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马氏的死,护国公很是自责,多少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慨,而刘清面上哀戚,心里却并不难过。马氏与野男人私通,败坏了刘家的名声,在村里早就传得风言风语,让他抬不起头来,要不是马氏的娘家凶悍,他早就想把这个又肥又丑的婆娘赶回娘家去,现在马氏死了,正中他的下怀。

护国公赏了刘清不少银子,算是对马氏之死的补偿,让他和蒋氏留在村里操办完丧事再回护国公府去。

花畹畹重回安府,身份自然不同,她救活了安家大少爷,是护国公夫妇跟前的红人,大宅门里通常都是捧高踩低,这回再没人敢轻看她,至少面上都做出恭顺喜爱的样子来。

若不是前世对大太太的虚伪已经看透了,花畹畹几乎又要被大太太慈眉善目的笑容给蒙骗。

眼下的大太太可和叫嚣着让花畹畹陪葬的大太太判若两人。

大太太向老太爷老太太奏请,畹畹和沉林年岁尚小,虽然拜堂,但尚不到圆房的时候,遂将花畹畹从安沉林的房间里移了出去,另外收拾出百花园让花畹畹居住。

花畹畹知道大太太处心积虑不过是想着过河拆桥,上屋抽梯,安沉林已经大病痊愈,那么她这个冲喜的童养媳也该功成身退了。前一世,若不是安沉林对花畹畹情深意笃,恐怕也没有十四岁的洞房花烛,或许没有那一夜洞房花烛,安念熙便也没机会在合卺酒里下毒。

提到安念熙,花畹畹不禁有些好奇,自己重生,重入安家就是为了与安念熙仇人相见,报前世夺夫灭子之仇,可是安念熙却迟迟不露真颜,只是偶尔从府内众人口里听到大家对安念熙的盛赞,又是夸她美若天仙,又是夸她菩萨心肠。

美若天仙是事实,菩萨心肠嘛,花畹畹冷笑,应该是蛇蝎心肠才对。

刚搬到百花园,事无巨细,千头万绪。

大太太派了几个不入流的小丫头过来伺候,乳臭未干,什么世面都没见过,花畹畹使唤起来很不顺心,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一日去请老太太安,大太太来迟了,畹畹便故意透露了大太太怠慢她的信息。

屋子里,居中暖榻上坐着的老太太身穿五福捧寿纹样的宝蓝色纻丝大袄,头上戴着中间缀着一颗翠玉的银鼠皮昭君套,见花畹畹盈盈行礼,面有委屈之色,再看花畹畹身后跟着的丫头容貌平平,畏畏缩缩,的确是拿不出手的,不禁讶异道:“我早就交代过你母亲,让她从自己屋里挑两个信得过的丫头去百花园伺候你,她竟然不肯吗?”

花畹畹极尽乖巧:“林妈妈说,母亲的意思,畹畹进府之前不过是山野村姑,莫说丫鬟伺候,本身就是个伺候人的,如今不过仗着一点福气荫蔽了大少爷的身体,在府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已是国公府对畹畹莫大的恩惠,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

一旁的三太太冷嗤一声,她素日里妒忌大太太掌管府中中馈,与大太太是面和心不和,如今逮到这样的机会,恨不能好好奚落大太太一番,便道:“这哪里是林妈妈的话,分明是大嫂自己说的。”

花畹畹道:“下人的闲言碎语,母亲一定是不知情的。”

三太太再次冷哼:“谁不知道那林妈妈是大嫂的心腹,但凡从她口里出来的话十有八九就是大嫂的原话,林妈妈那个人添油加醋的本事没有,但鹦鹉学舌,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本事可是最精到的。”

花畹畹依旧不动声色,不急不徐道:“三婶定是误会我母亲了,我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三太太挑了挑眉,不以为然。

大太太恰巧这时携着林妈妈走了进来,老太太一见她,面色便明显一沉。

大太太也感觉到屋子里气氛不对劲,向老太太请了安,环顾了屋内一圈,可是谁人肯给她透露半点讯息呢?都巴巴的,想看老太太如何发落她。

老太太冷声道:“佩玉,我让你挑几个得心应手的丫鬟过去百花园伺候,这事你可办妥了?”

