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说:“姑娘累了,想休息会儿,让小丫鬟们说话做事都放轻点,别吵着人。”

她吩咐到了之后,人就在院里守着,白梅也跟她一起,叹息道:“以前是觉得表姑娘有点清高,可太太也说富贵人家的姑娘有些傲气是好事情……怎么后来就出了这么多事,现在唐家没了,姑太太还要让女儿做妾,哪怕穷人家的女儿有几个愿意做妾的?姨太太在家里奴才面前是主子,在真正的主子跟前不也是奴才?像我们这些做奴才的都盼着有一天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她还送上门去给人作践。”

“总是有人觉得过富贵生活比挺直腰杆做个人更重要,人各有志,你管不了,这些话在姑娘跟前不要说了。”

钱玉嫃是个骄傲的人,她很不喜欢出去丢脸,像刚才为了宽慰爹娘说了那么两段,回来她把丫鬟轰出去就生上闷气了,人就倚在罗汉床上拿软枕当作唐瑶掐。

多掐几下稍微舒坦了一点,她想到二姑这一连串的行为是会影响钱氏女的声誉,那最先遭罪的还不是自己,而是尚未议亲的钱玉敏。

自己怎么说已经定下了,谢家二十万雪花银还摆在那儿呢,真要头痛的还是伯娘曹氏。

玉秀姐姐那头就没解决好,玉敏这两年也要说亲,让二姑太太一坏,难了。

真别说,钱玉嫃挺有做预言家的潜力,在她想到这出之后,没两天,伯娘曹氏就上了门。钱玉嫃出来迎了,才一个照面就看出她气色不好,哪怕上了胭脂都盖不住满脸疲惫。

乔氏看她也跟平常不同,问道:“才两天没见,嫂子怎的成这样了?”

“别提了……”

这个开场就不吉利,乔氏心提到嗓子眼,问她长房那头出了啥事?钱玉嫃催促丫鬟沏上热茶,待茶烟袅袅升起,曹氏嗅着那香气心里才通泰些。她整理一下,说:“我昨个儿去了唐家,跟小姑吵起来了。”

“她家还在孝期,你这时候过去干啥?”

“她都要让唐瑶给人做妾了,我不管管?外面有些做妾的是没得选,只能走上这条路,唐瑶是吗?她是放着正头娘子不当非要退亲,退了之后还涮了许承则一轮,现在跟那些岁数能当她爹的搅在一起……小姑纵容她姑娘干出这档子事,钱氏女的名声不坏她这里?别人知道会怎么说?我们玉敏又怎么嫁人?”

乔氏也是为人母的,很明白她,又问:“她怎么说的?”

“她说人是她生的,她爱咋咋。我让她为钱氏女的声誉想想,她怪我们之前没鼎力相助,说要是哪个真被拖累了也是活该,谁让我们不帮她忙!”

钱玉嫃本没插嘴,听到这里才说:“前面那些年我爹帮她多少?没得个好反倒让她记了仇?既然姑太太都这么说了,大伯没表示吗?真就任她败坏钱氏女的口碑?使底下妹妹说不上好亲?”

曹氏看向钱玉嫃:“侄女以为应当如何?”

钱玉嫃道:“若是我说了就作数的话,我今日便与她断亲。”

乔氏听了心里一跳,哪怕她也厌恶二姑姐,恨不得与之楚河汉界划个清楚,可这种事哪能由姑娘家出头?尤其现在情况更糟的是大房那头,忍一忍,曹氏总会发难,谁想嫃嫃竟然跳出来了。

乔氏拽她一把。

钱玉嫃还是要说:“二姑的为人我都看明白了,有需要时,娘家是她靠山,用不着时,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只要肯帮忙,让她装孙子可以;一旦你不肯帮,她是什么嘴脸还用我说?本来有这么一门亲戚顶多只是恶心一些,可我这个姑姑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你们还一趟趟的跟她往来走动,不怕别人以为钱家还维护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不明白吗?”

曹氏叹一口气,对乔氏说:“弟妹你看看,我们活到这岁数了,做起事来还是畏首畏尾的,不如嫃嫃魄力好。”

“嫂子你可千万别夸她,她如今胆子越发大了。怎么安排二姑姐该由我们老爷跟大伯哥商量,哪有后生晚辈插话的余地?你说呢?”

