允许,微臣这就带人去南城门外抓人,三棒之下,不怕不招供。”

“荒唐!”天子怒斥。

韦忠急忙请罪。

天子怒道:“南城门外工地已经停工,流民没了收入,正是群情激奋,一点就燃的时候。你这时候去抓人,是想激起民变吗?”

“微臣愚钝。幸亏陛下点拨,微臣险些铸成大错。”

韦忠请罪的时候,还不忘拍马屁,将天子哄舒服了。

难怪他能做天子身边第一走狗,为官的确有点本事。

天子哼了一声,表情比之前和缓了些。

“你抓人查案是把好手,但是说到揣测民心,你还得多学学。”

“微臣谨遵陛下教诲。流民冲击伯爵府一案,还需要继续查下去吗?”

天子将调查报告重重地丢在案头,“没人指认,又无切实的证据,查什么查?你们金吾卫很闲吗?”

韦忠内心欢笑,面上惶恐,“微臣愚钝。毕竟是伯爵府,微臣担心承恩伯不满调查无果,会到陛下跟前告御状。”

天子脸色一暗,“朕今儿就给他机会高御状。朕也想听听他有什么可说。”

……

顾玖拒绝刘诏的陪伴,独自跟着内侍进宫

到达兴庆宫,不出意外,遇到了承恩伯朱辞。

顾玖冲他笑,还给他见礼,“晚辈见过伯爷。伯爷最近可好?”

承恩伯朱辞不假辞色,没搭理她。

顾玖委屈,对内侍说道:“伯爷是长辈,我不计较。”

承恩伯朱辞听到这话,大怒,“顾玖,你鼓动流民冲击伯爵府,你是何居心?一会见了陛下,老夫定要参你一本。”

顾玖眨眨眼,“伯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劝你还是赶紧收回这句话吧。”

“休想!”

“不得喧哗!”

申常侍走出来,“伯爷,诏夫人,二位请进。陛下就在里面,二位说话当心些,别大声嚷嚷。”

顾玖福了福身,“多谢申常侍提醒。”

她是做足了礼数,对每个人都是客客气气的。

“伯爷先请。”顾玖对承恩含笑地说道。

承恩伯冷哼一声,率先走进大殿。顾玖紧随其后。

申常侍看着有趣,心头想着,这一局承恩伯恐怕会输。

他吩咐小黄门,“一会承恩伯出来,记得将银钱退还给他。”

小黄门诧异。

申常侍笑了笑,没多做解释。

……

大殿内。

顾玖躬身行礼。

她挺着个肚子,着实没那么方便。

天子看她辛苦,于是开恩,“给诏夫人赐坐。”

“多谢陛下。”

承恩伯作为天子的小舅舅,自然也得到了赐坐。

不过他很激动,“陛下,微臣有事禀报。”

“说!”天子言简意赅。

承恩伯朗声说道:“启禀陛下,诏夫人鼓动流民冲击伯爵府,此举分明是造反。请陛下下令严查此事,治诏夫人死罪!”

天子面色阴冷,朝顾玖扫了眼,“顾玖,你听到了吧。承恩伯说你造反,你要辩解吗?”

顾玖躬身点头,“孙媳妇要辩解。伯爷,你口口声声指认我鼓动流民冲击伯爵府,请问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承恩伯很激动,“不是你做的是谁做的?只有你才干得出如此疯狂的事情。你分明就是挟私报复。你不忿老夫打压你,你就采取如此疯狂的行径。顾玖,你还不认罪?”

顾玖轻蔑一笑,“认什么罪?我何罪之有?伯爷张口就说我有罪,既拿不出人证,也拿不出物证,还逼着我认罪。你是大周律法,还是金口玉言?

你说谁有罪,谁就有罪,你比大周律法还厉害。大周律法判谁有罪,好歹还讲究个认证物证。你呢,就凭你一张嘴,你铁口直断啊!”

“你你你……”

承恩伯怒极,指着顾玖,脑子转动飞快,拼命地想顾玖的把柄。

却不料,顾玖抢先一步,“陛下,孙媳妇要状告承恩伯府朱家。朱家偷税逃税,数额巨大,涉及上百万两税款损失。请陛下严查。”

“你放肆!”承恩伯大惊失色。

“你闭嘴!”天子指着承恩伯,一声怒斥。

承恩伯朱辞吓坏了,脸色惨白。

天子一听到上百万两的税款损失,果然脸色都变了。

天子最恨什么?

最恨有人挖大周的墙角。

偷税逃税的人在天子眼里最可恨。

朝堂阻力巨大,不好搞税务改制。

但不等于有人举报偷税逃税,天子会坐视不管。

天子阴沉沉一张脸,“顾玖,你说朱家偷税逃税,可有证据?”

顾玖肯定说道:“有!陛下可传户部税曹,还有绣衣卫左卫徐大人上殿。前些日子双方联合查税,一应证据账本都在他们手里。”

天子脸色漆黑,“传户部税曹,徐仙之进宫。”

陈大昌得令,赶紧交代下去。

承恩伯朱辞慌了,“陛下,微臣也要举报顾玖逃税偷税。”

顾玖朝他看去,眼神怜悯,“伯爷不知道吧,我名下的所有产业,从开业第一天一直如数纳税,户部税曹有详细的纳税清单。你没听说吗?”

“不可能!”承恩伯朱辞连连摇头。

顾玖轻蔑一笑,“托伯爷的福,因为你的恶意打压,这个月我名下产业缴税额估计要少一半。税曹该恨死了你吧。”

承恩伯朱辞脸色剧变。

顾玖猛地拔高声音,“陛下,孙媳还有话说。”

“说!”

顾玖朗声说道:“承恩伯蓄意破坏南城门外项目,故意哄抬市价,扰乱市场。致使南城门外工地停工。

数千青壮流民没有活干,数千家庭被迫断了生计,几万流民陷入饥寒交迫。长此以往,几万流民怕是要杀官造反,冲击京城,给整个京城带来不可估量的破坏。

承恩伯清楚知道此事的严重后果,可他依旧仗着财力胡作非为。孙媳看他分明是成心逼反城外那些流民。他就是狼子野心,为了钱他不仅可以不要命,他连朝廷,连大周,连陛下都能出卖。”

话音一落,大殿内气氛紧绷,随时可能断裂。

陈大昌小心翼翼地观察天子的反应。

天子明显已经处于暴怒地边缘。

承恩伯脸色煞白,瞬间反应过来,指着顾玖的鼻子大骂,“你血口喷人。老夫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老夫?”

顾玖嗤笑一声,轻声说道:“伯爷确定同我无冤无仇?我提醒一句,之前伯爷可是亲口承认打压我,怎么一转眼就不认账?

我名下的珠宝铺,药铺,粮铺,布庄,工地全面断货,伙计们无事可干,每天损失都是数千两。这还叫无冤无仇?

莫非要等伯爷夺了我的产业,然后弄死我,才算有仇吗?真不好意思,我不是受气小媳妇,不会左边脸被打还要主动送上右边的脸挨打。让伯爷失望了!”

“陛下,微臣同诏夫人之间,只是普通的商业竞争,并不是她说的那样。陛下千万别听信他啊!”

承恩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也聪明。

眼看要输,果断改变策略,开始装老弱病残。

慕强怜弱,是人类的天性。

弱小的一方,理所当然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和同情。

只是,他们面对的人是天子?

这招确定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