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妧和周家姐妹赶过去的时候, 太医已经来过了。

周氏支着眉心坐在厅中的靠背椅上, 她已经有五个月身孕了, 遇上这样的事情, 实在是有些心力交瘁。其实这事情只要蒋家人不在意, 倒也没有什么的, 可如今蒋博韬刚刚被钦点了探花, 正是繁华着锦的时候,他若是计较起来,顾家也没有什么强求的理由。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 再一味的责怪任何人,都是于事无补的。

“母亲,”顾明妧走到周氏跟前, 见她这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心里实在难受的紧。然而周氏却是强颜欢笑,只开口道:“你进去瞧瞧你长姐, 问她若是觉得好些了, 我们也该回去了……”

午饭的时辰都耽误了, 但周氏却一点儿不觉得饿, 只觉得心里憋闷的难受, 她顶顶疼爱的长女,顾家真正的掌上明珠, 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周氏强忍着泪意,捂着唇扭过头去, 憋得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她还不肯说出是谁推她下水的, 还说是自己失足落下去的……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人,要这样败坏顾明珠的名声,用这样恶毒的谎言来欺骗一个孩子。周氏只觉得遍体生寒,心口疼的都抽了起来。

“姨母。”周怡月也是跟着她们一起过来的,看见周氏这般,很想上前劝慰几句,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要怎样开口,摊上这样的事情,任何劝慰的话都是徒劳无用的。女孩子的名声重于天,若是死了,也就罢了,可这样坏了,有事却比死了还可怕。

更何况……顾明珠的婚期就在下个月,要嫁的人又是刚刚被钦点了探花郎的蒋博韬。

周怡月想到这里,只觉脑门一热,忽地就联想到了一些事情。她的脸色瞬间变的很是难看,后背一下子就生出一层冷汗来。

周怡月勉强稳住了心神,转身同顾明妧道:“三表妹,你好好姨母,我先回去了。”

她一路上脚步飞快,从安国公府到公主府平日两盏茶的路程,她走了一盏茶就到了。嘉瑞长公主正在厅中喝茶,听了下人的回话,脸上还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她倒要看看,一向在她面前表现的幸福美满的周氏,要怎样处理这件事情?她的女儿金尊玉贵,取名明珠,如今蒙了尘的明珠,看承恩侯府是不是要肯照单全收?

“母亲……”周怡月走到嘉瑞长公主面前,脚步却是骤然停了下来,眼神冷冷的扫过嘉瑞长公主略显得意的神色,淡淡道:“母亲是做了什么事……让你这般高兴?难道……是我的亲事又有眉目了吗?”

若是承恩侯府听说了今日的事情,说不准还真的会找顾家退婚,到时候她再让蒋家的人过来向周怡月提亲,可不还真是她的亲事有了眉目。但承恩侯府的人未必会这样做就是了,顾翰清如今是阁老,不能轻易得罪,说不定也会吃了这个哑巴亏,可到底也给顾家的人添了堵,她这一做法究竟没有白费。

“你的亲事我自是放在心上的……”嘉瑞长公主见周怡月脸色不佳,正想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坐下,却被她用力甩开道:“母亲为什么就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要做这样让人不齿的事情呢?明珠妹妹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对付她?那蒋博韬我根本不喜欢,母亲这样做,真是让女儿失望!”

“我做什么了?你听谁胡说的?你怎么一口咬定是我做的?”嘉瑞长公主脸色突变,只转身背对着周怡月道:“难道不是你那个大伯母想要顾明珠做她的儿媳,才让下人做出这样的事情吗?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一口咬定就是我做的!”

嘉瑞长公主说完,只又转身看着周怡月道:“月姐儿,你怎么能这样怀疑你母亲呢?”

周怡月却是退后了两步,脸上的神色悲悯,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不是你!我还说好端端的,为什么顾家表妹和四妹妹莫名就来瞧我了,原是你把她们支开了,好对付明珠表妹!”周怡月实在不能接受嘉瑞长公主会做出这种事情,摇头道:“小时候我就听人说,外祖母能登上如今太后的宝座,就是靠着下作的手段,原来你也是一样的……京城的人不喜欢于你交际,我只当他们惧怕你,可没有想到,你这般阴毒!”

