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回乾清宫的时候, 皇帝已经用过了早膳, 正在召见锦衣卫都指挥使梁绍。

元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看见李昇从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上走过来。李昇和先帝长得很像, 高大俊朗、气宇非凡, 他很快就走到了自己面前。

元宝便开口道:“王爷, 皇上还在接见梁大人。”

李昇点了点头, 在殿外候着,御书房隔在大殿的最里面,他们听不见里面人说话的声音。

梁绍单膝跪地回禀道:“皇上, 卑职派人跟着肃王妃去了长泰坊张太医的府上,看见她把张家人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后来张夫人似乎很感激她, 给了她一本册子, 她让王爷的随侍太监长喜送进宫来了。”

皇帝身体放松的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闻言却睁开了眼睛, 陡然疑惑道:“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好像是一处空置的宅院, 卑职没有细查。”梁绍疑惑, 抬头问道:“这跟本案有问题吗?”

“没有……”皇帝沉吟了一句, 却是继续道:“你下去吧,看来这件案子今日就可以结案了。”

梁绍从御书房出去, 看见了侯在门口的李昇,他素来不苟言笑, 不过点头招呼, 便转身离去。

元宝却像是习以为常,见梁绍走远了,才开口道:“锦衣卫的人都这样。”他说着,朗声向里面报唱道:“回皇上,肃王殿下求见。”

皇帝请了他们进殿,李昇正打算把昨夜钟粹宫的事情回明,御茶房的小太监却掐准了时辰将皇帝的药送了过来。

李昇便只好候在一旁,看着元宝上前接了,送到皇帝的跟前道:“皇上,该喝药了。”

那药汁漆黑浓稠,看上去很苦的样子。他昨天晚上才觉得皇帝老了,今日他靠在龙榻上的样子,却显得又老又病。

皇帝单手支着额头,脸上若有所思,闻言却将药接了过去,端到嘴边一饮而尽。一旁端着托盘的小太监急忙上前,递了漱口水、捧着汗巾、痰盂站在一旁。

“皇兄要多注意身子,切勿太过操劳了。”李昇心有所动,说话的口气也柔和了几分。

皇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他:“钟粹宫的事情查得怎样了?”他眉梢挑了挑,等着李昇回话。

“事情已有几分水落石出,就看皇兄想要个什么结果。”李昇彻夜未眠,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件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全凭皇帝的一声令下。可若是真的往夺嫡那方面想,那淑妃背后站着的是那些朝臣,只怕多少要有牵连。

边关稍定,正是大魏革除积弊、稳定民心、励精图治的时候,若是再让朝廷陷入权术纷争,遭殃的只是百姓。

“那你先说一说,你希望是个什么结果?”皇帝看着李昇,眉心中似乎有些期翼。

大殿中忽然变的很安静,呼吸声几不可闻,只有角落里的更漏滴答滴答个不停。

李昇终于开口道:“臣弟以为,这件事情应该从轻处理。眼下为淑妃娘娘诊治的太医已经畏罪自杀,这件事情大可以到此为止,同室操戈,传出去也是宫廷丑闻,臣弟不管淑妃娘娘的目的为何,但后宫事,后宫毕,这样也能让前朝少些动荡。”

皇帝眸中似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却沉声道:“妇人之仁,亏你还是一个打仗的,你和鞑靼交战的时候也这般仁慈?”

李昇心下一惊,脸颊早已经涨得通红,却还是低头道:“臣弟愚钝,臣弟只是不想有太多人牵连其中……”十几年前的那场风波,仍旧历历在目。

但皇帝最后却开口道:“这一次朕听你的,朕也不想把这事情闹大,搞得朝廷乌烟瘴气,那些大臣虽然有二心,可在治国□□这方面,还是有些能耐的,朕还不想大开杀戒。”

李昇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却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扫了他一眼道:“朕有些累了,你把证物交给锦衣卫的梁大人,出宫去吧。”

……

周氏留了顾明妧在正房用午膳,见时候不早了,这才起身送她回去。她们两人从正房出来,去外院的路上正巧要经过顾明烟如今住的小院。

顾明妧忽然很想进去看看她。她已经不记得前世顾明烟后来究竟嫁给了谁,对于这个和自己关系一直不佳的二姐,顾明妧很少关心,但这一世,她们一起在这内院生活了两年多,虽然算不得亲近,但她们总归都是顾翰清的女儿。

“母亲,我想进去瞧瞧二姐姐。”顾明妧停下了脚步,小院门口还守着老嬷嬷,看来顾翰清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铁了心让顾明烟好好思过。

“你去吧……”周氏也没有拦着,顾明妧就要走了,将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京城,就当是让她们姐妹两人见最后一面了。

顾明烟正在房里抄写经书,顾翰清老是嫌她的字不好看,可她根本不明白,女孩子就算能写一手好字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还可以跟男人一样考科举去吗?

她抄了几行就觉得心烦了,把毛笔丢在地上,弄了满地的墨汁。

书房门口的万字不到头帘子忽然闪了一下,顾明妧忽然从外面进来,让她吓了一跳。

“你来做什么!”顾明烟一下子就抬高了嗓门,但又很快就低声道:“我用不着你同情。”门外还有老妈妈守着,被周氏听见了她又讨不到好。

顾明妧没有说话,顾明烟又重新拿了一支笔,蘸饱墨汁在草纸上用力的乱划,气愤道:“你分明只是一个连庶女都不如的外室女,凭什么别人都喜欢你,却不喜欢我……你没有来顾家的时候,母亲那样喜欢我,连一句重话都没跟我说过,可是你一进顾家,就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

“那你说说,我到底夺走了你什么?”顾明妧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问她。

顾明烟却是一下子怔住了,顾明妧到底夺走了她什么呢?她竟一时想不出来,可她明明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那些到底是什么呢?顾明烟拧着眉心一遍遍的想,最后才开口道:“你夺走了母亲的宠爱!”

顾明妧却笑了起来,她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里原先是顾明珠的小院,一向收拾得整齐干净,外面天井里还种了一株腊梅,这时候正开的香浓,隔着窗子她都能闻到这一股馨香。

“你还记的母亲是从什么时候不喜欢你的吗?”顾明妧缓缓道:“我刚进顾家的那一年重阳,你穿了一件水红色缠枝花纹样的褙子,那块面料是贤妃娘娘赏的,你明知道大姐姐也很喜欢这个颜色,但还是要了过去,结果那天穿出去的时候,却和齐家的大姑娘,也就是后来的太子妃撞上了。”

顾明妧看着顾明烟,这可能是今生她最后一次同她说话了,她还是想给她一个机会。

“那天晚上我们就被人绑架了,说来也是凑巧,因为你穿了那件衣服,别人把我们当成了齐国公家的三位姑娘,你被人打晕了,在马车上睡了好几个时辰,根本不知道我和长姐那时候遭遇的绝望和害怕,不过幸好……我们得救了。”

顾明妧说完,站起来看着顾明烟道:“没有一个人是生来所有人都要围着她转的,我不是、你也不是、就连长姐都不是……”她幽幽的看了顾明烟一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