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寒抬头,目光扫过它,语气浅淡。

她说:“混沌,你觉得披上了盘古的皮,我就杀不了你吗?”

虺或者说被混沌浸染的天道呲笑,它用着虺的声音道:“你是我的半个孩子,你出生的时候,我甚至帮着添了些筋骨。可到了如今,你却要学盘古,学他违逆于我。”

陈寒道:“混沌不分子子父父,这关系还是昊天定下的。混沌之中,强者为尊,你哪里的脸面谈什么违逆。”

她握着剑,漫不经心:“逆也就逆了,我难道是第一次对你动手吗?”

天道哈哈大笑,他嘶哑着:“大言不惭。”

陈寒看着他,想起了很多事,只属于陈寒的十八年,却要比西王母的千万年的人生都要明亮。

她真的、发自内心的、喜爱这个世界。哪怕不完美,哪怕叶片之下藏污纳垢。

但凡尚且有着鸟语花香,她便喜欢。

陈寒笑了声,对虺道:“那就算我大言不惭。”

朦胧中她听见盘古问她:“你想要什么?”

西王母曾经答:“没有。”

陈寒启了唇,她说:“我……”

龙骨剑清啸,她一脚踏上了雷云。

比大小,她甚至没有虺原身的一只眼的瞳孔大。可她轻轻松松立在了虺的鼻尖上,抬眼瞧着这条蛇,却让天道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天道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它道:“盘古,盘古,盘古到底给你留下了什么——!”

盘古什么也没给她。

正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讨要过,她冷心冷肺,无悲无惧。

天道看着那逼近的一剑,西王母无憎无惧,她的靠近是它最为害怕的——她乘着盘古的力,她靠得越近,盘古便越能清醒。

盘古在压制着它!

天道大骇:“盘古,你难道再也不想见你的天地了吗!”

眼见一剑在即,天道一念间便向从虺的身体中逃出!陈寒见此,大喝道:“虺——!”

虺的那双眼睛有一瞬间的清醒。

陈寒道:“羽嘉为你死了,天地因你倾了。你若还算是烛阴的儿子,还算是雷泽的王,就给我担当起来!”

虺睁开了眼。

他的爪子,舒张开来。

天道尖叫,它被困住了,它被困在了虺的身体里。

混沌尖叫,陈寒没给它机会,虺也没给它机会。

陈寒的剑,没入了虺的头顶,没入了他缺了逆鳞的那一块血肉里。

她的龙骨剑刺了进去,直通心脏经脉。天道被定死在了他的身体里,被来自混沌磨砺而出的凶器刺痛尖叫。

陈寒的手很稳,稳到惊人。

弑父的天罚瞬间砸在了她的身上,陈寒的身上裂开无数伤口,鲜血迸裂,几乎要融进虺的眼睛。

她还在继续。

天道在她的脑海里大叫:“你当真不想活了吗,你要是杀了我,你活不了!”

陈寒说:“那就不活。”

她该做的都做了,想说的也说了。她说西王母狼心狗肺,但自己也是她。她骂了西王母,却还是做了一模一样的事。

陈寒心想,她们都狼心狗肺。

虺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陈寒曾经看不懂,此刻却有些懂了。

她顿了一瞬,说:“好孩子。”

虺的眼里似有泪。

忽然间他一声龙啸,一尾巴就抽开了她。此刻陈寒正满心消弭天道,乍然被如此攻击,半点也未能防住,直接被抽飞了出去!

朱雀鸟连忙去救她,而虺则最后看了陈寒一眼,于天地间昂扬叫了一声。猛然逆转了身形,将自己重重的向地上砸去!

陈寒刚稳住身形,雷龙落地的巨大动静甚至造成了x市内的轻微地震。

陈寒的眼被烟沙血污蒙住。

烟沙散去。

那条巨大的、黑色的雷龙如幼时一般蜷着,黑色的眼睛湿漉漉地,弱小的让人觉得是一条蛇。

龙骨剑因为他自上而下的冲撞深深地贯穿了他的头部,天罚是来的如此迅速,他甚至连句话都说不出口,便死得无声无息,经脉寸断。

朱雀鸟化为了人形,她扶着陈寒。

陈寒上前查看,黑色的雷龙消散了。

他杀天道,拖着天道一起,消失在了弑祖弑君的天罚里。

陈寒只是伸出手,如记忆中的那般拍了拍他的龙角,虺就像是座沙雕琢的像,风且一吹,便散进了风中。

暴风停了。

陈寒听见了东皇钟沉闷而悠远的钟鸣声。

她双膝一软,跪在了地面上,龙骨剑从她手中脱落,陈寒彻底昏死了过去。

她回答了盘古:“我怕死,我想活下去。”

