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响挂了电话,叹了一口气。

你同桌小小年纪,要做手术?

谁知道呢他就是个实打实的闷葫芦,反正半天也放不出来一个屁。

周响!

我掌嘴,我错了,我又说粗话了。

周响毫无诚意地认了个错,犹在感慨:姐你不知道他其实挺倒霉的,因为身体不好,小时候就很少跟同龄人玩,久了以后大家都以为他性格孤僻。其实我看他很讲义气,上次揍小混蛋的时候还挺狠的。

他家人也不知道对他好不好,孩子打架了家长都不去学校。

是啊,下次请他到家里来,爸妈肯定也会喜欢他。

周琅笑了笑:可能吧。

姐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怎么说?

你今天主动来接我放学就不说了,一路上你笑了三次,你知道吗?

周琅面不改色:是吗?我怎么都不知道。

车刚好开到家。

周响就那么随口一说,背着书包跳下车,闻着香味就钻进厨房了。

周琅停好车,换了鞋进家门时正好看见她妈沈珊对着苦情电视剧抹眼泪,无奈:妈,您怎么又看这种剧啊,都说了,哭多了对身体不好。

唔我,沈珊自小是个体弱多病的现代版林黛玉,弱柳扶风,天生爱哭,我知道不能哭的,就是、就是看的我

周琅在她家太后旁边坐下,抽了张纸巾给她:又看了什么?是婆婆磋磨儿媳了,还是大伯不给年少失怙的小孩上学?

沈珊擦了擦眼泪:都不是。是这家父母非要逼自己女儿嫁入豪门,好了,现在女儿怀着孕,丈夫出轨了,还害得女儿流产何苦呢。

周琅心里一跳:您是觉得,她们不该逼孩子吗?

当然了,逼她们结婚又有什么用,孩子幸福最重要嘛!

周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很平稳:所以结婚离婚,生不生孩子,都没那么重要吗?

沈珊还在哭,正好看见电视里老夫妻抱着女儿痛哭:当、当然了。

周琅哦了声,心里却开始有个念头在往上冒。

本来就只是个嫩芽,现在已经开始疯长,只是她还不敢说。

再等等看。

她告诫自己,要有耐心。

国庆假期前的倒数第二个工作日。

窗外下着小雨。

纪绣年正站在花瓶前插花,新买的厄瓜多尔银色珠光喷色玫瑰开的正好,鲜妍清美。

这花开的真好,送我一只吧?

纪绣年抬眼,看见周琅站在门口,她语气淡淡的:花店很多,你可以自己买。

周琅却像没察觉到她的冷淡一样,走上前去,笑着问:纪教授还在生我的气吗?

语气轻柔含笑,莫名显得亲昵。

纪绣年怔愣了下,有些不适应她这么讲话。

其实根本谈不上生气。

很奇怪,她很难彻底对周琅生气。

她自己也反思过,是不是自己脾气太好了。

周琅笑眯眯的:对不起。

纪绣年:你今天怎么了?

周琅不接话: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

纪绣年把花插好,坐回办公桌前,准备工作。

周琅却凑过去闻她剪的花,一边闻一边说:挺好看。

纪绣年才看到她肩上湿了一片,大概又淋雨了。

又淋雨了,她悄悄别开眼,心想,可别跟上次一样说要换衣服。

你不是来上课的?

上课,第三四节 ,还有一个多小时。

那你来这么早?

早上没别的事情了。

周琅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地好,盯着她的耳坠问:你这幅耳坠很好看啊,在哪买的?

朋友送的。

那帮我问问?

懒得问。

周琅点头,说,行吧。

她没再都说,分寸把握的好,该安静的时候很安静,打开电脑看今天上课要用的课件。

没多久,她打了个重重的喷嚏,把纪绣年吓了一跳。

周琅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把办公室门关上,屏风一拉:我换个衣服。

纪绣年听到换衣服三个字,就想起那个雨夜,拿着书站起来,准备先去教室。可还没出门就听见砰的一声。

紧接着那人咬着嘴唇:嘶

她犹豫着问:周琅?

