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追责其罪,棺木移海?”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怀玉皱眉。“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张德是孝帝身边内侍,也就是当年想诓她去李善宫里受辱,后被她凌迟了的那个太监。他死的时候,朝野上下都谴责长公主心狠,为替皇室赎罪,允其棺木藏于龙气庇佑的仙山。

而现在,他的棺木竟然要被挖出来扔进海里,还被太尉府下了邸报。也就是说,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什么样的罪名才能让李怀麟做这样的决定?他应该很清楚。给张德定罪,就等同于替她当年的行为正名。

“张德有个义子,前些时候赌输了钱,被人持刀追砍,为求保命,当街大喊自己有孝帝遗旨,还真拿了个像模像样的明黄色卷轴出来。帝王得知后震怒,以亵渎先皇之名处死了他,连带追责张德。”

背对着她的人冷声道:“你是运气好,所以远隔千里,也能捡这一场好戏的便宜。”

怀玉怔愣,放下信纸抬头看他:“你当我傻?张德在我父皇身边那么多年,他有没有义子,我能不清楚?”

背脊一僵,江玄瑾沉默片刻,接着道:“殿下又不是神仙,总不能什么都知道。”

又气又笑,怀玉伸手拉他,将他身子拽过来,看进他的眼里:“偏巧我还真就什么都知道!我都没收到的消息,你倒是先拿到了手里。紫阳君上,坦诚跟我说一句你心疼我,想替我正名,有那么难吗?”

眸色微动,江玄瑾抿唇。

这是他从青丝那里知道了她的旧事之后就在筹备的事情,花了不少心思,也把一向都不屑的阴谋诡计都用了上去,总算得了个圆满。

可要他开口说……这怎么说?难不成说我知道有人欺负了你,所以帮你想着法子欺负回去了?

紫阳君觉得这话像是在邀功,显得很幼稚,他才不要说!

“江家之人,不行阴诡之事。”一脸正气地看着她,他道,“此事本君不知情。”

李怀玉眯眼:“不知情是吧?好!”

“青丝!”

门外有人应声进来,怀玉看着她就道:“替我查一查,看张德究竟是怎么定罪的!”

青丝错愕。看了旁边那人一眼,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下:“是。”

江玄瑾颇为无奈:“何必费这些精力?结果是好的不就成了?”

张德一定罪,这么多年加诸于长公主身上的大罪名就算都消散了。虽然可能很多人还是会惯性地觉得丹阳是个恶人,但也会有不少人反应过来,这么多年,长公主于朝于野,其实功大于过。

别的他不知道,江家的人定是会理解的。

他没有被迷惑。也没有爱错人。

李怀玉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人,许久才道:“我是傻了,现在才反应过来。”

上回的诉罪书,哪里是为了什么人情,他是一早就盘算好了,要替她把李善的恶行公诸于众,她只看见了平陵给来的支流河渠建造图,怎么就没看见后来各地封君对她陡然缓和的态度?

也不怪她想不到,当时的江玄瑾多恨她啊,谁能想到他在这浓厚的恨意下头,还隐了这样的心思?

“你这个人……”她抿唇,垂眸看着他的手背。

那上头有一道浅疤,同她脖子上的那一道很像,是他在拦她自尽的时候划上的。

他好像从来没多说过什么,可该有的东西,一点也不比她少。

第86章 我一点也不记仇

“我怎么?”江玄瑾翻过手,袖子拢上来遮了疤,移开眼道,“你别这副模样。”

他宁愿她神采飞扬地戏弄他,一双杏眼里盛满三月春风,而不是像这样垂着眼,要哭不哭地撇着嘴。看得人心口生疼。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事的?”她鼻音甚重地问。

江玄瑾下意识地就答:“青丝。”

李怀玉气笑了:“所以你就是一早知道,还非说与你无关?”

江玄瑾:“……”

不是,这人好好的聊个天怎么说话都带坑的?

气得把软榻上的矮几一掀,怀玉坐到他面前去,瞪眼问他:“当初知道我是骗你的时候,不难过吗?”

抿唇看着摔去地上的矮几。江玄瑾沉默半晌,极轻地“嗯”了一声。

“既然难过,你还管我干什么?”她叉腰,“想让我愧疚?!”

“不是。”他摇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该你的罪责就是你的,不该你的,没道理让你一直顶着。”

还是这个道理,就如同他当初答应替丹阳翻案一样,不为别的,就为个公正。

这人一定是拿尺子比着长大的吧?怎么就这么正直呢?李怀玉不知道说什么好。掀开他的衣袖,抓住他藏着的手,摩挲两下,闷声道:“其实没必要,都顶了这么多年了,再去翻过来,要花太多太多的力气。与其做这个,不如替那些被我连累的人多正名,他们翻身比我容易。”

说起这个,江玄瑾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你从到一线城,就一直在替他们铺路。”

“嗯?”怀玉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他们’是谁,笑道,“就梧他们跟了我多年,为我做了很多事,我报答一二,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报答一二?”慢慢咀嚼了这四个字,江玄瑾冷漠地道。“替换一线城衙门,清空郡守府,不顾周遭封君反对,执意让那些人担任官职,甚至还让人往京都送了名牒,被刺杀也不管。这只算报答一二?那三四和五六是要如何?”

