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续并没有做任何反驳,轻轻的笑了一声,说道:“难为二哥还记得。二哥的记性那么好,更应该还记得当初在唐家的祠堂里都发过什么誓吧?”

大抵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事儿来,唐承恩的脸上一变,有些阴恻恻的。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他就恢复了平静的样儿,淡淡的说道:“多谢三弟提醒,我一直都记得。”

他的语气听起来是平静的,但里头却有隐隐的不甘和咬牙切齿。

唐城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是冷漠的,轻轻的笑了一声,说道:“二哥还记得就好。”

他是没有穿外套出来的,廊檐外雪粒子吹打漂浮着。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懒散的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他这样儿怎么看怎么都是欠揍的,唐承恩看也没再看他一眼,往屋子里边儿走去。

唐续是不疾不徐的,慢腾腾的在外边儿抽了一支烟,这才往里边儿走。

唐父本是说好要回来的,但不知道有什么事耽搁了,临时打来电话,说是回不来了,得去了一趟s市。

他在外头出差是常事儿,大家都已习以为常。这下也不再等了,摆了饭菜。

虽是都习以为常,但听说唐父不回来唐承恩是有焦躁的。只是他城府极深,没人看得出来。

他这边焦躁,唐续却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儿。眼角在抬头间时不时的扫向唐承恩,唇角不经意的勾勒出一抹冷笑来。

暗地里虽是暗涛汹涌,表面上却是谁都没有表现出来。任由着外边儿的雪粒子怎么刮,老宅里看起来仍旧是一片安宁。

下那么大的雪路况不好走是走不了的,唐母发了话,让今晚都留下来。等明儿雪停了再回去。

唐续倒是不在乎能不能回去,点了点头应好。唐承恩和薛照颖那边却没有任何反应,薛照颖做不了这主,下意识的就去看唐承恩。

唐承恩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唐母的话,见他迟迟的不表态薛照颖伸手碰了碰他,笑盈盈的说道:“孩子都没带过来,我们恐怕还得回去。”

她的话并没有说死,留了余地等着唐承恩表态。

唐母哪里会不清楚她的心思,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孩子不是有阿姨在照顾吗?”

因为有阿姨在照顾的缘故,孩子平常都不是和薛照颖睡的。她这个当妈的只是偶尔哄哄而已,照顾孩子的事儿其实都在阿姨的身上。

薛照颖这下是有些儿尴尬的,还没说话,回过神来的唐承恩就说道:“妈让住下就住下,你的话怎么那么多?”

他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表示对薛照颖的不满。

他都发话了薛照颖是有些悻悻的,不过她一贯长袖善舞,很快露出了笑容来,说道:“我晚点儿给孩子们打个电话就行。这路况不好确实挺危险的。”

她这也算是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唐母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饭菜摆好,一行人便移往餐桌那边。唐承恩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慢了一步,接起了电话来。

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一行人坐在了餐桌边也不见唐承恩过来。唐母的眉头微微的皱了皱,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薛照颖一向都是很会察言观色的,知道吃饭了不来唐承恩必定是有重要的事儿,露出了满面的笑容来,说道:“我们先吃吧,不用等他了。他一会儿来了再吃。”

她说着就要拿起碗来替唐母盛汤,不过唐母却阻止了她,淡淡的说道:“再等一会儿吧,以后一起吃饭的时间就少了。”

她这话一出,薛照颖的脸色就是一僵。随即挤出了笑容来,说道:“我去叫叫他。”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只是不待她站起来唐承恩就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眉头却是紧紧的皱着的。

他一过来众人都看向了他,他却只看向了唐母,恭恭敬敬的说道:“妈,有点儿事我得先走了,下次再过来陪您吃饭。”

他显然是等不及的,大抵是怕唐母不放口,边说着边看时间。

他的事儿唐母几乎是不过问的,也不再提路况不好的事儿了,说道:“你有事就去忙吧。”

要是在平常,唐承恩必定还会说几句伏小做低的话的。但今天却没有,点点头之后便往外走去。

他这一走薛照颖哪里做得住,挤出了笑容来,说道:“妈,那我们下次再回来看您。”她说着便急匆匆的站了起来,追着唐承恩去了。

两人离开后餐桌上的气氛也未有任何的变化,唐母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一些,说道:“吃饭吧。”

唐续往门口看了一眼,要笑不笑的。不过这也不过只是一瞬,他很快拿起了筷子来,懒洋洋的说道:“大嫂亲自下的厨,二哥二嫂真没口福。”

他的语气里带了些惋惜。唐尧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唐母则是瞪了他一眼,说道:“就你话多,你大嫂做了那么多你喜欢吃的菜也堵不住你的嘴。”