周琅回她:我头发卡在拉链上了,摔了一跤,你来扶我一下,好痛啊。

纪绣年:我去找别人

方寻?她看见我怕的跟个鹌鹑一样,你以为她敢吗?

还有别人

还有谁,你难道非要找个陌生人来吗?你要让人看到我这么狼狈吗,扶我一把,你紧张什么。

快来,我膝盖好像磕破了,真的好痛。

纪绣年想起刚才砰的一声巨响,也不知道她刚才到底跌的多厉害,还是走过去,正好看见周琅发丝散在肩上,露出半块如白玉般的雪白背脊。

她伸手拉了她一把:好了,我走了。

别急,我头发卡住了,扯得好疼,帮我一下。

你来都来了,再顺手帮个忙呗。

我试一下。

纪绣年慢慢将她的长发揽到了肩上,认真地给她解起了绕在拉链上的发丝。

纪绣年?

嗯?

周琅笑:跟你说话呢,你想什么?

没想什么。

纪绣年抿了下嘴唇。

她努力将自己的目光聚焦到小小的拉链扣上,可似乎总是不自觉的发散又强迫自己收回。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蹭到周琅的背脊,是丝绸般光滑柔和的,似乎隐约能感受到那人的脉络。

咚咚,咚咚。

连心跳似乎也渐渐连在了一起。

她温热轻柔的鼻息都落到周琅的后颈处,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明明知道该回避,却又充满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好了,周琅语气清清淡淡,似乎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纪绣年察觉到被扯住的发丝松掉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只可惜松懈的太快,拉链一个没握住,差点顺着腰背弧线滑下去。

幸好周琅自己有所察觉地往后伸手一接,似笑非笑:你手滑啊?

纪绣年没说话,温柔秀美的眼眸低垂着,很快将她的拉链反拉上去,那如玉似瓷被衣服完全收住。

好了,我走了。

还没等周琅转身,纪绣年拿起桌上的书就往外走,甚至连一句谢谢都不想听。

可周琅这次看见了她发红的耳尖。

她还跟以前一样,周琅心想,依旧会为我脸红。

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副曾淋过风霜雨露,走过万水千山,染上时光痕迹的身体里,依旧有一颗跟二十岁时一样的,会为心上人怦然跳动的心。

第23章

纪安扬的手术做的很顺利。

术后休息两周,除了不能进行剧烈运动外,已经可以正常生活学习。

纪绣年请了一周假,才到学校去,正好见到高启芮。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她。

高启芮的办公文件和私人物品还在学校,由警方陪同来取,她见到纪绣年时站定了,眼神刻毒而怨怼。

纪绣年的目光则是清清淡淡的,跟看路边的野草没什么区别。

高启芮最受不了她这种神情,张口想说什么,可是又想起那天被周琅打的那巴掌,至今都心有余悸,硬生生忍住了。

纪绣年绕过她,正好进会议室,里面传来一阵掌声,是方寻冲过来恭喜她:纪老师,你评上今年的十大优秀导师啦!

高启芮怔怔地听着。

为什么她明明一心想要往上走,想要高高在上,要拥有尊严,还掉落到泥坑里呢?

