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雨大,土蝼的尸身很快消失在了山林间,已经被吸引出来的妖怪犹不满足地四处寻觅,很快,他们就嗅到了另一处甜美而强大的妖气。

“聂衍在那里。”有百年修为的妖怪化出人形,停下了靠过去的步伐。

“竟然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谁知道呢,离他远些,他可不是好惹的。”

修为高深的妖怪纷纷收敛了欲望,扭头往回退,可一些小妖压根抵挡不了这种诱惑,张牙舞爪地就朝山洞的方向扑去。

坤仪累得正要睡着,冷不防就听见却邪剑“铮”地一声飞向了洞口。

她裹着被子坐起身,娇嗔着揉了揉眼:“你做什么?”

却邪剑没回答她,只在洞口静待了几瞬,然后倏地暴起,砍断了个什么东西。

坤仪定睛去看,就见一截妖怪的断肢带着腥臭的气息从洞口避邪木的间隙滚落进来,掉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还朝她的方向不甘地抓握了一下。

小脸刷地惨白,坤仪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袖袋里的符咒,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把所有的符咒都花掉了,眼下想画一张瞒妖符都不成。

完了。

洞口接二连三地传来撞击声,她慌张地抱住聂衍,眼眸扫视四周,企图找寻另一个出口。

咔——

有妖怪撞飞了一块辟邪木,将嶙峋的头伸进了洞穴。

却邪剑虽然厉害,但没有主人操控的剑,压根无法同时抵挡这么多的妖怪,它大声地嗡鸣着,企图唤醒聂衍,可聂衍伤得太重,完全无法给它回应。

洞口已破,妖怪接二连三地涌进来,却邪剑急忙飞回了聂衍的身边。

它眼下只能护住一个人,自然选的是自己的主人,至于坤仪……它只是一把剑,它管不了这么多。

坤仪怔怔地看着朝她扑过来的妖怪,一动不动。

这样的画面她见过无数次,在明珠台的洞房里,在邻国的皇子府。

接下来她会睡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自己会活得好好的,而她身边的人,一定会死。

要是醒着的聂衍,她还能抱一丝侥幸,可眼下的聂衍就是一块没有反抗之力的肉,一定会被这些妖怪吃掉。

熟悉的困意袭来,坤仪耷拉了眼,可下一瞬,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不行,这次不能睡,她必须保住聂衍,不管是为着与徐枭阳的赌,还是别的什么,她都不能再让人在自己身边死掉。

困意如潮水,凶猛地拉拽着她的神识,仿佛有人在耳边对她说:“睡吧,睡醒就好了,你不会有事。”

呵。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定,拔下头上的钗子,狠狠地扎进自己的大腿。

剧烈的疼痛让她瞳孔紧缩,意识跟着回笼,她疼得龇牙咧嘴,却又有些畅快淋漓。

“你应该了解我。”她咬着牙对方才耳边的声音道,“我这个人,从小性子顽劣,不服管教。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偏不做什么。”

雪白的肌肤上绽开血花,洞穴里的妖怪跟疯了一样朝她这边扑了过来。

坤仪知道自己那点道行完全不是这些东西的对手,索性就拖着腿往外挪,尽量离聂衍远一些。

却邪剑护在聂衍身边,怔愣地看着她。

跟着主人这么久,与主人心意相通的宝剑,自然知道坤仪公主是个什么德性,就算她现在将主人抱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却邪剑都不会觉得意外。

但眼下这样的场景,它当真是反应不过来。

犹豫了一二,却邪剑还是守在聂衍身边没有动。它是有主人的剑,只会护着自己的主人。

那抹雪白的影子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妖怪淹没了。

却邪剑嗡鸣了一声,像在叹息。

可下一瞬,洞穴里突然亮起了一道强烈的白光,馋嘴的妖精们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白光淹没,光持续不散,空气里登时弥漫出一股奇怪的妖气。

后头的妖怪们见状没有退缩,反而是前赴后继地涌向白光,数十上百的小妖,眨眼就都消失在了白光里。

沉睡中的聂衍突然就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睁眼,发现自己身处梦境,远处乌黑一片,近处却有一抹熟悉的影子。

怎么梦见她了。

聂衍皱眉,毫不留情地道:“我记得我告诫过你,莫要同我耍手段。”

那人微微一怔,转过身来深深地看着他:“我要说是碰巧入了你的梦境,你可信?”

“我不信。”他冷声道,“省着你的修为养神用,莫要花在这些地方。”

她略有些失落,忍不住问他:“我若重回世间,你可还愿履行约定?”

