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的周氏昨日突然临产, 所以顾明珠也在顾家住了下来。今日周丞泽就要去鞑靼送亲, 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她去送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对于如今坐在了马车里的顾明妧来说, 心里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顾明珠看见顾明妧脸上略带着几分窘迫的嫣红, 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父亲也是好意, 如今日子都订了下来, 等王爷回了京城,你就要过门了,总要多见几面的, 要不然进了洞房还是陌生人一样的,那怎么好?”

但其实……大家成亲不都是这样的吗?若不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有几个大婚之前能私下里见面的呢……反正亲都已经定了, 现在要见面, 见了要说什么呢?顾明妧实在觉得不知道要怎样才好呢!

“长姐,要不……一会儿你去见姐夫就算了, 我就不出去了。”

“你又犯傻, 他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等他回来, 你还记的他长什么样吗?”顾明珠反问她道。

顾明妧在心里想了想, 这答案却是很肯定的,她必定是能记住的, 不然只有前世的一面之缘,她还不是记住了这个人吗?但这样一想, 脸就忍不住有些热了起来, 仿佛心里对他似乎有了那么点小小的念想一样,可想起他那结实的胸口和魁梧的身板,心里又有些害怕。

他们比送亲的队伍走的早,很快就来到了城外的十里坡。过了这里往西走,等到了山西境内再往北走,就是鞑靼的地界了。

夏日里天气有些炎热,几辆马车停在官道边上的茶寮里。顾明珠让厨房备下了点心、干果、凉茶,等周丞泽到了之后,再送给他路上慢慢吃。

查看的小厮站在山坡上,瞧见不远处从城门中出来的大队人马,朝他们挥了挥手。

顾明远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官道边上杂草丛生,穿透高低错落的树丛,他看见明黄色的彩旗飘荡在队伍的前方,这是大魏皇室操办喜事专用的旌旗。

“王爷,前头有人来送行。”先遣的侍卫过来向肃王回话。

李昇坐在惊鸿马上,伸手接过一旁长喜递过来的千里眼往远处看,那原本小得如尘土一样的一个小一点,顿时就化作了一张让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李昇心里蓦地涌起一丝欣喜,转头看了一眼就在他身侧马背上的周丞泽,憨笑道:“周大人,好像是……嫂夫人过来送行了。”可他说完这一句,麦色的脸颊上却忍不住浮出一丝红晕来。

送亲的车队在十里坡的不远处停了下来。李昇和周丞泽都下马走了过去,但周怡月作为和亲的公主,自然是不方便下轿的。

只是到了茶寮的门口,李昇却又停下了脚步。他和顾明妧虽然有了婚约,可这样私下相见,还是让人有些局促。

顾明珠已经在同周丞泽话别了,顾明妧就这样看着李昇背对着众人站在茶寮外的大太阳底下。他的后背宽阔,在地上投了不小的一块阴影。

她就这样站在他的身后……

“王爷……”顾明妧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天气太热,王爷喝一碗凉茶在走吧。”

李昇便转过头来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羽透露出她此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他接过她纤纤细指中捧着的茶盏,一饮而尽。

顾明妧抬起头,正好看见他滚动的喉结,他的脸颊上落下了汗来,从颊边滚落到脖颈深处,将衣领染湿了。

顾明妧反射性的就抬起了手臂,指间捏着的帕子晃了一下,她才猛然清醒过来。

那人已经把茶喝完了……喝的真快……

顾明妧从他手中接过了茶盏,李昇就看见她指间上缠着的丝帕,仿佛在他眼前飘了一下。

顾明妧放下了茶盏,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李昇恳切道:“王爷,我和怡月表姐情同姐妹,你能行个方便,请她下轿同我话别吗?”

