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扫了隋心一眼,嗤笑出声:“太明显了,丫头。”

“什么?”隋心一愣。

方町扬了扬下巴,指向对面房间:“你的喜欢太明显了。”

隋心这才反应过来,有些难堪的别开脸。

只听一声轻笑,方町又说:“问你两个问题。”

语气里透着认真。

“什么?”

方町双手抬高撑着后脑,姿态闲适自在,既不急躁也不轻慢。

“第一,你为什么喜欢他?”

空气似乎凝结了一秒,隋心瞬间陷入沉默。

方町颇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眼角轻挑:“那我这么问吧,我和他认识你的时间差不多,我们都拿你当小妹妹。为什么你只拿我当哥哥?”

隋心一愣,下意识望向方町,见他也正望着自己,眼神认真而专注。

“你有那么多女朋友,又不缺我一个。”

“这是两回事。”方町声音很淡:“我只是想知道,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

问题出现在哪里?隋心也答不上来。

如果“喜欢”可以追根溯源,找到问题症结,甚至按照轨迹铺陈,那么她一定会用心经营和他相处的每一分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又如何能找到问题?

思及此,她随便搪塞了个借口:“也许,是因为我们两家一样穷吧。”

“什么?”

“两个穷人,自然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就因为这个?”方町笑了,笑意却未及眼底:“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没钱?如果我告诉你,他兜里的钱比我多呢?”

“怎么可能。”隋心说:“你一年换一辆车,没有低于二十万的,他开的却是二手车,就是原价买也没你的贵。再说,他是拿着全额奖学金来这里念书的,还没毕业就开始找工作。从小到大,他都在勤工俭学,如果真的有钱,何必这么辛苦?像你一样玩车玩音乐就行了。”

有那一瞬间,方町看她的眼神里写满了荒谬。

然后,他侧过脸,目不斜视的望着远方:“第二个问题,暗恋是什么滋味。”

隋心脸颊微红:“我也说不好,大概就是偷偷地喜欢,见不到的时候会想,见到了又想掩饰,不敢告白,心里特别特别忐忑,又有点开心……”

方町沉默的听着,眼神越发古怪。

隋心见状,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交过那么多女朋友,会不知道什么是暗恋么?暗恋和喜欢差不多的。”

她还以为方町会说:“废话,我会不知道吗!”

然而,方町却匆匆瞥了她一眼,声音极轻道:“我从没有过那种感觉。”

——

方町的车一向开得很快。

刚从医院出来,车子就挂上快挡,很快上了高速路,但他却还不满意这个速度,又换了一档,泄愤似的脚下用力一踩。

然后,就听到他烦躁的声音:“我说你什么时候换辆好点的车?”

正在假寐的钟铭微微睁眼:“再好的车也禁不起你折腾。”

方町轻笑:“这个比喻不像车,倒像是女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隋心,用力咳了一下:“说话注意点,我还在呢!”

方町挑了挑眉:“哦,对了,你还未成年。”

“谁未成年,我已经十八了。”

“你都十八了?”方町故作惊讶,半真半假的透过后照镜瞄了一眼:“看发育不像啊?”

隋心一下子涨红脸,刚要反驳,钟铭的手机却在此时响起。

电话接起时,钟铭的声音已恢复漠然:“……主体不用动,但底托的设计要改……即使是底托也有可能成为客人挑剔的理由。如果设计师还有疑问,让他跟我说。”

电话挂断,只听方町说:“这么晚了还不忘工作。”

说话间,他将收音机打开,电台dj播放的情歌很快充满整个车厢。

——

隋心却没有被这样优美的旋律感染,思绪因刚才的电话突然变得很乱。

其实有些事,她从来没有忘记,还时常拿出来提醒自己。

比如,当她第一次数学考了五十九分时,钟铭已经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轻松跨过中考;她小学毕业时,钟铭考上了重点大学,并且当上学生会主席;等她终于送走了初中三年,钟铭即将毕业,他和方町的校乐队举办了最后一场告别演出,同一年他还拿下大学生运动会长跑冠军。

她和他们整整相差六岁,虽然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事实。

可是那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实在太多太多,多到以为那样的差距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即便时光一泻千里,即使许多的不变都已开始改变。