“约定?”聂衍满眼嘲讽,“你把青丘对我的栽赃陷害,称为约定?”

“昱清……”

不愿再听她多说一个字,聂衍径直碎了这梦境。

四周的黑暗如同碎了的瓦块一样往下落,聂衍冷眼看着她惊慌的身影,却在某一个瞬间,好像看见了坤仪那张娇俏的脸。

心里一跳,他上前,想拉她一把。

然而,两人的手交错而过,她怔愣地望着他,然后跌进了黑暗的深渊里。

“坤仪!”他低喝。

洞穴之内,坤仪被他这一声喊得回了神,后知后觉察觉到了疼。

四周的妖怪已经消失,她也不必再撑着,索性跌坐在地上,扁扁嘴红了眼。

却邪剑以为她受了重伤,连忙过来围着她绕了一圈,结果发现她身上除了大腿上自己扎的口子,别的地方一点也没伤着,只她颈后的胎记,像是吃饱喝足了一般,已经不发光和散发妖气了,安静得像一块普通的花纹。

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了?

却邪剑摸不着头脑,索性飞回主人身边,继续养神。

坤仪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一边哭一边骂:“都瞒着我,都不告诉我。”

怪不得她这样的体质还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原来她比妖怪还妖怪,那么多的妖怪朝她扑过来,统统被她吃掉了,或者说是被她身上散发的白光给吃掉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眼睁睁地看完了整个过程。

所以先前在她昏睡过去的时候,也是这样吃了很多的妖怪?

身上一阵恶寒,坤仪眉毛都拢成了一团。

这样的情况师父必定是知道的,所以才骗她修习道术,好遮掩一二?但是话说回来,她没有妖气,也没有妖心,这是怎么做到的?

被皇兄发现的话,会杀掉她吗。

想起原先皇兄那疼宠的眼神,坤仪更委屈了,抱着腿一蹦一跳地回到聂衍身边,伸手戳了戳他好看的脸蛋,郁闷地道:“被你知道了,也一定会想宰了我立功。”

聂衍皱着眉,手指轻轻动了动。

坤仪没看见,被腿疼得直冒冷汗,索性就靠着他哼哼唧唧地闭了眼。

外头的天色已经擦亮,雨还是没停,坤仪这一睡就生了大病,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说着胡话,从母后念叨到了赵元京,又无意识地喊起兰苕来。

兰苕跪在帝王寝宫外的回廊上,已经从深夜跪到了天明。

“只有上清司的人能把他们找回来。”她焦急地挥开来劝说的宫人,死死盯着帝王寝宫的方向,“陛下不该在这个时候问罪上清司。”

“兰苕姐姐,你这是累糊涂了,这种话怎么也敢说!”鱼白连忙捂她的嘴,“天子的旨意,也是你我能置喙的?”

“陛下真心疼爱公主,就不该下这样的旨意。”兰苕挥开她的手,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再不派人,殿下会在外头吃更多的苦。”

鱼白拗不过她,只能侧头问小宫女:“国师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后花园的水池旁边,看起来像是宿醉了,人不太清醒。”小宫女为难地道,“他一直稀里糊涂地嘟囔着,让殿下别回行宫。”

鱼白气极反笑:“我等都想着法子把殿下找回来呢,他倒是好,还让殿下别回来?”

兰苕一怔,终于是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国师当真这么说?”

“当真。”小宫女学了学他的语气,“这里有难,莫叫坤仪回来——他是这么说的。”

心里轻轻一跳,兰苕突然扶着旁边的石柱起了身。

鱼白连忙去搀她,就听得她小声道:“怪不得不对劲,怪不得,我们得去告诉殿下。”

踉跄走了两步,她又有些绝望:“这外头都是妖怪,又是深山老林,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殿下?”

“行宫一里外的塔楼上可以点瞭望烟。”鱼白道,“咱们可以去给殿下指个方向。”

这话一出来,几个宫女一齐沉默。

谁都知道殿下有多娇弱,光是瞭望烟,她就算看见了,也未必能走得回来。

但这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兰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带着坤仪的手令往塔楼的方向去了。

上清司的人与张桐郎的人已经交手了一整夜,双方都有些疲乏。黎诸怀冷眼看着张桐郎,沉声道:“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做事做到这个份上,莫要说联姻,往后想在他面前站着都不可能了。”

“哈哈哈。”张桐郎翘着二郎腿大笑,“是他聂衍逼我的,我给他阳关道他不走,非要走这独木桥,真当我张氏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