“你……”嘉瑞长公主扬起手,几乎就要一掌打下去,周怡月却是抬起头迎了过去,毫不畏惧的看着她道:“你打吧……反正我这一辈子……已经毁在了你的手中。”

嘉瑞长公主看着眼前这个让她骄傲的女儿,可她如今的眸色中,却充满了对自己的憎恨,像在看一个仇人一样。

……

周氏没有在安国公府耽误许久就回了顾家。顾明妧扶着顾明珠回到她院中,春光正好,院子里的海棠花都开了,丫鬟服侍着顾明珠躺下,顾明妧坐在她床前的绣墩上,看着顾明珠表情静谧的看着床顶的帷帐。

她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即使她活过一世,前世也有过落水的经验,但她还是不清楚顾明珠此时的心境。

她前世落水的时候已经是皇帝的妃子,被太子所救尚且还惧怕到了极点,生怕皇帝因此震怒,将她打入冷宫。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生死是小,时节是大。

但她总也不能这样干坐着……顾明妧心疼顾明珠,和周氏一样想知道当时的真相。

“长姐……我知道一定不是你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的,到底是谁推你下水的,你倒是说呢?”蒋氏已经将整个国公府的下人都召集了起来,务必要找出当时推顾明珠下水的人。

但国公府下人众多,可大家都各司其职,但平时经常会在花园走动的人却不是很多,那时候又正在找荣哥儿,谁也没有瞧见是谁跟在了顾明珠的身后。

荣哥儿却又死都不肯将那个人供出来,因为那人说了,要是把她说了出来,那顾明珠就成不了他的娘亲了。

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阴毒的人,利用孩子的童真,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就算说了出来,事情也已经发生了,我又何必非要闹个你死我活呢……”顾明珠心里却很坦然,如果没有这个意外,有些事情是她一辈子都没有勇气去做的。

她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转头看着顾明妧道:“你说都这样,他会娶我吗?”

顾明妧心下一惊,却是明白顾明珠口中的他到底是谁。

蒋氏把周丞泽责打了一顿,罚他去跪祠堂。这件事情目前承恩侯府尚且不知,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那边也会收到消息,若是蒋博韬因为这个嫌弃了顾明珠,那周丞泽责无旁贷,肯定是要上门求娶的。

可若是承恩侯府忍下了这件事,照样把顾明珠娶进门,他们家固然得了不计前嫌的好名声,但只怕顾明珠进门之后,罗氏就未必会像以前一样疼爱她了。

“长姐……你是铁了心要嫁给大表哥吗?”顾明妧抬起头问她。

顾明珠一双星眸含泪,指尖将身下的锦被狠狠抓在掌心,咬牙道:“若是不能如愿,唯有一死。”

顾明妧眸中透出惊愕来,原来在她落水的那一刻,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长姐……我这就去找爹爹求情,你等我。”顾明妧起身,捏着帕子的指尖微微用力,握拳往门外走去。

……

顾翰清还没有回府,今日虽是休沐,但他朝中事务繁多,一早就又出门去了。顾明妧站在他外书房的门口等他,这里向来是顾家的禁地,没有顾翰清亲自召见,顾家人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不过在这里服侍的婆子认得顾明妧,所以让她到里面等着。顾明妧前世经常到这外书房来,平日里也会帮顾翰清整理整理,他书案上的奏折是不准人动的,周氏也知道这一点,因此特意派了一个大字不识的婆子在这里服侍,顾翰清也就不担心什么了。

顾明妧坐着无聊,便顺手帮顾翰清把桌上散乱的东西都收了收,都是按照他前世习惯的模样。书案的一角对着好几本典籍,有时候顾翰清查阅资料的时候会翻一下,一时没来得及放上去,就随手丢在一旁。

顾明妧上前把书本都整理好,正要捧着放到书架上的时候,忽然有一样东西从书套中掉了出来。她低下头一看,却是一个紫檀木匣子,半开了口子,从里面露出一截白色的丝帕来。

顾明妧一时好奇,伸手将那帕子捡起来。

雪白的缎面上绣着几朵紫色丁香花,帕子的一角是她专有的绣花手法,上面绣着一个端丽婉转的“妧”字,这正是那年重阳节,她在静水庵后山用来求救的那一块帕子!

原来那人早已经将帕子送了回来?若不是再次见到这块帕子,顾明妧几乎就要忘了那件事情,肃王李昇曾救过她那么多次……但她最后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对他说。

心里实在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下次若是还能有机会再见,她怎样都要开口说这一声谢的。

顾明妧这里头正发呆,却侯在门外的老婆子道:“老爷回来啦,三姑娘正在书房里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