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回到裴家时,裴夫人还不曾歇息,脸色蜡黄的倚在软枕上,叫两个侍婢帮着捶腿。

她听见门外动静,睁眼一瞧,见是裴绍来了,便将眼睛重新合上了:“哟,原来是六郎回来了。”

她还记着裴绍之前甩手就走的事儿,不禁嘲讽道:“我看你走的时候气势非常,还以为你起码有几个月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呢。”

裴绍听得心头一堵,奈何此次自己是闯了祸回来的,实在不敢造次,毕恭毕敬的向母亲行个礼,到她身前去道:“是儿子的错,叫母亲忧心了。”

亲生母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裴夫人见他如此低三下四,心便软了,执起团扇在他头上拍了下,叹道:“你倒乖觉,可是在外边儿惹了什么事?”

裴绍原本还苦于如何开口,现下听裴夫人主动提及,脸上不禁显露出几分释然,目光在内室中仆婢们身上一扫,却没吭声。

裴夫人原本只是信口一问,现下见儿子如此作态,便知道是被自己说中,刚刚有些放松的心脏,立马就提起来了。

“你们都退下吧。”她吩咐一句,见众人躬身退出去,这才坐直身子,正色道:“出什么事了?”

裴绍“扑通”一声跪倒在裴夫人面前,嘴唇嗫嚅几下,迟疑着将自己与夏清岚私通、珠胎暗结一事讲了。

裴夫人如遭雷击,呆滞半晌,才惊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清岚是你舅舅的女儿,你的嫡亲表妹,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可真是,可真是……”

她猛地站起身,焦躁的在内室里转了几圈,才恨恨道:“真是荒唐透顶!”

“都是儿子的错,”裴绍老老实实的认了,又道:“可事已至此,儿子实在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求母亲襄助——”

“你叫我怎么襄助?!你已经娶了沈蘅为妻,又有两个儿子,怎么可能休弃她?更不必说她手里还捏着那张欠条,沈恪也非易与之辈!”

裴夫人心头闷痛,捂住心口,道:“而清岚,清岚是你的嫡亲表妹,我的亲侄女,叫她给你做妾,你是要打你亲娘的脸吗?!即便我和你舅父舅母肯点头,你也别忘了,她可是贵妃娘娘嫡亲的妹子!”

“母亲恕罪,儿子万万不敢有这念头!”

裴绍连忙告饶,起身搀扶着裴夫人落座,这才再度跪下去,伏在她膝头,低声道:“清岚既有了身孕,我决计不可辜负她,舅父舅母和贵妃娘娘那里,必然也是要给个交代的,至于沈蘅……”

他抬起头,眼底凶光一闪即逝:“母亲只看她那副小家子做派,便足够叫人倒胃口了,身在裴家多年,竟也没把那股子铜臭气洗掉,满心都是苟且算计!”

裴夫人在儿子眼中看出了浓重杀机,心下微颤,告诫道:“这可不是小事,沈恪若知道了,如何肯善罢甘休?!”

“那就不叫他知道好了!”裴绍横下心去,道:“建康与吴兴相距甚远,等他知道消息,怕也晚了,人埋进土里,他能怎样?”

裴夫人脸上还有些迟疑之色,倒不是因为心善,只是怕此事被沈恪知道,闹将起来,不好收场。

裴绍见她已经有所意动,只是胆怯于沈家,便再添了一把火:“母亲,沈蘅一死,所谓的欠债自然一笔勾销,有那两个孩子在,她的嫁妆沈家不会要走的,到时候,你作为婆母,岂不是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钱帛动人心,如果动不了,那就是钱太少了。

沈蘅嫁入裴家时,嫁妆有整整二百抬,只看裴夫人锲而不舍的抠了这么多年都没抠完,就能想象出那是多么巨大的一个数字。

裴夫人心动了:“六郎,你待如何?”

“内宅之事,自然须得母亲处置,”裴绍压低声音,眼底凶光毕露:“清岚已然有了身孕,不可再拖,沈蘅那儿也必须尽快有个结果,否则,若叫沈恪得知,怕就难得手了!”

