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渡摸了摸萧容的脑袋,笑道:“好啊。”

萧渡揽着萧容走了两步,略微一停顿,似想回头,后只是稍稍侧过脸,走了。

慕鹰扬自言自语道:“他怎么会来这里。”

萧玉案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也想知道。”

顾楼吟问常岚:“方才那人是?”

常岚道:“似乎是一无门无派的散修。”

萧玉案道:“散修为何会有赏花会的请柬?”

“赏花会,意在让天下修士观赏各类奇珍异草,珍稀药材。百花宫虽为医修药修之首,但也不敢说能囊括天下珍品。我记得两年前顾少阁主曾亲自来百花宫求药,可惜……”

顾楼吟垂下眼帘,目色藏于长睫之下,“嗯。”

“为了能收集到更多的珍品,百花宫有一宫规,赏花会前主动献药者,无论身份地位,百花宫都将奉上请柬,视为上宾。”

萧玉案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想来慕鹰扬的请柬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拿到的吧。

萧玉案的房间一边是顾楼吟,另一边是慕鹰扬,幸好萧渡和萧容住得比较远,否则他就是心再大,估计也睡不好觉。

晚上,百花宫的弟子给客人送来晚饭。给萧玉案送饭的依旧是常岚。常岚问:“沈少宗主找的师妹可是一位叫蔡寻念的姑娘?”

“正是。”萧玉案道,“常姑娘看到她了?”

常岚黛眉微蹙,面露不解之色,道:“这位蔡姑娘几日前进了百花宫,和其他女修同住在熹园。可我方才去寻她时,她并不在里面。我同住在她隔壁的女修打听了一下,那女修说她昨夜出去了一次,便再也没有回来。”

萧玉案诧异道:“还有这种事。那她是出宫了吗?”

常岚摇首道:“赏花会期间,宾客出入宫均有录入在案。我查过了,蔡姑娘并未离开百花宫。”

“如此说来,她就是在百花宫内不见的?”萧玉案觉得事情颇为蹊跷。按照沈扶归所说,小师妹是以为他要和百花宫的仙子相亲才拿了请柬负气出走。她既然来了百花宫,就证明她是愿意被沈扶归找到的,不然她大可去一个沈扶归完全没有头绪的地方。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乱跑呢?

常岚赞同道:“蔡姑娘肯定还在百花宫。但百花宫堪比一座小城,还有几处禁地,近来又人员繁杂。若她有心要藏,恐怕要废不少功夫才能找到她。”

萧玉案沉思片刻,道:“她会不如误入了什么只进不出的地方,比如你刚刚提到的禁地。”

常岚道:“沈少宗主放心,若蔡姑娘真的是在百花宫失踪的,百花宫定然会找到她,给玄乐宗一个交代。”

“有劳常姑娘了。”

常岚走后,萧玉案来到隔壁,想把蔡寻念失踪一事告知顾楼吟。不料他敲开门后看到的竟然是——

慕鹰扬正在吃饭,突然被打扰了,还是被顾楼吟身边的人打扰了,心情极度不爽,冷着一张俊脸道:“你想干嘛?”

萧玉案眨眨眼,退一步左右看了看,道:“抱歉,我走错了。”

“你眼瞎啊。”

萧玉案本不想理他,却突然想起了过去被【都有】支配的日子。那些年无论慕鹰扬说话有多难听,他都要做一个宽容大度的好师兄。现在【都有】不在了,他再不回嘴简直对不起过去他受过的气。

萧玉案微微一笑,“你嘴这么毒,你师兄知道吗?”

慕鹰扬脸色骤沉,愠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提我师兄?”

萧玉案淡道:“我听楼吟说,你师兄跳崖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对吗?”

慕鹰扬双眸大睁,像是置身梦魇一般,愠怒被绝望和痛苦取代。他甚至失去了反击之力,只能僵在原地,任由“沈扶归”的话一刀刀地刺入他的心脏。

“他看都没看你一眼,一句话都未同你说,明明你离他那么近。”萧玉案缓缓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慕鹰扬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闭嘴。”

“我觉得我说不定知道哦,要不要我告诉你,嗯?”

慕鹰扬眼眸猩红,嘴唇颤抖着,“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萧玉案向前一步,凑到慕鹰扬耳旁,轻声道:“因为你这么多年,也是这么和他说话的。他嘴上说着不介意,心里却讨厌你。讨厌到临死之前,都不愿再多看你一眼。”

说完这段话,萧玉案做好了被袭的准备。然而慕鹰扬没像他想的那般扑上来,好似受了什么重伤一般,身体已经千疮百孔,连抬起手都做不到。

萧玉案被慕鹰扬的反应震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席话的威力更胜当年萧渡的一掌。

慕鹰扬大口地喘着气,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他根本承受不了这种痛苦,师尊没有教他,他连缓解的办法都没有。

师兄跳崖的那幕历历在目。火红的嫁衣,散落的青丝,飞扬的发带和衣摆,他都记得很清楚,清楚到一闭上眼睛画面就会在脑海中浮现。

师兄是笑着跳崖的,在他跳崖前,他问他是不是在犯贱。

两年来,他无数次的逃避,他不想去对面自己内心深处一个可怖的念头。今日,在“沈扶归”的刺激下,他拨开自己的心,第一次正视了这个念头——师兄要逃离的不仅仅是云剑阁和顾楼吟,还有……他。

慕鹰扬呼吸一窒,慢慢,慢慢地扶住了门,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稳住自己的身体。

他低着头,声音低得没有一丝生机:“滚。”

萧玉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离开,任由慕鹰扬挣扎在悔恨之中。

做错的事,就要为其承担后果。慕鹰扬或许无法承受,但他说的都是实话。

调整好心情,萧玉案来到顾楼吟房中,告知了他蔡寻念失踪一事。

“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也只能等百花宫的消息了。”

顾楼吟颔首道:“嗯。”

“行,那我回去吃饭了。”

“慢着。”顾楼吟立于萧玉案跟前,眼眸微垂,静静地望着他。

萧玉案在他审视般的目光下依旧淡定,“你还有什么事?”