大太太正要说话,林妈妈抢先开口道:“奴婢已经奉大太太之命派了五六个丫头去百花园了,都安置妥当了。”

“五六个什么丫头呀?你这个狗奴才到安府也有十几年了,竟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吩咐大太太挑几个一等丫头去百花园,你却都挑了些什么阿猫阿狗过去?畹畹是与大少爷拜过天地的正牌少奶奶,由得你们这群东西狗眼看人低如此欺负?”

老太太疾言厉色,将林妈妈骂傻在了当地,大太太张嘴欲替林妈妈辩解,老太太又道:“今儿个打你二十大板,让你长长记性,这国公府的差事到底应该怎样当的,不能替主子分忧解劳,还尽给自己主子招闲话。”

老太太横了三太太一眼,三太太好不没趣。说闲话的人指的是我咯!这招指桑骂槐,老太太,算你狠!

大太太还没来得及申辩些什么,林妈妈已经被人拖了下去,外院立时传来噼里啪啦的棍棒落在屁股上的声音,和林妈妈的鬼哭狼嚎声。

大太太郁闷地看了花畹畹一眼,花畹畹一旁乖巧站着,面上竟不显山露水,大太太不由在心里结了疙瘩。这丫头竟不把她这个婆婆放眼里,如今沉林的病已经好了,她是断然不能将她留在沉林身边了。

老太太道:“佩玉,你是主母,该有别人没有的胸怀,畹畹这孩子虽然出身不好,可总是个有福气的,看在沉林的份上,咱们都该善待她。”

大太太隐忍道:“是,林妈妈办事的确不靠谱,是我平日里太纵着她了,我这就从我屋里挑两个一等丫头到百花园跟着畹畹去。”

“不必了,”老太太显然不相信大太太,她唤过一旁两个十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的丫鬟,道,“灵芝和香草这两个孩子从小跟在我身边,是两个实在又心细的孩子,就让她们去伺候畹畹吧。”

畹畹忙躬身谢过了老太太。

老太太都忍痛割爱了,大太太也不能不表示点什么,她立即上前拉了畹畹的手,亲热道:“老太太如此疼你,可是你身边只有这两个一等丫头也不够,回头母亲也从芙蓉苑拨个一等丫头过去,回头等过了年再加一个,二等的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至于三等的好办,看着差不多的就慢慢添起来。”

花畹畹立即温顺乖巧地对大太太道:“谢谢母亲。”

三太太一旁总结性般说了句:“好了,大嫂这就对了,婆媳和睦,家和万事兴。”

大太太回到芙蓉苑时,恰好看见林妈妈被人扶了回来,林妈妈一瘸一拐,屁股上的裤子早被血水染湿,不由心里憋屈。

林妈妈道:“大太太,都怪奴婢办事不力,奴婢没想到少奶奶会到老太太跟前告状去,老太太教训得是,少奶奶毕竟是大少爷的救命恩人,奴婢以后一定将少奶奶当作真正的主子伺候。”

“狗屁!”大太太呵斥了一声,没好气道,“大少爷的病难道是这个丫头看好的吗?是大小姐在五台山吃斋念佛整整两年,虔诚之心感动了菩萨,刚好被这个花畹畹捡到了便宜,老太爷和老太太就是两个老糊涂,不分青红皂白,竟让一个村姑做我的嫡媳妇,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大太太正说着,便有一个秀眉凤眼、身形窈窕的丫头走了过来,报道:“启禀大太太,大小姐从五台山来信了。”

丫鬟说着呈上信函,大太太迫不及待拆了信,林妈妈顾不得屁股的疼,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想要看信上说些什么,仿佛她自己能认得字似的。

“念熙是时候回来了。”大太太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林妈妈问:“是大小姐要回来了吗?”

