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国公府回家, 姑娘们倒也足足高兴了好几日。那样盛大的宴席, 便是周氏见惯了世面的, 这辈子也不过参加了几回而已。

顾明烟尤其欢喜, 将那日在齐国公府见到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给老太太听。难得她记性倒是好, 一点点的小事情, 也都记在心里。

“老太太您没瞧见, 那天齐国公府有多少人,我和母亲在她们那院子里听戏的时候,还看见好些人家送了礼过去, 一件件的从那侧门中抬进去呢。”顾明烟拧着眉心细想,掰着小拇指继续道:“我瞧见一个十二扇的四季彩屏风、一个百福如意寿瓷瓶、还有蜡油冻的观世音法相……”

她这儿正细想,忽然又道:“对了, 我还瞧见了太子殿下!”

顾明妧正低着头做针线, 猛然听见她提起太子李睿,那针尖一个失了准头, 冷不丁就戳到了肉里, 疼得她连忙把手指放到唇瓣下吸了吸。

那边顾明烟见她这样, 蹙着眉心道:“三妹妹你就把手里的活放下, 陪着祖母一起说说话呢, 就你那慢功夫,爹爹回来了你也未必能做完。”

坐在一旁的顾明珠便凑上去看了一眼, 问她:“扎疼了没有?”

顾明妧摇摇头,拿针线在发丝上比了比, 继续缝下去。顾明珠便没再继续看她, 只是偶尔扫到她先前缝的鞋垫上绣着的是岁寒三友的图样,今天却是换了一个花样,上面绣得是一株盛放的杏花。

老太太乐得听顾明烟唠叨,见顾明妧扎了手了,只笑着道:“倒不是我故意抬举二丫头,家里这几个姑娘,针线活属她做的最好。”

方姨娘做得一手好针线,连周氏和老太太都很称赞,顾翰清身上的贴身衣物,有不少都是方姨娘亲手缝制的。顾明烟从小跟着她耳濡目染的,针线女红倒是做的很不错的。

顾明烟听了这话颇有些得意,脸上露出少女娇俏的笑来。她只要不发病的时候,其实是她们姐妹三人中最有少女气质的人了。

……

顾翰清终究没能赶在除夕之前回家来,书信倒是一封又一封的送了回府。今年因天降大雪,好些地方闹雪灾,他又是朝廷的议和钦差,一路从边关回来,正好经过了几个受灾最严重的郡县,因此便耽误了行程。

周氏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身为朝廷命官的夫人,她是内眷命妇,也不好抱怨什么,仍旧操持家务,让顾家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年。

眨眼便是除夕。

两个儿子都不在家过年,老太太也觉得有些提不起精神。

周氏怕老太太心中不受用,特意嘱咐了她们姐妹几人,这一阵子要好好的陪着老太太玩笑取乐。正月里初五之前是不兴做针线的,顾明妧在二十八那天就已经把针线篓子收拾了起来,这一段日子她总共缝了十来双的鞋底,都用绸缎包袱包着。

她前两日倒是还见到顾明远进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只是他们家学的先生还没走,那几天仍旧要上课,所以眨眼就不见了。

听说从昨儿族学里的先生也已经不来了,但是顾明远住在外院,他不进来,她们姑娘家也不好意思出去。

“姑娘,大少爷带着陈公子进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听顾明妧前几日说起要找顾明远有事情,因此人才进来,就有小丫鬟过来当儿耳报神了。

其实顾明妧也知道他们今天是必然要过来的,陈伯青一个人在京城,顾翰清又不在府上,老太太是决计不会让他独自一人过年的。可他那个人性格实在有些清高孤傲,之前好几次请他进内院吃饭,他都回绝了。但今儿是除夕,再怎样,他也不会不给老太太这个面子的。

顾明妧捏着帕子眨了眨眼睛,想去前头厅里看看。

大过年家家户户都是喜气洋洋的,顾家也不用说,廊下挂着火红的灯笼,窗格上的窗花也都换过来,剪了镂空的福字,倒贴在上头,寓意“福到了”。

老太太正在厅里同几个孙子说话,二房的两个坐在左侧的靠背椅上,另外一边坐着的,便是顾明远同陈伯青。

顾明妧才刚刚从帘子里露出半边的身影,就被顾明德给发现了,扯着嗓子喊道:“三妹妹最近又长漂亮了!”