会议室的门已经关上了。

可她还是听得很清楚,听见郝书游提议纪绣年担任教学副院长。那一刻她整个人都疯了,几乎是不管不顾的撞开门。

其他人以看疯子般的神情看着她。

唯有纪绣年依旧目光清淡地看着她。

仿佛是屹立于碧海青空上的白云,平静地看着她在泥潭里翻滚。

那一刻高启芮如遭雷击,整个人往地上一瘫。

她后悔了。

她渴求的高贵和尊严,其实早在她失去做人的原则和底线那一刻起就彻底碎了。

很快,警方工作人员将她带走。

方寻将门关上,特别捧场地继续刚才的话题:纪教授分管教学工作,一定很靠谱。

纪绣年也没想到郝书游会来这么一个提议。

上一任副院长已经递了辞呈,但她无心这种竞争,也早知道高启芮对此虎视眈眈,可没想到这件事会落到她头上

郝书游神色温和却坚定:不是我一个人的提议。方回老师在国外发的邮件,他是学院学科建设委员会的会长,他先提议的,其他老师也都同意了。

是啊,纪教授不用谦虚。

确实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纪绣年很有些意外,心里在想是不是大哥的安排,可又觉得不太像,没立刻答应。

等出了会议室,她单独找郝书游聊天:郝院长,我对这件事

纪老师,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学院内部是有派系斗争的,除了宁大嫡系,就是永州大学调过来的几个老师,还有以方老师为首的南方学派。现在我空降过来,高启芮又停了职,宁大一派的老师很受打击,论资历,论能力,都只能捧你上去。再说了方回老师点头了,其他人也都没有意见

纪绣年笑了笑。

原来这是学院内部权力争斗的结果,所以她算白白捡了个便宜?

纪老师,你不用担心,你分管教学任务,主要还是接触学生。我知道你经常跟学生打交道。

我没有担心,纪绣年笑了笑,我只是,嗯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天性安静恬淡,是不喜欢站在灯光下的人。

郝书游好言好语地说:你不是一直想搞课程改革吗?只要你当了副院长,你想怎么改,都可以。

真的?

纪绣年眼睛一亮,她每年给学生上课都会发放问卷,让学生填写课程意见,这件事确实在她的兴趣点上。

那你是答应了?

答应了,纪绣年笑,郝院长,您劝人简直一针见血。

郝书游大笑起来:那也是你想法简单,有的人我可看不透。

纪绣年聊完回来,正好遇到方寻来给她道喜:纪老师恭喜啦!不对,以后该改口叫纪院长了!

打住,纪绣年拍拍她肩膀,还是叫纪老师就行了。

方寻跟她并肩往前走:我可真替你高兴,十大优秀导师和副院长都当之无愧哎呀你以后是不是可以单独一间办公室啦?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现在纪绣年是副院长的话,那不跟周琅平级了。这是什么并肩为王的情节她磕到了!

纪绣年没注意到她在发呆:单独一间办公室还要等整个学院换一栋教学楼吧。

方寻憋着笑:其实我看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您打算跟周院长说一下吗?

不说了。

正说着话,纪绣年手机竟然震了起来。

周琅打来的语音聊天。

方寻:卧槽!

她很乖觉地溜了。

纪绣年盯着手机屏幕一会儿,把电话挂了,打字问她:什么事?

听说你要就任分管教学的副院长了?

嗯是。

对话框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好一会都没有反应。

纪绣年没多想,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去上课了。

周琅感冒了,难得在家休息一天。

为了掩饰自己一个人住的事实,她大多时候都一个人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有事才回家,今天还是被她妈叫回来的。

沈珊极其夸张地嘘寒问暖: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人了,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周琅像没听见似的,盯着手机发呆。

看什么呢!

沈珊受不了了,一把将她手机夺过去,看清对话人姓名时脸色一变,也没说话,只看着周琅。

周琅也静静看着她。

等待着母亲的质问。

可沈珊什么都没说,只是悠悠的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发顶,很不忍心地看着她:你这孩子

说完她眼圈就红了,转身跑上了楼。

周琅心里也不是滋味,当年因为纪长宏的手段让家里差点破产,沈珊怀着二胎,差点吓到流产,这也确实是事实。

她心里既愧疚也不安,可是又升起一种侥幸。

所以沈珊刚才那个反应好像不是完全接受不了的样子。

她还没想清楚,正好周响从外面回来,看见她很意外:姐,你在啊。我叫纪安扬来家里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