裴夫人既敲定主意,便不会心软,颔首应声后,又开始思量此事该当如何处置,自是无需赘言。

裴绍飞马前往城外山庄,一头钻进了夏家母女俩布置的陷阱里,也叫陆嬷嬷安排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了他和夏清岚私通的所在。

陆嬷嬷听裴启和裴章讲了那对狗男女苟且成奸的事情,心里早就全然相信,此刻再叫人去查,无非是求个明证罢了。

裴绍到了裴家在城外的庄园里,正巧夏家姑娘也在那儿祈福,这已经够巧合了,偏生裴绍进了夏清岚的屋子,迎头遇上了夏夫人,再三向她保证之后,便迫不及待出门,跟母亲商量着怎么害死发妻,再侵吞她的财产,心急火燎之下,竟忘记顺着地道返回裴家庄园,而是直接就出了门。

沈家的人守在外边儿,见他进了裴家院落,却从夏家门口出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钱财在最顶级的权力交锋中未必有什么作用,但用在这地方,真是无往而不利。

沈家的人只花了几日功夫,便撬开了给夏清岚问诊大夫的嘴,然后又按照裴启的吩咐,将这消息分别送到了承恩侯府和夏家二房耳朵里。

夏贵妃进宫之后颇得圣宠,人也骄横异常,从不把皇后放在眼里,时常有取而代之的心思,皇后心里如何不恨,只是皇帝屡屡庇护,她终究不能拿那个狐媚子怎么样。

承恩侯府赵家是皇后的母家,忧皇后之所忧,自然也看夏贵妃不顺眼,而夏贵妃所出身的母家,更是成了承恩侯府炮火的集中猛攻点。

夏家两房人因为分家产一事,闹的极不愉快,同胞兄弟吵的不可开交,甚至都动了手,也就是因为老夫人还活着,这才暂且安生几日,否则,一场混战即刻便要爆发开来。

夏清岚与人私通,甚至搞大了肚子的消息传出来,两方人都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迫不及待的行动了起来。

天空中阴云密布,隐约有沉闷的雷声传来。

裴启坐在栏杆前,将手中鱼食洒向水塘,看着那群鲜艳的鲤鱼争抢着聚成一团,轻叹道:“风雨欲来啊。”

裴章笑了笑,道:“反正刮不到我们身上。”

裴启也笑了,笑完又道:“那些有毒的汤饮——”

裴章神态从容,答的滴水不露:“老夫人一定很感激儿媳对她的关怀之情。”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远处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雷。

亭台外酝酿了大半天的雨,终于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在车上码的,手都要断了

ps:再弱弱的说一句:明天有事,没的更新_(:3」∠)_

第106章 土豪,我们做朋友吧6

夏家的女儿未婚先孕,被人搞大了肚子,这可是天大的丑闻,更妙的是夏清岚是宫里贵妃的胞妹,夏清岚不知廉耻,婚前苟且,她的姐姐难道就是个好的?

承恩侯府的人摩拳擦掌,要想法子把这事儿都抖出来,给夏家一个难堪,却被承恩侯夫人给拦住了。

“夏清岚有了身孕,必然也得有一个奸夫,孩子总不能是平白无故出来的吧?那个奸夫是谁?”

承恩侯夫人是女人,想的也更加细致。

她徐徐道:“倘若夏家的人不知道此事,夏清岚决计不敢叫那大夫公然出入别院,也就是说,夏家现在起码有一个主事人知道夏清岚与人私通怀孕的事情,可那个人不仅没有叫夏清岚打掉这个孽种,反倒叫大夫帮着安胎,准备给生下来,可见那奸夫身份非同寻常,决计不是护卫小厮之类的仆从。”

赵三郎听得眼睛一亮,颔首道:“母亲说的很是,此事或许另有内情,不妨再仔细打探一二,以免来日出了错漏。”

众人听罢,自无异议。

裴启既打算对裴绍和夏清岚那对狗男女下手,便决计不会心软,这会儿见承恩侯府已经上钩,便慢慢的收线,引着他们查出了事情的真相,最后,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叫赵家人得知裴夫人的心腹陪房偷偷购置了好些毒性剧烈的雷公藤一事。

