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婠并不想听她炫耀下去,便抽身往前走,温良媛却不依不饶,跟过来,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只要我不放手,你就永远有把柄在我手中,即使殿下宠着你又如何?”

陈婠缓缓回头,一根一根扳开她的手指,“温家大公子,也就是你的哥哥,在幽州趁乌蒙之乱,大肆搜刮民财,买卖田产舞弊受贿之事,的确将风声压得很紧。想来,你是不想让殿下知道的。但有些事根本就经不起查问,若查下去,不知道你父亲还能不能坐稳大将军的位置,也不知道温良媛还有没有机会在我面前威风呢?”

温良媛呆立在原地,刻意地笑,“不知所云!”

心下却是大为慌张,哥哥犯下的之事,早已打点好了上下,绝不会走漏风声,她陈婠怎会知晓…

陈婠拂袖而去,心想着果然被自己猜中了,倒是要感谢自己重活一世,如此看来,历史的轨迹并未改变,有朝一日,当太子羽翼丰满,不再需要温家的时候,这些旧案就会成为最深重的罪孽。

☆、第27章 宫倾毒血女人心

陈婠来的不早亦不晚,仍是着晨起时水绿色宫装,只是夜里寒凉,多添了一圈织毛的围领。

发髻更为简单,几乎无所配饰,随手折了朵新开的红腊梅别在鬓间。

上座的皇后扶着皇帝已然落座,只是今日皇上的气色瞧上去更显得憔悴几分。

陈婠不免想着,皇上病入肺腑,患的是血脉不济的肺症,按常理来讲只要控制妥当,用药及时,病情原该渐渐好转。

但是如今,整个太医院的御医似乎都没有这个能力治病。

听说上月里老太医令辞职告老还乡,不再诊病。

她平素在旁侍药,所有膳食都必须经由皇后亲自审查,才能入口。

单如此看来,皇后对皇上的感情的确深厚。

云光殿画角飞檐,一派恢弘,乃是皇家正宴厅所在。

太子和太子妃紧邻主座,太子妃端姿而坐,和皇帝相反,素来体弱的她,今夜气色瞧上去却格外的好,有那么几个瞬间,陈婠倒以为她病愈了的。

“陈妹妹今日好香。”太子妃亲昵地凑过去,眉眼含笑。

太子岿然不动,静静地望着渐次到来的人儿,但他余光不禁往左边扫去,隔着太子妃,只看到那双细嫩柔白的手,安静地搁在案头。

那枚姜花玉镯戴在陈婠腕上,被她体香汗液沁的越发温润,封禛觉得心尖儿上,仿佛被她细嫩的手挠了一下,轻轻痒痒,令他生出丝丝缕缕的绮念。

他明白,素来明哲保身为谨训的自己,已然在悄然不觉间,妄动凡心。

陈婠抚了抚脸颊,“想来太子妃鼻子灵敏,连妾身从前爱用青柠片都晓得。不过,现在倒觉得银杏片也是好用,您可以试一试。”

说话时,陈婠细细察言观色,提到青柠片几个字眼时,太子妃素来温和慈宁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清浅的异动。

若在旁人,断是瞧不出的,可偏偏她对面的是陈婠,是从女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的皇后。

手段不算高明,但很隐蔽。

“难怪陈妹妹肤如凝脂,惹人怜爱,原来用的是青柠片,倒和宫中的规矩不同。”太子妃仍是笑着岔开了话题。

谈笑间,众人齐聚。

执乐礼官开场,数十名伶人击编钟而奏礼乐。

举杯贺饮时,紧邻的瑞王忽然敲了敲桌面儿,陈婠回头,便见他一贯春风洒脱的笑意挂在脸上,伸手指了指下面。

陈婠低头一瞧,原来自己的裙边挂在了櫈角上,露出下面一双淡绿色的绣鞋。

她连忙放下裙摆,小声道,“多谢王爷提醒。”

瑞王只是冲她举举杯,一笑而过,举手投足甚是风雅。

陈婠心下想着,这个瑞王倒是名士风流,从不参与庙堂纷扰,的确是红尘中洒脱之人。

席间一切如常,几位藩王轮番敬酒,好一派兄友弟恭的其乐融融。

太子静坐如松,偶然几句,越发显得清绝高华,不与俗世同流合污。

御膳房的宫人开始传饭,有序地端来青玉食案,玉宴珍馐,摆在每个人面前。

开了宴,便要歌舞助兴。

对于此间,陈婠并无太多兴致,抛开光鲜的外表,形式皆是大同小异。

但令她未想到的是,第一个曲目,竟是温良媛亲自出场抛头露面。

她容颜俏丽,米分衣妩媚,安静地坐在屏风后面,抚琴弹奏。

歌姬长袖善舞,和着高山流水清音袅袅,的确不负灼灼月色。

举杯畅饮中,温良媛一曲弹毕,引得满场好彩。

太子忽而开口,“温氏端方典雅,才貌双全,今日,便晋封为良娣。”

