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在吴家受了气, 哭得眼睛红肿, 回家却偏巧遇上了许妙芸在她房里逗志高玩。志高不过才四五岁, 最喜欢许妙芸这个小姑, 两人盘腿坐在临床的大炕上玩翻绳。

志高看见吴氏回来, 伸着一双小短手要抱抱。吴氏强笑着过去, 将孩子拉在怀里, 从他的手上接过了翻绳来。

她自强笑着同许妙芸说话,那边许妙芸却是先开口道:“嫂子,千万别为我的事情为难, 这事原本就是我们家理亏,如今让嫂子两面不是人,受了委屈, 是我的错。”

吴氏起先还是有些怨气的, 可听许妙芸这么一说,心早就软了, 只让奶妈子把志高给抱走了, 拉着许妙芸的手道:“那小子本就配不上你, 你若跟了他, 能亲上加亲我固然高兴, 可你若还有更好的,嫂子也是一千一万愿意, 只有看你好的。”

吴氏想起吴太太的话,终究是气不过, 又落下泪来, 前几日看见许妙芸的尴尬劲儿,反倒是没了,姑嫂两人也算是重修旧好了。

吴家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许长栋知道了李先生的事情之后,又重新请了一个家庭教师过来。许妙芸还是执意要男先生,这次请的是交大的学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许长栋亲自面试过了,知道那男孩子老家在苏州,同许家是一个县城的,有那么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触,便留了他下来。

新先生姓谢,单名一个桁子,留着板寸头,喜欢穿中山装,带着一副圆框眼镜,眼镜片比酒瓶底子还厚些。讲课倒是很有意思,洋文、算学样样精通,就连国学的古诗词也能随口吟来几首。

二房那两个功课不好,可在韩氏的耳提面命之下,也有些起色。韩氏因上回被老太太数落了一回,最近着实老实不少,除了平常出门应酬之外,也不敢在老太太跟前乱说话。

吴氏也恢复了往日的能说会道,一家子女人凑在一起,商量圣诞节往哪家去过。往年吴氏是会回吴家过圣诞节的,今年她却不大想回去,特意将圣诞节的请帖翻了翻,同冯氏道:“大爷说每年的圣诞晚宴,属法兰西领事馆办得最好,叫今年就去法兰西领事馆。”

冯氏跟听书一样坐着,摇摇头道:“我是不去的,都是红毛绿眼睛的洋人,晚上回来一准要做噩梦的。”

“那太太可以去日本领事馆,我前天还收了一份帖子,是日本领事馆送来的,老爷这次北边的生意,多亏了他们从中周旋,我听大爷说,老爷是想亲自过去的,太太跟老爷一起去,就当是开开洋荤?”

“日本人也没几个好人,我也不去。”冯氏依旧回得坦坦荡荡的。

韩氏没收到什么帖子,请她的那几家她又不大看的上,巴不得吴氏能带着她们二房一起去,又开不了口,干着急道:“依我看,大嫂子就该出去看看,外头花花世界谁不爱看,若是大伯在外头看花了眼……”

冯氏就知道韩氏是天生过来同她添赌的,冷着脸道:“看花了眼自然就回来了,总比二老爷这几天见天不见人影的好,我倒是要劝劝小婶子,二老爷年纪也不小了,这花酒喝多了,伤身子那。”

二老爷自从来了申城,手里有了些银子,见了这纸醉金迷的世界哪有不动心的,因此常在外头喝喝花酒,起先还算有节制,这一阵子许长栋不在家,没了管制,竟有两三天不曾回家来。

老太太也不知道这事情,只当他们生意上事情多,没想到冯氏竟不留脸面就这样在老太太跟前抖露了出来。

“你……”韩氏气得嘴唇都抖了起来,这冯氏看着老实,你当真要在话语上跟她打机锋,她却也是个厉害的。

“老太太,大嫂子既然已经说了出来,我也不好在老太太跟前瞒着了,二老爷他……他……”韩氏原本就不怎么瞧得上二老爷,因此在这上头从来就睁一眼闭一眼的,可如今冯氏让她没脸了,她岂有不生气的,只哭着道:“老太太,他是你儿子,你好歹帮我说说他。”

老太太也知道韩氏跟二老爷貌合神离,他们夫妻两人的闲事她也不爱管,可如今二老爷这样确实忒不像话了,她这个当老娘的也不得不管了,但心里却还是埋怨韩氏,只冲她道:“你们夫妻也几十年了,他原该听你的,你只纵这他,男人岂有不偷腥的,如今连家都忘了,你才知道着急了!”