赵家人顺着那条线捋了一遍,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令人惊悚的事实:裴家六郎与夏家女郎勾搭成奸,珠胎暗结之后,决定害死原配妻子,娶夏家女过门。

承恩侯夫人是正室,当然看不惯这种事情,加上夏清岚又是宫里夏贵妃的胞妹,听儿子说完之后,便毫不客气道:“这个夏清岚真是天生下贱,上赶着去跟已经娶妻的表哥搞在一起,没有半点礼义廉耻。那个裴绍就更可笑了,跟表妹偷情也就罢了,居然还打算毒死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的原配妻室,简直畜生不如!”

说到此处,她瞥了丈夫和儿子一眼,别有深意道:“男人真是贱骨头,对他好的不在乎,就喜欢外边儿搞些脏的臭的,还说什么家花不如野花香,什么玩意儿!”

承恩侯和赵三郎听着,脸上都有些讪讪的,倒也没就此事再有所纠缠,只道:“若能趁着这个机会将沈家拉到太子殿下的船上,倒是好事一件。”

承恩侯夫人冷冷一哂,道:“再过些时日,便是裴家老夫人的寿宴,咱们不妨去送份厚礼!”

赵家的人敲定主意,暗地里给夏家挖好坟没多久,夏家二房的人同样察觉到了异常,在裴启的帮助之下,顺理成章的发现了夏清岚有孕这个大瓜。

“真是淫/贱无耻!”夏家二夫人齐氏听人回禀完,脸上遍是嫌恶之色:“夏清岚自己不要脸,倒害了其余人,家里边儿出这么一档子事,未出阁的姑娘们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的心腹嬷嬷低下头,眼底精光闪烁:“夫人,咱们干脆就将此事禀告给老夫人,夏清岚犯下这等大错,老夫人面前决计没有好果子吃!”

“告诉老夫人有什么用?顶多也就是处置一个夏清岚,却伤不到大房的根基。只有把事情闹大,把水搅浑,叫大房疲于应对,颜面扫地,那才是我们谋取益处的最好时机。至于府中还未出嫁的姑娘们——反正都不是我生的,谁要管她们死活!”

长房跟二房分家的时候,夏家老夫人明显的偏向于长房,早就凉了齐氏的心,她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冷漠道:“长房出了个贵妃,可是得意坏了,在老夫人面前,恨不能把我们两口子踩到泥里边儿去,这会儿出了夏清岚这么一颗老鼠屎,我看大嫂怎么收场!”

齐氏想的是要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反正夏清岚是长房的女儿,天塌下来也有人在上边儿顶着,她又没有女儿,夏家女儿们的名声再坏,也跟她没有关系。

齐氏用自己核桃似的脑仁儿想了半天,与赵家不约而同盯上了裴老夫人的寿宴。

……

裴老夫人上了年纪,已经不管事了,每日只含饴弄孙,莳花弄草,自是极为逍遥。

她过得风光自在,当然是因为背后有人在负重前行,裴夫人就是那个可怜的冤大头。

百善孝为先,裴夫人手头再紧,也不敢亏待这个婆母,更不必说裴老夫人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明面上把中馈的权柄交给儿媳妇了,实际上却还把持着私库不放,裴夫人时常在私底下抱怨,说那死老太婆要把钱带到棺材里边儿去。

建康士族攀比之风极重,彼此斗富也被引为风尚,高家的老夫人过寿时摆了一百桌,裴家要是摆了九十桌,那就是势不如人,失了颜面。

裴夫人管着这个四处漏风的家,真是愁的头秃,好容易设计娶了沈蘅进门,日子才算是宽裕些,偏生这会儿那肥壮绵羊又把她弹开,不叫薅毛了,裴夫人如何能不气恼,只盼着沈蘅赶快死,自己好顺理成章接手她的嫁妆。