那绝不是飞跃半个地球的距离,而是当她仍在应付学业,疲于面对不成熟的同龄人,他们已经步入社会……

直到现在,隋心仍清楚地记得,她刚认识他们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在上小学,是稳坐倒数几名的学渣,虽然在自小长大的小区里有两个要好小伙伴,她却处于食物链最底端。两个小伙伴愉快的玩着“孤立与独|裁”的游戏,周期不定的对她进行排挤,暗号是“们决定从今天起不和你玩了”。然后就是认真而漫长的漠视,直到那句“我们决定和你和好了”的出现。

也是在那时候,隋心第一次在小区里见到方町。

他就住在隔壁楼,是附近那所重点学校里两大学霸之一,据说还是学校里的扛把子,在他的保护色下,四周的小混混没有敢过界的。

而女生们则将他比喻成后劲儿绵长的白酒,看上去干净纯粹不起泡,入口却能刺穿味蕾,后劲儿更是脆生生的霸道,会在人最没防范的时候将其撂倒。

大概是出于“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想法吧,隋心在小区里蹲守了几天,终于等到了方町,然后想也不想就冲上去,默默的和他身后的两个跟班站在一起,仰着头认真的看着他。

她永远都忘不了方町回过头来,乍见到她时脸上露出的微妙:“呵,哪来的丫头片子?”

然后,就在方町的跟班要将隋心轰走时,方町却抬手扔过来一大包薯片。

隋心下意识的接住,愣愣的看着他笑。

她以为已经得到了方町的默许,以后她就有靠山了。

可是这样的想法还不到两天,方町就消失了。听说是做珠宝开发商的父母去外地谈买卖,特意向学校请了假,带他一起出去见识世面。

这一消失,就是半个月。

——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的某一天,隋心遇见了钟铭。

那天,是学校举行合唱比赛的日子,以班级为单位,所有女同学都要穿上最好看的连衣裙出席。

为了这场比赛,隋心特意穿着最喜欢的蓬蓬裙到场,还以为会受到表扬。

没想到老师嘴里虽然夸她的裙子好看,一转眼就将她安排在队伍的最尾端,还让她和指挥手交换裙子。

指挥手的裙子是隋心最讨厌的绿色,她连镜子都不敢照,整场比赛不肯张开嘴唱一句,只是睁大眼,用尽全身力气不让眼泪流下来。

到了中午,隋心又被数学老师叫到办公室。

隋心还没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听“啪”的一声,一张五十九分的数学考卷被数学老师拍在桌上。

隋心一下子白了脸,说不出话,虽然已经穿回了黄色蓬蓬裙,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脏。

——

就这样,隋心抱着生命里第一个五十九分回到小区里,却不敢回家,只是蹲在花坛边,在一张废纸上反复模仿着母亲程欣荣的连笔签名。

直到脑瓜顶上就传来一道声音:“五十九分?”

隋心一下子抬起头,就着初春的日头,望见了一张清浅的笑脸,还有那双犹如两潭深湖的眼睛,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隋心知道他,是和方町并驾齐驱的两大学霸之一,叫钟铭。

她连忙就要将卷子藏起来。

可是就见钟铭指尖一挑,考卷转眼就被他捏在手里。

然后,就听到他低声问:“是不是怎么都找不出那一分扣在哪里?”

隋心一下子就忘记了挣扎,愣愣的望向他,就像是在自己横冲直撞的人生里,望见了指路明灯。

钟铭拿着考卷晃了两下:“现在你有两条路走,要不就找人模仿家长签名,要不就回家和你爸妈认错。”

判决书一下,隋心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脑中闪过母亲程欣荣生气的样子。

紧接着,就将作业本里程欣荣的原版签名找出来,摊在钟铭面前,声音软软糯糯:“那你会签么?”

钟铭快速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随即从她的铅笔盒里捡起一支笔,利落的在成绩旁签下那三个字。

然而,就在隋心抱着考卷准备道谢时,又听他问:“这次过了,那下回呢?还准备找人代签么?”

——

下回?

隋心连想都不敢想。

虽然她却已经意识到,这次不及格可能只是学渣路的开始。

隋心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就从书包里翻出两个棒棒糖,捧到钟铭面前:“哥哥,你能教我么?”

只见钟铭似是微微一怔,进而笑了,从她手心里拿起一根,拆掉糖纸,上扬的唇吐出两个字:“张嘴。”

隋心就乖乖地张开嘴,味蕾瞬间被融化了。

“来,我教你。”

那道低沉的嗓音,宛如天籁。

——

临近晚上十点,隋心被先一步送回家。

方町又开车将钟铭送到他临时外租的公寓。

整栋公寓被分成三个部分,一个部分属于房东,在楼下,另外两个部分属于房客,一左一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