韩氏又得了老太太一番数落,越发脸上不好看,还是吴氏出来打圆场道:“老太太别动气,二叔不像是那么没成算的人,偶尔生意场上应酬是有的,大爷最近也时常早出晚归,想来他们是在一起的。”

冯氏方才一时嘴快说了出来,这时候正有几分懊恼,怕许长栋回来说她多管闲事,这时候听吴氏向着韩氏说话,反倒松了一口气。又想着自己到底没说错,便也不懊恼了。

……

姑娘们在外院隔出来的书房上课,今日早上上的是算学,要数珠算。

许妙芸前世就学过,口诀还记在心中,因此才一上手,便能一口气打到九九八十一。二房那两姐妹就难了。许秀芸昨儿没睡好,这时候困顿的很,算盘没拨几下,反倒枕着睡了起来。

课堂上就四个女孩儿,一个睡了,两外两个也觉得尴尬,许淑芸对她这个姐姐向来看不上,觉得她除了是韩氏亲生的,哪里都比不上自己,因此在念书上头,她也想努力压过她一分,便故意不去喊她。

洪诗雨看不过去,伸手去扯许秀芸,她正睡得熟,一早就忘了在上课的事情,随手将洪诗雨的手打开了,娇声道:“莺儿,你别扯我,让我再睡一会儿。”

坐在上头的谢先生也在温习功课,他也知道一般的富家小姐是难教一点的,可这样旁若无人的睡觉,终究让他有些汗颜,便压低了嗓子道:“大小姐……大小姐?”

谢桁见许秀芸还没有动静,故意清了清嗓子道:“下课!”

许秀芸虽然睡得入神,谁知这一声“下课”却听在耳中,顿时抬起头来道:“啊?下课了?终于下课了?”

她因枕着算盘睡的,脸上都是算珠印子,凹凸不平的,惹得一众女孩子都笑了起来。谢先生见了一时忍不住,也撇过头捂着嘴笑了起来。

许妙芸跟着笑了起来,抬眼却瞧见知春正站在课堂外面的游廊上给她使眼色。她同谢先生说了一句,从屋里出来,问她道:“你过来做什么?还没下课呢!”

知春凑过去对许妙芸道:“小姐,太太房里的知夏姐姐说,刚才有个男人打电话过来找小姐,说是二少爷的朋友,约小姐出去吃过饭的那个。”

许妙芸脸颊顿时热了起来,咬了咬唇瓣道:“我知道了。”

她这里知道了,心里终究再放不下,一晌午的课都浑浑噩噩的,中午吃了午饭,见吴氏回房去午休了,她才偷偷的去了偏厅,想着前世沈韬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电话是直接打到军务处的,沈韬正在办公室闭目养神,听见电话铃声便顺手接了过来,声音有些慵懒的“喂”了一声。

许妙芸听见这一声心跳加速,越发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捂着话筒,过了好一阵子才小声开口:“你又打电话过来做什么?”

沈韬顿时精神了起来,一扫方才的困顿,半真不假道:“想你了呗。”

“……”许妙芸的脸已经热得烫手了,心里埋怨:就不能好好讲电话吗?

“怎么不说话?”沈韬问她。

“你想要我说什么?”许妙芸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说你想我了呗。”沈韬从沙发上坐直了,开始专心致志的调*戏她。

“你……”无赖!

“到底想不想我?”沈韬不依不饶。

许妙芸气血汹涌,咬了咬牙决定和沈韬摊牌:“你再这样,我可挂电话了!”

“别啊……”沈韬这才算放过了她,顿了顿道:“想请你出来玩玩。”

“我不玩。”许妙芸拒绝的很快。

“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让报纸登我和花老板那事吗?你出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他虽然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他们的事情,但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还是能做到的。

许妙芸捏着话筒,心里明明想着:你跟那花老板有什么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嘴上却回道:“那你让我去哪儿呢?”

沈韬很满意许妙芸的回答,想了片刻道:“去鸿运楼,我包下的那个雅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