唐续笑嘻嘻的,插诨打科了起来。饭桌上气氛轻松了起来。

吃完饭时间还早,长夜漫漫找不到可做的事儿。唐续也有意要让唐母开心,这下便让阿姨摆上了桌子,他和唐尧两口子陪着唐母打牌。

唐母很乐意有人陪着消磨时间,知道温意不喜欢玩牌,便让宋于上。说是让她也练练,等以后老太太回来了陪着老太太玩玩。

宋于完全是生疏的,这下只得硬着头皮的答应了下来。坐下陪着玩起了牌来。

因为她不怎么会,温意在她的旁边指点着她。老宅里的气氛难得和乐轻松。她到了此刻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唐承恩一家,一直都是横亘在老宅里的刺儿。尽管谁也不提。

无论唐父再怎么施压,和乐融融也只是表面的。

宋于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听到的唐家的传言来,听说唐承恩从小就是在外边儿长大的,回到老宅时已经成年了。都已经在外边儿那么多年了,不知道唐父怎么会想到将他接回家里来。

再来就是将丈夫的私生子接回家里来,唐母又怎么会妥协?

还有一点儿就是唐承恩的母亲,现在在哪儿?是已经过世了还是还活着的?这点儿宋于从未听到老宅里的人提起过。包括唐承恩夫妇,都是未说起过的。像是他并没有母亲,是凭空钻出来的一般。

唐家的这些隐秘的事儿,她这个才刚进门的媳妇是不会有人告诉她的。她也未想过要去打探什么。说到底,这些事儿和她都是无关的。

是了,和她是无关的。

宋于很快就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打起了精神的看起了牌来。她和温意的牌技都不怎么样,温意只是比她熟练些。而唐续和唐尧都想让唐母开心,到了最后的大赢家自然是唐母。

因唐母的心情不错,一直玩到了十一点多她累了这才散了场。屋子里是暖融融的,但这会儿屋外的雪粒子仍旧是刮着的,风也大了许多,外边儿是茫茫的一片。

虽是已经十一点多了,宋于是睡不着的。回了房间之后便在窗口站着。她在这会儿想起了山上的虞曼珠来,

这么冷的天气里,山上必定比市区更冷许多。寺庙那边的房子都是老房子,是潮湿阴冷的,夏天倒还好过,冬天就要冷得多了。

如果张妈在,她还能问问那边的情况。但现在张妈不在了,即便是给虞曼珠打电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年的时间还未到,母女间竟然就疏离至此了。她闭上了眼睛来,就那么久久的站着没有动。

外边儿的雪粒子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屋子里格外的静谧。宋于站了不知道多久,听到唐续的脚步声这才回过神来。

唐续刚刚洗漱好,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见她站着便挑眉问道:“不睡觉?”

宋于说了一声要,然后往浴室去了。

等着她洗漱出来唐续已经在床上躺下了,两人已经同床共枕一段时间了,也许是习惯了,她倒是没有任何的不自在。脱下鞋之后便在床弦上躺了下来。

唐续大概是睡不着,并没有急着睡,而是翻看着手中的杂志。宋于刚要像往常一样闭上眼睛,就听他慢悠悠的说道:“宋于,你就不能女人一点儿么?”

他的视线看了看两人之间隔出来的‘鸿沟’。

宋于起先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见他看着两人之间空着的地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当然也没有要睡过去的意思。

她也不打算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的灯光暖色,在这安谧之中唐续很有兴致。宋于闭上眼睛也并不影响他,他看了手中的杂志一眼,又看向了宋于,问道:“你在学校里就没谈过恋爱?”

宋于怎么也想不出他会问出那么一句话来,睁开了眼睛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脑子没发烧吧?”

要不是脑子发烧,怎么会问这话题。

唐续有几分懒懒的,说道:“我好着呢。”

宋于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再搭理他了。

唐续倒也没有再问,很快放下了杂志关掉了灯,伸手将宋于拖到床中间,覆了上去。

外边儿是冰天冻地的雪粒子,屋子里一室的旖旎。

晚上下了一晚上的雪粒子,第二天外边儿格外的冷。宋于早上起来本想打开窗户看一下外边儿,才开了一个缝隙就有寒风刮了进来,她直打了个寒颤。立即就将窗户关上。路上不知道有没有结冰,如果走不了,今天估计要继续呆在老宅里。