这人说话可真是轻巧啊,仿佛夺下这一线城是个一抬手就能做成的事情。

“你气什么呀。”怀玉哭笑不得,“我这不是都成了吗?”

“是成了。”江玄瑾点头,“五个月的时间,你把他们都洗了个干净,独独你自己,辩解都不曾给过外头一句。在阴平,他们被江家人骂,你还知道生气护着,那你自己呢?背着骂名很开心?”

“……不……不开心呀。”声音弱了下去,怀玉挠挠下巴,莫名的有点心虚。

江玄瑾的眼神冰凉冰凉的:“不开心为什么没动作?以你的本事,大闹一场。把当年的事情都说清楚,很困难?”

“不是困难,就是觉得不是时候。”怀玉笑着捏捏他的手,“你想啊,一线城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就急着替自己喊冤的话,那后来这里情况改善,人家是不是就得说只是我为了洗清恶名而已?就梧他们很努力也很有天分,我总不能把他们努力的结果上蒙一层阴影吧?”

“你就是把他们看太重!”

怀玉皱眉:“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人家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一直忍气吞声的。我把他们看重点,有问题吗?”

“没问题!”面前这人凶巴巴地道,“你觉得他们重要,我亦觉得你重要,你舍不得给自己花力气,那我给你花!”

分明是为她好的话啊,怎么被他说出来,就有一股子气急败坏的味道呢?

软了眉眼,怀玉蹭过去躺在他怀里,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噘着嘴道:“快听听快听听,你爹爹欺负你娘啦!”

脸上一僵,江玄瑾犹如被什么东西给堵了嘴,指尖蜷缩着,睫毛颤了颤,霎时噎着不吭声了。

勾唇痞笑,怀玉赖在他胸前,不依不饶地对着肚子道:“你以后要学你娘,有什么话都大大方方说,你爹虽然人好,但就是太冷了些,想要什么都不肯直说,比如现在吧,他很想亲你娘,却一直不开口。”

黑了半边脸,江玄瑾咬牙:“我什么时候想……你别对着它胡说!”

“我胡说了吗?”怀玉眨眼,“你不想亲我?”

“不想!”

扭头来看着他,李怀玉摸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勾着他的脖子就欺身上去,吧唧一口亲在他唇上。

“那就是我想了。”她认真地道。

“……”

寒风在窗外打了个转儿,吹不进这屋子里来,江玄瑾抿唇盯着火盆,唇上泛出一抹水嫩艳红的丹色来。

怀玉赞叹地看着。伸手摩挲,色眯眯地道:“你真好看,我还想亲你。”

手护着她的肚子,江玄瑾低下头来抵在她的肩上,朝那圆鼓鼓的肚皮道:“以后莫学你娘,嘴里没个正经。”

这话一说出来,他自己都忍不住抬了嘴角。

怀里这人却是很不服气,梗着脖子就道:“什么叫我嘴里没个正经?”

顿了顿,理直气壮地补充:“我行为上也没个正经啊!”

深深地看她一眼,江玄瑾对着她的肚子道:“在自知之明方面,你娘实在过人。”

怀玉吧砸了两下嘴,困惑地道:“你这算夸我还是骂我啊……”

江玄瑾不答,眼里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仿若消融了整个冬天的雪,在唇边开出了一朵艳丽夺目的花。

“殿下。”门外响起就梧的声音。

怀玉想起身,江玄瑾伸手就按住了她,敛了笑意问:“何事?”

推门进来,就梧道:“京都有消息过来。说陛下以一线城有盗寇作乱为由,命平陵出兵剿灭。”

盗寇?怀玉冷笑:“原先一线城那帮孙子到京都了吧?”

就梧点头:“悉数都在廷尉府。”

“有钦差在平陵吗?”

“有。”

“那好。”她抱着肚子道,“知会丹阳边城,准备迎客。”

她正愁一线城大好的喜事没人知道呢,上赶着送机会给她,不抓住岂不可惜?

“你做什么?”身后的人按住她乱动的身子。

怀玉回头,眨眼道:“我要去安排事儿呀,丹阳边城离这儿有三十里呢,不提前准备妥当,接不住这贵客怎么办?”

“你好生休息。”江玄瑾道,“别的不用管。”

李怀玉错愕,她很想说。这是她的地盘啊,她不管谁管?但是她很快想到了一件事。

一线城离紫阳边城,只有十里远来着……

眨眨眼,再眨眨眼,她咧了嘴抓着他的袖子问:“你要护着我吗?”

让她靠在软枕上,江玄瑾起身下榻,面无表情地道:“家国大事,说什么护着不护着?”

然后就带着就梧出了门。

就梧不解地跟着他绕到后院,刚一停下,就听得他道:“怀着身子的人不能太劳累,往后这些事,你大可以同本君说。”

“这……”就梧垂眸,“告知殿下各处消息,是在下的职责。”

漠然地看着他,江玄瑾问:“会武吗?”

额角跳了跳,就梧拱手:“略懂皮毛,青丝和殿下的武艺,都是在下所授。”

青丝你知道吧!后宫武艺第一人!长公主你知道吧!曾经也是打遍长安街无敌手!就梧漂泊江湖这么多年,头一回被人质疑武学造诣,脸都要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