曹氏难得露了个笑脸:“你女儿跟谢三少爷订了亲,最晚明年要进谢家门,往后就是谢家的三少奶奶,过些年还可能做当家太太,不要点魄力?自古以来,优柔寡断都成不了事,嫃嫃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我是怕她性子太冒,很多事忍一忍总有人出面,何必冲最前头。”

钱玉嫃更像她爹,她爹不爱闹,但做事果决得很。相比较而言,她娘乔氏圆融一些,关上门还算真实,走出去她一不冒尖二不轻易得罪人。

会这样都原因。

乔氏娘家无靠,她女儿钱玉嫃则不同,钱玉嫃自幼得宠,没什么她不敢的。

曹氏想到唐家荒凉破败的样子,又想到小姑这还不死心,估摸往后有得折腾。她一哆嗦,生怕不幸让侄女言中,万一她打着娘家兄弟的名号做了什么,到那时岂不是被逼都得出面解决?

“我再同老爷说说,他要是管不了这妹妹,就必须得划断关系!别让她拖累了我儿我女!”曹氏打算好了,又抓住弟妹的手腕子,“你也跟炳坤说说,让他们兄弟同进退才是。”

将事情说明白了,伯娘也没多待,她风风火火赶回去做安排了。

她前脚走,钱玉嫃后脚就要开溜,却被当娘的揪住。

乔氏看着她一脸的无奈,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呀你!”

钱玉嫃最会读她爹娘的情绪,看当娘的就只是无奈,就挪过去抱住她胳膊轻轻晃悠,一双眼巴巴的瞅着。

“别卖乖了!我也没说你什么,只是看你爱出头,怕日后吃亏。像今儿个分明是你伯娘更急,你开了口,她就好说了。还有你二姑那头,要知道你这样说,不恨死你?”

“可我就是这样的,我高兴时笑,难过时哭,我喜欢她便跟她往来,都憎恶她了还演什么呢?……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是钱玉嫃,钱玉嫃就是这个性,若改了,我也不是我了。”

乔氏摸摸她头,不再说什么。

钱玉嫃靠她肩头上一阵撒娇:“她记不记恨有什么要紧?要真能划断关系,往后省多少心?就这么拖着我真怕哪天唐家缺钱花了,打着我爹的名号在外头搞事情。”

乔氏看着这个女儿,除去婚事有些磕绊,她这十几年都是顺风顺水的,也难怪她个性好似骄阳。

好在老天爷疼她,前有亲爹宠着,现在又来个事事以她为先的男人,哪怕她做人直一些,有人维护,倒不必过分担心。

晚些时候,乔氏同忙完回来的钱炳坤提了大嫂说的那事。

钱炳坤本来还想再看看的,听说长嫂出了面,姐姐却那么说,他眉心都拧起来。

“老爷你倒是说话呀。”

钱炳坤揉揉太阳穴,道:“你那天吵了我之后我就去找过大哥,我的意思是让她二选一,要么打消送女儿去做妾的念头,拧拧唐瑶那性子,让她好好嫁个人。要是她不愿意,那以后索性别往来了,省得她那头做个蠢事外面都想到我们,我还烦呢。大哥觉得是不是还有委婉一些的说法,这么直筒筒跟威胁人似的,怕谈不拢。”

“那他是没跟嫂子商量?”

“可能是吧。”

“现在怎么说呢?”

“都这样了还怎么说?我是她弟又不是她爹,还能无条件惯着她吗?去年外甥女做下那个事,我姐姐那态度就令人寒心……我当时很不想跟她往来了,忍了又忍才没彻底撕开。结果这一家子是越来越离谱,好好的姑娘不正经嫁个人非得要做妾,还是退了亲去当妾。她现在相看那些,岁数比我都大,前头还嫌马骏模样不好,现在这些,有哪个好?”

有句心里话钱炳坤碍于亲戚情面没说。

就唐瑶这样的,已经是祸害了,女儿一旦没教好,嫁去哪家都坑人。

乔氏不关心唐瑶怎么样,她只想知道这事最终会怎么处理。

很快她也知道了。

钱炳和跟钱炳坤最后见了钱二姑一回,应该是没谈拢。钱二姑的意思是,你不让我卖女儿,那你必须得要帮我,出钱出力帮我东山再起。

兄弟家又没欠她的,凭什么呢?

两边一谈崩,钱家两位老爷就放了话给亲朋好友,明说不认唐家这门亲了,以后任凭她家出什么事,反正冤有头债有主,都别找到钱家来。

钱二姑气得不轻,好在她没倒下,没倒下不说反而奋发图强,转身就给唐瑶找了出路。

她们母女早商量好了,要做妾必须得找个比马家强的,否则还是要被恶整。

在蓉城这片,要比马家强,且是稳压一头而不是略略好些的,一双手绝对点得过来。钱二姑选的谁呢?这还是个熟人,就是马老爷的靠山,本地最大的绸缎商人陈二爷。

陈二爷还有个身份,他是陈六的爹。

这人风流得很,家里已经有七房小妾并子女无数,唐瑶进门就是给他当八姨太的。

事情暂时说定了,现在还不好办,至少也要等唐家出了热孝。虽然眼下办不了,陈家已经有风声了,陈六听说之后还去找了他爹,问他是窑姐儿不好玩吗非得捡这么个破烂回来?