顾明德的眼珠里除了“漂亮”“美”“好看”,似乎也瞧不见别的什么了。只是他这么一说,众人便就都朝着顾明妧这边看过来。

因是过年,她今天穿着大红色的五福呈祥云纹对襟褙子,头发梳了双髻,带着上回周怡月送她的珍珠头面,整个人如花似玉,唇红齿白,明媚无双。

老太太见她过来,便笑着道:“猴样,怎么这么一早就起来了?”平日里顾明妧最爱赖床,老太太以为她还没起来呢。

“今儿过年,自然是要早起的。”顾明妧娇笑道。

“你明儿再早起一天,也就罢了。”老太太笑道。

顾明妧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一脸的疑惑,抬起头的时候,却见陈伯青堪堪移过了视线,脸上却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样就是从年头一直早起到了年尾,勤勤恳恳一整年了啊!”顾明德笑了起来,引得老太太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顾明妧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红,陈伯青方才一定是会出了老太太的意思了,却故意没有说。他想给自己留几分颜面,可谁知道还是被她这讨人厌的二哥给揭穿了。

“二小子别光想着打趣你妹妹,你伯父走的时候给你们布置的功课可都写完了?他如今已经在路上了,说不定明儿就回来,到时候看你们那什么交差?”

老太太可不忍心看着她的宝贝孙女吃瘪,忍不住又偏帮了起来,顾明德顿时觉得生无可恋,叹息道:“祖母,这话茬分明是你先说的,怎么又变成了是我欺负了三妹妹?怪不得我母亲成日哀声叹气,说我们房里没个妹妹,老太太都不疼我们了。”

老太太听他说的不像话,拉下了脸道:“浑说你的,你父亲不才得了个庶子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二房确实没有闺女,秦氏以前也不觉得怎样,可最近倒是真的羡慕起周氏来了,白得了一个这样乖巧可亲的闺女,还没有臭不要脸的进府让她赌气,这样的好事她秦氏怕是轮不到了。

男孩子们并没有坐多久,因为姑娘家也要来晨省,所以早早的就起身要走了。顾明珠已经及笄了,更是不方便见外男的。陈伯青又同老太太见了礼告辞,老太太便邀了他道:“今儿无论如何,也要到里头来吃年夜饭。”

陈伯青仍是不肯,只恭敬推说道:“学里还有几个同窗、府上还有几位清客先生,都不曾回乡去,我们说好了一起在学堂过年的,等明儿再来给老太太拜年。”

顾家族学名声在外,过来求学的寒门士子不少,老太太也知道他所言属实。只是那些人大多都已经成家立室、有家有口的,像他这样十几岁年纪独自一人在外的,却是不多。

可老太太也知道越是这样贫寒人家的后生,偏越有那么几分傲骨,见他依旧推辞,也就不好再三强留了。

“陈世兄既然不愿意进里头吃年夜饭,那老太太不如再外头给他们备一桌酒宴吧。”顾明妧眼珠子亮闪闪的,前世顾翰清在家过年的时候,都会命厨房在外头备一席酒宴,专门请学里和家里那些在京城无家可归的士子清客。

“还是三丫头想得周到,外面只怕不止你一个人吧,既然都要过年,不如欢欢喜喜在一起,我这就让厨子准备去。”

老太太立马就吩咐了身边的丫鬟去厨房传话,又对顾明远道:“今儿你父亲不在家,往年他都是要领着你同那些清客先生一起喝一杯的,今年我们里头也不留你,晚上你早早的出去应酬便是。”

顾明远点了点头,他如今越发大了,做起事情也有经纬,性子也沉稳,倒是同顾翰清如出一辙的。

他们几人从延寿堂辞了出来,廊下风冷,倒是一时打了个哆嗦。顾明妧跟着他们出来,瞧见顾明德和顾明远都穿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只有陈伯青身上披的是一件旧了的羽纱面薄氅,他这两年又串了个子,那大氅只到他的膝窝,穿着实在有些不伦不类的。

顾明妧喊了丫鬟去把顾明远叫住,捧着手炉站在抱厦里,瞧见那人愣了片刻,和陈伯青打了个招呼,从廊下折了回来。

“三妹妹找我有什么事吗?”顾明远开口问她,虽然同这个三妹妹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可他本能对她有一种亲近之感,大约也是因为兄妹血缘的关系。

顾明妧便从丫鬟的手中将自己做的那一包鞋垫接了过来,递给顾明远道:“大哥哥,这是我做的鞋垫,给你的。”大约是第一次主动送人东西,顾明妧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羞涩,脸上热辣辣的,声音也变的细小了起来,只低声道:“里面另外有一包,是给陈世兄的。”

顾明远听了,先是一惊,再看顾明妧虽然脸颊绯红,却也并没有多少忸怩造作之态,倒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顾明妧只有十二岁,大概还还不懂那些男欢女爱的事情吧?

顾明妧瞧见顾明远看着自己,略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说话,那人却是笑了起来,淡淡道:“三妹妹你今天带的珠花挺好看的。”

顾明妧眼珠子一亮,朝着顾明妧弯了弯眸子,眨眼道:“大哥哥,这是怡月表姐送我的呢!”

顾明远闻言,顿时脸颊一红,怪不得觉得这样眼熟……原来……大约……是以前看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