她并没有在房间里多呆,很快便下楼,帮着阿姨一起做早餐。

昨晚虽是下了一晚上的雪粒子,但路况比想象的要好。路上虽是冻了,但却冻得并不厉害。唐续和唐尧都有事,吃过早餐之后便相继离开。

尽管现在唐母已经不针对她了,但离开老宅宋于仍是松了口气儿的。

唐续得去忙,她并没有让他送她回家,而是就在顺路的超市附近下了车,她打算去采购一些生活用品以及食物,天气冷不想再出来了。

阿姨这几天都有事请了假,唐续倒也没有阻止她,说是让她打车回去。宋于点头应了好。

去了超市一趟,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十二点多了。她只吃了早餐,没有吃午餐。这会儿见冰箱里海域阿姨做的饺子,这下便烧了水,下了饺子。

饺子还未煮好,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医院那边打来的电话,提醒她让她周三记得去复查她的手。

她的手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她也能用些力了。不敢好歹是骨裂,她并不敢掉以轻心,应了好之后向医生道了谢。

待到吃过饺子,找了一本书在沙发上坐着看了一会儿,不经意的抬头看向外边儿又飘起来的雪花,她这才意识到,今年的冬天比去年来得早很多。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她父亲的忌日,马上就要到了。

尽管已经一年多时间过去,她仍旧是锥心刺骨的疼痛着。有那么一瞬间胸腔闷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到现在都想不通,当初父亲为什么要逼着她和唐续结婚。更想不通,他是想要她幸福的,为什么会在她新婚之夜从楼上跃下来。

宋于呆呆的看着外边儿,疼痛沿着四肢百骸的蔓延着。她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什么都感觉不到。脸上的神情除了呆滞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一年的时间里,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样的漫长。发生的事儿很多很多,比起她前二十几年发生的事儿还多。

她甚至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那么的坚强。坚强到不会躲着偷偷流泪,坚强到,能面对人情的冷暖。

比起太多一夕之间陷入绝境的人,她的运气好了太多太多。她不光有大伯一家帮忙,还有付景安。当然,还有唐续……在宋家的事儿上,他从来都是仁义的。从未落井下石过。

许久之后宋于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儿,压下心底涌上来的那些疼痛。将书收了起来。她是没了心思再看书或是做别的事儿的,就那么在客厅里呆坐了一个下午。

唐续忙,她去医院复查是由肖韫送过去的。她的手恢复得很好,但医生仍旧让暂时别用设么大力,让好好的养着。

宋于记了下来。

唐续忙,肖韫也同样是忙的。出了医院宋于便让他先回公司,她自己逛逛就回去。

肖韫却并没有答应,恭恭敬敬的说道:“唐总让我跟着您。”稍稍的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宋董的忌日就要到了,他让我陪您去买些东西。”

唐续竟然是记得她父亲的忌日的,宋于不由得怔了怔。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没有动,隔了会儿才点点头应了一句好。

肖韫懂的东西比她的多,东西差不多都是他做主买的。自然也买了宋致远生前爱喝的酒和喜欢的点心。

也许是因为忌日这事儿,宋于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一直都是神情恍惚的。这一年的时间里,她几乎都没怎么梦见过父亲。唯一会梦见的画面,就是他从楼上跃下后血肉模糊的画面。

每每梦见一次,她很久都缓不过来。明明生前他待她是那么的好,不知道怎的她却一次他和蔼的笑脸都未梦见过。

因为忌日的缘故,宋于再次的想起了宋庭来。父亲走一年了,无论如何,都是该到宋庭过去让他看看的。她甚至不知道,宋庭是否还记得有过父亲。

宋于很清楚,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要带宋庭过去,只能是等过年时找机会了。

第二天就是忌日,唐续不知道去了哪儿没有回来。他不在宋于要自在许多,晚上睡不着觉从酒橱里找出了酒倒上慢慢的喝了起来。

她一次又一次的想着去年今天一切的一切,如果早知道在婚宴上是同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无论如何她也要紧紧的跟着他。不让他再走上那么一条路。

她双手捂住了脸,紧紧的将头埋在双膝间。

她父亲其实是狠心的,说走就走了,竟然连只字片语也未给她留下。哪怕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也好。

心里压抑得厉害,宋于不知不觉的就喝有点儿多了。头是昏昏沉沉的,她闭上了眼睛靠在了沙发上。

眼泪无声的顺着眼角留下,冰冰凉的一片。她没有伸手去擦,就那么一动不动的靠着。

客厅里的灯她全都关了,就只有电视里映出来的微弱的灯光。许久之后,她重新睁开了眼睛来,抽出了纸巾将鼻涕眼泪一起擦掉,再次的倒了一杯酒。

有时候,只有一醉,才能解千愁,才能麻痹自己。

她倒了酒,刚一口饮尽,她的手机就传来了叮的一声短信的声音。她的脑子明明已经是昏昏糊糊了的,那短信的声音却是异常的清晰。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的就想起了上次半夜那短信来。她闭了闭眼,伸手将沙发上的手机拿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