下座的镇国将军长吁一口气,连忙谢恩。

温良娣款款而来,亲自为太子斟了酒,“妾身谢殿下恩典。”

太子只是点点头,饮酒时,淡然的有些反常,没有分毫抱得美人归的欣悦。

不知为何,当封禛说出这句话时,自己第一眼竟然不是去看温颜,而是转向左边,毫无意外地,陈婠正将一枚青杏送入口中,丝毫无所触动。

这个细微的举动,他很快便一眼带过,恢复如常。

只是心弦轻动,竟会有难以言表的负罪感,仿佛负了谁的心意似的。

那一方绿衣虽然与他只是一人之隔,但在此时此地,却仿若千山万水,终究是触碰不到。

想来,她是不会在意的,封禛似乎想不出,有什么是她能放在心上的?

或许,是曾经远赴千里的边塞相遇,亦或许,是山海关里的遇袭命搏。

可那些,都不属于他封禛,而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但如今高坐华堂,他没有功夫思量太多,因为身为未来的储君,有些事情尽管违心,却必须要做,更要做的漂亮,方能堵天下悠悠众口。

太子妃欣然道贺,还拉了温良娣近坐饮酒。

咳疾之人,不可饮酒,太子妃自己病了这么多年,竟会连这个也不知么?

在看她一言一笑,陈婠忽然觉得细微处,竟会有些眼熟,似乎,像极了一位故人。

“铮”地一声龙吟淸啸,打断了她的思绪。

众目望去,那女子一袭暗红色的束身长裙,身形如灵蛇,游弋在舞池中央。

剑花飞舞,寒光银剑。

奏乐激昂,她足剑踏歌,一步一步逼近安王。

虽然是极乐的气氛,但那一瞬间,就连陈婠的心,也不由地提了起来。

洛芊芊是冲着安王去的!

便在舞乐的最高、潮时,洛芊芊腰肢猛然一弯,一支浓烈诡异的剑舞戛然而止。

她长剑的尖端,正正指向安王所在,只差三寸,便直击面门,足以致命!

洛芊芊自如收住,潇洒利落地退回场中央,款款行礼。

安王的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上。

太子淡然一笑,“洛昭训从前在西塞居住,舞姿亦是奔放洒脱不同于中原,不知几位王兄可还喜欢?”

昭王最先举杯,“的确不同凡响。”

封禛看过去,目光却定格在他身后案台上,那一袭玄色身影之上。

从前他为自己出生入死,原以为是最可信之人,却在自己心上重重剜了一刀,皮肉见血!

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宇文瑾的目光,始终落在陈婠的方向,偏生还如此地直接坦荡。

安王闷饮了一口酒,并未说话。

他身后贴身侍从,刚要站起,陈棠已经拔剑抵在他腰间,便又逼他坐了下来。

果然是宴无好宴。

御膳房的宫人再次过来,珍妃连忙起身,亲自端了那碗献给皇上,“此是妾身瞧着陛下食欲不济,特意为陛下熬制了什锦燕窝粥,您尝尝。”

文昌帝本就是半闭着眼眸,谁料皇后却拦了下来,“陛下龙体抱恙,应以清淡饮食为主,血燕滋补过甚,易损伤心脉,珍妃的心意陛下领了。”

珍妃教她这么一说,显得十分尴尬,进退两难。

忽而,太子妃轻声道,“这燕窝粥浪费了可惜,臣妾知道陈妹妹喜欢什锦甜味,若珍妃娘娘愿意,不如给了陈妹妹,左右她今日吃的极少,想来是不对胃口的。”

珍妃颇为感激地望了太子妃一眼,便教人端了过去。

这话锋一转,登时就引到了陈婠身上。

陈婠微微一笑,正要推脱,皇后却发了话,“说的是,陈良娣既然喜欢,莫要浪费了才是。”

二人一唱一和,就将陈婠这么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端着手中的粥碗,如同烫手山芋,数十双眼睛盯着自己。

她舀起一勺,轻轻嗅着。

更是心凉到了底,这粥中,是下了毒的。

分量极浅的□□!

太子妃一双含笑的眉眼,殷切地盯着她,这是无形的逼视。

僵持的时刻,不能持续太久。

太子起身,缓缓坐在她身旁,伸手便去握住她的手,“那便由陈良娣伺候孤用膳吧,这味道孤亦十分偏爱。”

他说话时,眉眼澈然,但那一丝笃定真切非常。

太子妃攥住封禛的衣角,却被他冷冷推开。

陈婠却摇摇头,并不给他,舀起一勺,极缓慢地放入唇边浅尝。

封禛只觉得一瞬间,气血上涌,眸中变色,几乎要忍不住夺下她勺子的冲动。

陈婠只喝了小口,掩袖的瞬间,便将那一分一毫都含在齿间,不曾咽下。

谁也不曾发觉。

她轻声道,“珍妃娘娘的粥,果然味道极好…”

岂料话未说完,便猛地握住胸口,一丝殷红的血,从唇角逸了出来。只见陈婠伏在案头,痛苦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