顾明远抬起头看了顾明妧一眼,这句话她是为自己说的。

“好,本王这就去问问公主的意思。”周怡月如今是大魏的和亲公主,身份自是不一样的尊贵的。

顾明妧感激的看了李昇一眼,眉眼弯了弯,略带羞涩的底下了头去。

她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以前虽说没有当真把他当成表叔,可她也一直把他当成一个长者。她是真的没有想过……他们两人有朝一日会朝夕相对,要做一对夫妻的。

……

周怡月答应了下轿。

她身上穿着公主的大妆礼服,头上戴着九凤帽,脸上妆容精致,但仍旧掩盖不住她眼角淡淡的泪痕。

茶寮里备着践行的美酒,众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周怡月与顾明远两人。

连风都好像瞬间静止了。

周怡月转过头来,看着站在她身后的顾明远,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少年人穿着月白色绣青竹的直缀,白净清秀、温文尔雅,正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赤红的丹蔻像一团火,灼烧着顾明远的眼睛,他看见她举杯一饮而尽,眼神无比平静的看着自己。

“表哥……珍重。”

周怡月说完这一句,放下了手中酒杯,退后了两步,转身离开茶寮。

见于不见,他们两人的结局早已经注定。他甚至连追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他一步也没有动,脚底像被定住了一样,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

风一下子又大了起来,把茶寮顶上的稻草刮得漫天飞扬,呼啸的声音,依稀能掩盖住少年的哽咽声。

……

公主上了花轿,大队的人马又动了起来。

顾明妧站在茶寮的门口,看着车队缓缓的靠近。李昇骑在为首的骏马上,看上去气宇轩昂。

她们身为女眷,是不能这样抛头露面的,顾明珠便拉着顾明妧坐到了路边的马车里。

顾明妧挽起帘子,看着李昇从远而近,渐渐的就靠到了她们马车的边上。四下里只有嘈杂的马车声,她用指间挑开了一道细细的缝往外面看,那人却像是知道了一样,竟然也往她这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这么一触,顾明妧便吓的松开了手指。

可耳边却分明像是听见有人在说:等着我回来娶你……

顾明妧的脸颊蓦地通红了起来,抬起头看看顾明珠,她倒是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的,她不由就奇怪了起来,憋了好半日,终是又悄悄的挽起了帘子往外看一眼,却见李昇的马已经走在了前头,只能看见那人一个宽阔的后背而已。

李昇心里也是如芒在背,他小时候曾有高人指点,学了些传音入密的皮毛,其实也从来不曾用过,可方才看见顾明妧躲在马车里偷偷的看他,便想要跟她说上一句。

他这一去鞑靼送亲,少说也要三四个月的光景,让人家在家里好等着自己,总是失礼的,这样说了一句,便像是做了个保证一样,也好让她心里安定一些。

只是……也不知道对方听见了没有?

其实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了,转头去看那车帘子,却是动也不动,大概是她根本就没有听见罢了。

……

除了送周怡月去鞑靼和亲这件大事,太子妃的丧事也正忙乱着,好在过了二十七日,灵柩便要送去皇陵,老太太同秦氏都去了送葬,周氏刚刚生产,正好安安静静的在府上做月子。

顾明妧每日都过来陪周氏说话,顾明珠也是隔三差五就回娘家来。

周丞泽不在府上,荣哥儿又有奶娘丫鬟照顾,她是刚过门的新媳妇也不用掌家,正是最清闲的时候。

周氏倒是同她们呱噪了起来,简直就是那自己当实例,告诉她们女人坐月子要有哪些注意的,一不留神可是要留下一辈子的病根的。

“比如说这头,是万万不能洗的,若是洗了以后很容易有头风,稍稍被风一吹,就会头疼的。”七月里的天气,周氏头上还带着包额,躺在床上,身上仍旧盖好了薄被。

就连房里的窖冰都撤了,只在外边厅里放着,稍稍有一丝凉意飘进来,不让这房里觉得闷热便好。

顾明珠听得认真,只差没拿着小本本记下来,可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是新媳妇。顾明妧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月中时候打好的鞋底,到现在也没纳几层。

她在回想那天去送行时候李昇的鞋底印,只记得是老大的一个,可究竟有多大,她又记不清了,如今只能往大的里面做,至少拿出来试鞋的时候,不会穿不进去。但是被周氏看见了,还是笑得不行,说从来没有见过谁有这样大的脚。

她这厢心里正愁苦呢,却听见外面有个小丫鬟进来回话道:“大姑奶奶,大姑爷给您写信来了,国公府那边直接让人送到咱这里来了。”

还是……大姐夫好一些,知道写信回来。

顾明妧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肃王那块木头,肯定是不会写信来的。

顾明珠已经接过了丫鬟送进来的信,她打开信封,正要翻看的时候,却见里面还另放着一个小信封,上面铁画银钩的写了三个小字,正是顾明妧的名字。

“三妹妹,这是王爷给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