大太太点头,看了林妈妈一眼道:“今天你挨了这顿皮肉苦,是替我担了委屈,我心里记下了,你赶紧下去养着吧,养好了再到芙蓉苑来。”

林妈妈由下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去了。

大太太不经意看见一旁刚才送信的丫头,眉头微蹙,斜睨着眼睛,便是计上心头:“画眉,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到百花园伺候花畹畹去。”

“伺候少奶奶吗?”画眉一惊。

大太太睃了她一眼,她立时噤声,大太太嫌恶道:“少奶奶?她也配?我让你去百花园名为伺候她,实际上是在她身边安插一个眼线,这个野丫头,敢在老太太跟前给我使绊子,我非得将她弄出府去不可!”

大太太咬牙切齿。

画眉会意:“奴婢明白了,大太太放心,奴婢一定在百花园好生伺候。”

画眉将“伺候”二字咬得重重的,大太太满意地微笑:“你且去盯着,不可让大少爷与她太过亲近了,山野村姑,回头将我的儿子带坏了。”

画眉到达百花园时,安沉林也兴冲冲到了百花园,还让家丁送了满园的花儿草儿过来,都是些名贵的盆栽,开着新奇艳丽的花朵,将整个百花园点缀得宛如春天的盛会。

安沉林兴致勃勃站在百花丛中,对花畹畹道:“你的名字叫花畹畹,住的园子又叫百花园,不养些花花草草,岂不担了虚名?”

花畹畹上前向安沉林福了福身子,温婉笑道:“畹畹谢过大少爷美意。”

安沉林盯着花畹畹看了一会儿,又拉起她的手将她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奇道:“畹畹,我总觉得你从农庄回到府里就像变了个人儿似的。”

“我还是我啊,哪里变了?”花畹畹不解安沉林的意思。

安沉林歪着头,沉思道:“在府里,你就像个妙颜菩萨,端庄尔雅,不会多走一步路,不会多说一句话,可是在农庄时,你活泼烂漫,甚至有些凶悍呢。”

花畹畹扑哧一笑:“凶悍?难道我比那野猪还凶悍吗?”

提起野猪,安沉林神色一暗,畹畹知他是想起了马氏,心里不好受,便道:“难道大少爷还为刘大婶的死自责?”

安沉林皱眉:“总归是一条人命,若不是我要吃野猪肉,她也不必上山,不上山就碰不到野猪,如果她被野猪攻击时,我能派个人去救她,她也就不会死于非命了。”

花畹畹与马氏隔着前世的仇怨,安沉林毕竟不清楚其中缘由,他为马氏之死心里不安也是人之常情。

花畹畹道:“那野猪凶悍,獠牙锋利,能将人咬死,大少爷若当时下令让护卫去救刘大婶,焉知不是枉送其他人性命?佛说因果报应,这刘大婶死于野猪之口,或许是因为她前世便欠了野猪一条命,今世还了这命罢了,与少爷你无关的,你不必自责。”

安沉林茅塞顿开,渐渐露出笑容道:“经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好受多了。畹畹,以后我可要常来你这百花园,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总有府里其他姐妹不能带给我的感觉。”

“我这园子也是安府的地盘,你是安家大少爷,难道我能拦着你不让你到自家的地盘来?”

安沉林彻底笑了:“非但这园子是我安家的地盘,就连你花畹畹亦是我安家的人,我们两个拜过堂入过洞房的,祖父说了不必避嫌,既然不必避嫌,畹畹,你和我一起去学馆里头跟先生读书吧!”

“好啊!”花畹畹恭敬不如从命。

前世,她就是在安沉林的提议下入学馆开始读书识字的。

画眉站在远处看着,默默记下了安沉林和花畹畹见面时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然后一点不错地报告给大太太,大太太在芙蓉苑里怒道:“妖女,妖女,简直是妖女,若由着沉林和她这么亲近下去,她非得荼毒了我的儿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