顾楼吟喉结轻轻一动,开口道:“你说,你是同安郡人氏。”

“嗯?我有这么说吗?”

“你在客栈是这么说的。”

“哦……”

“你在说谎。”顾楼吟道,“你一年前才到同安郡。在此之前,同安郡内根本没有你这个人。”

萧玉案笑道:“你查我?”

顾楼吟承认得很干脆,“是。”

“为什么?”

顾楼吟盯着他的眼睛,“我怀疑,你不是你。”

“我不是我,那我能是谁?”

顾楼吟没有答话。他怕话一旦说出来,就成空的了。

“我确实不是同安郡本地人,”萧玉案不以为意道,“但我和客栈老板不过闲聊几句,我不随口说说,难道还把我的身世具无不细地告诉她?”

“那你告诉我,”顾楼吟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从何而来。”

萧玉案不紧不慢道:“我叫安木,是个孤儿,有幸习得换颜之术,自幼四海为家,一年前到了同安郡,觉得那很不错,就买了宅子安了家。我说的都是实话,但你若不信,也没必要再问了。”

顾楼吟低声说道:“我会查下去。”

“那你查吧。”萧玉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推门要出去,身后陡然传来一声:“是你吗。”

萧玉案转过头,表情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啊?”

顾楼吟闭了闭眼,“没事,你走罢。”

回到自己的房间,萧玉案的神色难得凝重。顾楼吟显然是对他起了疑心。也怪他这两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惯了,演都懒得演。顾楼吟是个聪明人,又一直相信他没死,怀疑他是早晚的事。

说起来这都怪洛兰,要不是他当初向顾楼吟透露他可能还活着,哪还有这么多事。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云剑阁和顾楼吟,是万万不想再和他们扯上关系的。等他拿到了无情华,肯定就收拾收拾跑路了,但在这之前还是得打消顾楼吟的怀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萧玉案拿定主意,提笔写了一封密信,准备委托人送往云剑阁脚下的淮洲——洛兰每月二十都会下山去淮州采买,现在把信送去应该来得及。

信中只有区区两个字,他相信除了洛兰无人能看懂。

萧玉案拿着信下了山,交给一脚程极快的信使。信使的御剑之术不输寻常剑修,不出意外一日半便能从红袖州到淮州。

萧玉案回到百花宫时天色已晚,众修士大多都在房内打坐休憩。萧玉案进了焘园,朝自己屋子走去,路过拐角时冷不丁地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衣的背影。

他步伐顿住,退了回去。

萧渡只身一人,坐于廊下。他没有束冠,黑发垂下,配上一袭松松垮垮的绛红长衣,倒显出几分风流不羁来。

萧玉案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打算从另一条路绕远点回去。不曾想他刚一转身,藏于胸前的九音螺耳坠便亮起了微光。

第26章

萧玉案一惊, 单手捂着发光的胸口,下意识地看了眼萧渡。萧渡手里拿着另一个九音螺,灵力从他的指尖汇出, 仿若江河入海, 源源不断,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萧渡定定凝睇着九音螺,表情平静如潭,好似已经习惯了。可当他收回灵力时, 眼中却闪过某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在离他只有一个拐角的地方, 萧玉案不慌也不忙,屏住呼吸,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和来找哥哥的萧容打了个照面。

萧容不认识沈扶归的脸, 扫了萧玉案一眼,同他擦身而过。

萧玉案的表现没有一丝异样。萧渡萧容的对话从身后传来——

“哥哥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萧渡笑了笑, “找人。”

萧容困惑不已:“找人?”

“嗯, ”萧渡随手环过萧容纤弱的腰,将其搂入怀中,哂道:“他那点把戏,也就骗骗慕鹰扬之流。”

萧容被亲哥哥揽着腰,身体僵了僵, 竟显出几分害怕来。他很清楚, 萧渡的心和目光, 都不在他身上。

萧渡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萧容的发丝,像是在自言自语:“我都没死,他怎么可能会死。”

回到房中,关好门窗, 萧玉案从怀中拿出九音螺耳坠,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它。

九音螺上有护心咒,当他陷入险境时可以为他挡上一命。同时,若护心咒真的是由萧渡所设,他拿着九音螺就相当于把魔尊的半条命握在了手里。万一他日后不慎暴露了身份,这说不定能成为他全身而退的筹码。两年他也是考虑到这两点,才一直留着九音螺。

但他没想到,萧渡会带着萧容来到百花宫。九音螺是不能再随身带着了,好在没有灵力九音螺就无法开启,只要他不回应,萧渡就无法通过九音螺找到他。

萧玉案拿定注意,把九音螺藏到了一个隐秘的角落,无论它再怎么亮,旁人都不会发现。

次日,赏花会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