陈六是太太生的,不过他头上还有能干的哥,在老头子这里并不怎么得脸。

他这么一说就挨了烟斗:“你小子太年轻点,你懂个屁。”

“我看老头子你是色|迷|心|窍了,这种作精也吃得下。”

“纳个妾哪来那么多屁事儿?有时间管你老子不如跟你哥学学,做点正事!”

说到做正事,陈六有话要讲:“前段时间谢三说了个买卖,我听着有搞头,想跟他搭个伙。”

“你就说要多少钱。”

陈六嘿嘿嘿:“要不您先赞助个十万两,不够再说。”

陈二爷一脚踹在这倒霉儿子的屁股蛋上,让他滚蛋:“真当你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就五万,多了没有。”

“五万不够啊,您给添点儿……”

陈二爷拿着烟杆子抽了一口,想想说:“要添点儿是吧?也行,你老老实实成个亲……”

陈六:……

五万就五万吧,了不起回头找娘骗去,再见了您!

第30章

大定就在季春时分, 后来又跟二姑纠缠一番,等事了, 天都入夏了。

四月间是普普通通过的,上了五月, 各家都挂上钟馗图, 府南河上已经飘得有龙船, 说是城中几大望户家老爷约定, 派各家晚辈后生上场,在端阳这日好好斗上一斗。

最得意是陈二爷, 他儿子多。

谢老爷看不惯他那贱样,说你儿子再多能凑足三十六?不还得发动全族?

开赌坊的王家参与了, 还有开粮铺的周家,做药材生意的庞家……算下来七八家人,战火燃了半个月都有,城中百姓早就在等,端阳未至,气氛先有了。

谢士洲早就同钱玉嫃说了这事, 他说各家老爷都认为自家儿孙最团结, 嘴上谁都不让,说着就争起来,结果就是赌注越加越大。

钱玉嫃问他是不是也要上?

“我指挥, 老大司鼓, 老二掌舵。”

往年府南河上也有划龙船的, 钱玉嫃去看过, 她了解还是相当有限。看她一知半解的,谢士洲带人去看了谢家龙船,“我不是想做点事吗?找老头子拨钱,他说只要赢了龙船竞渡就给,没拿第一的话前三给一半,要连前三都没有让我自己想辙儿去。”

谢士洲说起来十分嫌弃:“他一把岁数还争这意气。”

“这些老爷都太富贵了,对他们来说,比挣钱不如比儿孙有趣。”钱玉嫃倒是满明白那种心态的,毕竟太太们碰了头不是说男人就是说儿子,没几个说她自己。

钱玉嫃看着谢家精心打造的这条龙船,龙头栩栩如生,船身上的鳞片都仔细画了出来,上红漆,只这么看着就了不起。

她绕着转了一圈,问:“你们划得怎样?”

“以前没划过,起初还翻船,逼得我去找了个老手来,费老大力气才给他们教会。会是会了,划一会儿又喊手酸,我有什么办法?只能威逼利诱搭配着来。告诉他们赢了我请客,怎么吃怎么玩都成,谁要是拖了后腿就是跟我谢士洲过不去,以后小心着点。”

钱玉嫃取笑他:“这样就行?我就不信其他家少爷没威胁过被选出来的族兄弟……”

“光这样肯定不够啊,我又去找了谢士骞跟谢士新。”

“找他们作甚?”

看心上人真没想透,谢士洲勾勾手指,让她凑近一点。

钱玉嫃凑近了。

他嫌不够还伸手去搂了一把,懒洋洋说:“我吓唬他们。我说只要龙船竞渡赢了,老头子钱给到,我折腾自己的去,不碍着谁。若是赢不下来,那我就要端他俩饭碗。”

钱玉嫃拍拍他手臂,让松开,回过身问道:“结果呢?”

“不知道谢士骞他们想了什么法,反正练得不错,就这两天我跟陈六约了一下,两条龙船排开一划,我们轻轻松松就给他超了……”谢士洲得意极了,跟钱玉嫃吹嘘说,一条龙船上三十六号人,光一个人出力有屁用,斗龙船要动脑子。“嫃嫃你端阳那天也出来看,我可是为咱俩将来在拼命,你得为我打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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