沈蘅是沈恪的长女,从小就是锦衣玉食养着的,沈家声望门第不如建康的顶级士族,但家财之富,却连皇家都望尘莫及。

说句僭越的话,沈蘅未出嫁时,日常的吃穿用度不比宫中皇后差。

等她嫁进裴家之后,沈恪怕这女儿受委屈,更是每月差人送些珍稀补品珍奇前去,叫女儿将养身子,又或者是拿着赏玩。

裴夫人看得眼热心酸,想要又不好开口,正在那儿酝酿呢,裴老夫人身边的女婢就开口替老夫人讨要了。

她代表的是裴老夫人,沈蘅哪里能反抗的了,每每吴兴送了什么珍稀之物来,也都是先紧着裴老夫人那儿,然后才轮得到沈蘅本人。

裴老夫人照旧是淡淡的,好像自己占了孙媳妇便宜是在抬举她一样,陆嬷嬷有些气不过,但两个辈份压下来,又能拿裴老夫人怎么样呢。

沈蘅嫁进裴家多少年,裴老夫人就满脸清高的吃了她多少珍稀奇物,这会儿报应也就来了。

下了毒的那份饮品吃食被人调换了位置,直接送到了裴老夫人房里,如此三天过后,裴老夫人便觉得晨起时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毕竟已经年老,体质远不如沈蘅,亏得裴章令人减少了吃食里边儿的毒素,否则只怕就要一命呜呼了。

裴老夫人惜命,这会儿觉得不舒服,立时便叫人拿了名帖去请太医看,仔细诊脉之后,却也没发现什么毛病,只叫是好生养着,勿要辛劳忧心。

裴老夫人马上就要过七十大寿,平日里就没吃过什么苦,哪里谈得上好生将养四字,听太医说完,她吓得几乎丢魂儿,一边召了儿孙们到病榻前侍奉,一边又再三叮嘱裴夫人,务必要将寿宴办的热闹盛大,冲冲霉气。

裴夫人想着沈蘅就要死了,她的嫁妆即将到手,再看裴老夫人蜡黄着脸软在塌上的模样,更想到了这老太婆死后自己执掌她私库的场景,心里美滋滋,脸上却是满面恭谨的应了声。

裴家儿孙众多,裴绍的爹有五个兄弟,三个嫡出,两个庶出,各自又生育儿女,裴绍在裴家行六,在他后边儿还有七□□十十一十二,想也知道这是多么枝繁叶茂的一家子。

燕琅掺和在一群孙媳妇里边儿,半点都不扎眼,裴老夫人那么清高金贵的人,哪里会把一个满身铜臭气的后辈放在眼里,也只有见到两个双胞胎重孙之后,才会轻描淡写的提一句。

裴老夫人那儿一散,燕琅又跟着裴绍的几个兄弟媳妇去裴夫人那儿开小会,再加上裴绍未出嫁的妹妹们,又是满满一屋子人。

裴五娘出嫁在即,裴老夫人却病了,这实在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再倒霉点,裴老夫人嘎嘣了,她作为孙女,就得守孝一年。

一年的时间,鬼知道这婚事会发生什么变化,未婚夫要是有心,孩子都能生几个。

裴五娘有些心忧,耷拉着脸坐在裴夫人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其余人见状,更不想触这个霉头,主动开口说话。

相较于女儿,裴夫人的心情倒还不坏,毕竟裴老夫人要是死了,她上头也就少了一座大山,女儿嫁入高家是做正妻,即便丈夫身边有些莺莺燕燕,也无需放在心上。

她端起茶来吃了一口,正待说话,便见底下燕琅侧了侧身,向裴家大郎之妻李氏道:“五娘出嫁在即,咱们几个做嫂嫂的,焉能没有表示,不知大嫂送了什么添妆?”

李氏被她问的一怔,略顿了顿,方才道:“是一卷古画,还有几本典籍。”

燕琅笑了笑,又问裴家二郎之妻张氏:“二嫂呢,送了什么?”

裴二郎是庶出,张氏出身也不似李氏出众,略有些窘然的道:“送了一副珍珠头面,给五娘添些彩头。”

燕琅又依次问了其余人,最后才向裴夫人笑道:“我还怕给的多了,叫几位嫂嫂别扭,现下一一问过,才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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