第71章 西王母07

天道崩散的第一瞬, 承天道的昊天便先察觉到了。

他猛地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尚未下达命令,与他共事了百年的少羽便了然于心, 即刻下界善后。

昊天的眼里隐隐有水光。

近三千年一轮回的计划, 从头至尾,虽出了无数意外和差错, 终究最后一步还是做完了。

昊天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干,他干脆直接坐在了天帝宝座下的玉阶上, 毫无仪态可言。他仰着头看着上方, 张开手, 轻轻一拨——大殿上的琉璃瓦如云般散开,露出越发灿烂的天空。

星轨围绕着这颗蔚蓝的星球旋转着,虽然创造了它的父亲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丝痕迹也被消散了干净。

可这天真蓝呀, 这海真广。

昊天坐着坐着笑出了声,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他总算是没有辜负昔年在那场洪水中陨落的伙伴期望。

空荡荡的宫殿里似乎又热闹了起来, 他似乎又回到了三千多年前。

昊天能感觉到自的元神一点一点的轻了起来,他能感受到在天道在消逝,承天道的他在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天地在邀请他, 邀请他接替盘古,成为新的意志。

昊天微微眯起了眼,看着天地的眼中首次仿佛蕴尽了宇宙。从盘古开天辟地至今,三皇已落, 四神仅剩朱雀。他熟悉的人和世界其实早就被时间埋葬了。那他是不是也该迎来自我的埋葬?

他向着遥远的太阴星,渐渐的探出了自己的手——

“昊天,这是你的称号,你的名字是什么呀。你看,我叫黎芒,而你没有名字,我要叫你救命的时候很难办啊。”

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小鬼的声音。

她踢着路上的石子,怀里是一堆人间的垃圾食品,远远看着刻意保持距离的自己,闷声闷气的问。她看着自己,语气烦闷,眼睛里却闪着狡黠又蔫坏的光。就像是一只狼披上了梅花鹿的外皮,要是不小心被骗了,顷刻间就会被她剥下一层皮来。

这只伪装着的可恶小狼崽离了幽冥,她活在人间世里,吵吵闹闹,热热亲亲。

人间的这场浩劫,鬼帝在镇压幽冥的同时,有没有记得将她好好地保护起来呢?

昊天指尖一顿,刹那间思绪回笼。先前那股缥缈又不可捉摸的感觉已经一触即离,他站了起来,看着天,慢悠悠道:“陈寒说的对,天行有常——世界自我运行就好了,不需要别的意志。”

他再也不去看天,起身背手而立。

他是笑着得,轻松而惬意。

昊天想,天道不在了,他也没成了天道。造物主与天地的最后联系彻底消失,从此以后,这天这地,算是彻底与混沌划分了干系,也与他们划开了干系。

不过这样一来,所谓的“至尊帝承接天意”就成了笑话。昊天想,他得赶紧给自己找个新名字了。

就在“至尊帝”突然顿悟人生大道,决定将一切抛弃丢给少羽,做个悠然神仙(少羽:这些年抛给我的难道还不够多吗?)的时候,赵明在哭丧。

他捏着枚珠子站在居民区里左盼右盼,才终于盼着东皇钟里走出了人影。

那是个穿着红衣的漂亮神仙,陈寒在她的怀里,浑身上下都是血,面色白的像一张纸。

赵明的心里当场就崩溃了。

他碰得一声跪在了地上,也管不了周围人向他投来奇怪的视线,哑着嗓子就哭道:“师姐——!”

他这一跪一哭,将隐了身形抱着陈寒的神君倒是吓了一跳,连话都来不及说就先被赵明堵了回去。

赵明哭着说:“师姐,你老是叫我量力而行,到了你自己怎么就做不到。打不过你可以跑嘛,天庭又不是就只有咱们两个神仙。”

陵光神君:“……”

赵明又说:“你这样,我怎么和阿姨交代,难道要我改姓陈去替你尽孝吗?”

陵光神君张口,想要说什么。

赵明最后伤心地说:“你就这么走了,我会被祖师爷打死的。”

陵光神君:“……”

陵光神君忍无可忍:“你再这么咒下去,陛下才怕是要真的不好了。”

赵明闻言更伤心:“哭都不让人哭吗?我师姐都没了,你有死过师姐吗!?”

陵光:“……”

陵光没了法子,她从来没有见过赵明这样的人!

陈寒原本昏昏沉沉地睡着,如今就是想睡也睡不下去了。她甫一张口,先吐了满身污血,吓得赵明连跪都跪不稳。陈寒气若由虚:“我本来没死,你再嚎下去,恐怕就真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