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老宅灯火通明。

叶家成员却各自忙碌,阮雪曼泡了玫瑰花浴后进了楼上的美容室,由叶家特聘的专业spa师为她服务;叶鹤城一到这个时间准点守在电视前看着极其无聊的家庭剧,边看边笑;阮雪琴坐在客厅的茶案后清言寡语地练习茶艺,幽幽茶香萦绕她的周身;叶渊今天是晚航飞往外地不在家;叶玉因为身体不适早早就寝了;叶澜在自己房间里一关关过着植物大战僵尸,连续玩了好几天的她哪怕是一出门耳朵里也全都是咀嚼的声响。

而叶鹤峰在书房,房间的光线很暗,他坐在黑色沙发上燃了支雪茄,沙发对面坐着的是年柏彦,他没点烟,亦没抽雪茄,而是沉默不语地品尝茗茶,很快,叶家的老管家进来换走了凉茶,端上刚刚沏好的热茶,这茶,正是楼下阮雪琴的杰作,芳香悠长。

“看来,小玉能不能离开娘家搬到你的四合院还有待商榷了。”雪茄青白色烟雾袅袅升腾,叶鹤峰沟壑苍老的脸变得模糊。

年柏彦一言不发,把玩着手中茶杯若有所思。

“不利的消息是被你平息了,但是柏彦呐,你的心是乱了。”

年柏彦微微抬眼,放下手中的茶杯,“对不起。”

叶鹤峰轻叹了一口气,摆摆手,“你也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其实当初你同意娶小玉,原因我是明白的。”

放置茶杯边沿的手指微滞了下,但很快便被年柏彦压下,他再次端起杯轻抿了口茶。

“你始终觉得叶家对你和你弟弟有恩,所以在我提出让你娶小玉过门的时候你才没拒绝,因为在你心里,这也许是最好的报恩方式。”

年柏彦抬眼看着叶鹤峰,“叶家对我有恩,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你的心思我明白,走到今天这步其实是我害了你,我明知道感情的事是无法勉强的,却还是希望我女儿能得到幸福。”叶鹤峰的目光看上去苍凉了很多。

“这桩婚事当初也是我同意的,我并未怪您。”

“那么我问你,还能回到从前吗?”叶鹤峰的身子稍稍探前,以询问的态度。

年柏彦略微思考了一下,再抬眼时神色认真,“之前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缘分这个东西我也向来不相信。但遇上了就是遇上了,董事长,就算一切都平息了下来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唉……”叶鹤峰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是如此回答,看向他的眼有些痛心,“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体弱多病的大女儿,一个是亏欠多年的小女儿,哪一个我都不想看着她们受伤。柏彦呐柏彦,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对不起。”他今晚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真心喜欢小叶的吗?”叶鹤峰直逼主题。

这一次年柏彦丝毫未犹豫,目光笃定,“是。”

叶鹤峰征楞了一下,“那,小叶什么意思?”

年柏彦眸底的光渐渐收敛,如在星际间陨落的流星最终灭了微弱的那一缕光,他苦笑摇头,唇角多少寂寥,“怕是希望与我再无瓜葛吧。”

“小叶是明智的。”将雪茄放在一旁,叶鹤峰欠身拿了只茶杯,心事重重斟茶,“当初我是希望小叶进精石,因为她是叶家一份子,但现在她的离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不是我偏袒小玉,事实上我更怕小叶受伤,你毕竟是她姐夫,你和她的关系不管如何处理最后受伤的总是她,在男女这种事上,哪怕男人做得再不对受谴责的大多数却是女人,当初小叶的妈妈就是看透了这一点,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进退,所以才会更令我内疚一辈子,小叶跟素秋一个性子啊。”

“董事长。”年柏彦淡淡道,“离婚这件事我也不是说说而已。”

“柏彦,你和小叶的事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就当放小叶一条生路。”叶鹤峰情绪有点激动。

年柏彦轻轻摇头,语气肯定,“人这一生都有做错决定的时候,那么自然也要给彼此修正错误的权利。我坚持离婚,是因为叶叶,我想以最正确的身份去见她,也是因为小玉,她需要的压根就不是我在她身边。”

“你以为你离了婚身份就能摆正了吗?”叶鹤峰敲了敲桌子,痛心疾首,“你要外界人怎么看?别人该怎么想小叶?精石上下又该怎样评价你?”

“必要时,我不介意失去精石总经理一职。”年柏彦平静中突然扔出重量级炸弹。

“什、什么?”叶鹤峰愣住。

“至于叶叶,我想我会有办法安顿好。”年柏彦的眼神变得柔和,“我希望她有个独立的空间,不受外界干扰的空间,更希望这个空间是由我提供。在这个空间里她可以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这也许就是我想去用心爱一个女人的方式。”

“荒唐!”叶鹤峰急得直拍桌子,“精石不但是我的心血,也是你父亲的心血,这是两家的企业你怎么能说退就退?柏彦呐,你要以大局为重!”

年柏彦眼前的茶凉了,心却是热的,看向叶鹤峰的眼噙着浅浅的笑,“人这一生总要自私一回吧。”

叶鹤峰看了他良久,“看来你是铁了心了。”

“如果真到那步的话,的确如此。”

“小玉呢?她什么意思?”

年柏彦眉梢染上思考,“她还在考虑,不过看样子她要点头,不容易。”

叶鹤峰沉默了。

“所以首先要取得董事长您的谅解。”年柏彦看向叶鹤峰,一语中的,“因为遇到了叶叶,我才不想这一生来重复您的悲剧。”

叶鹤峰的身子蓦地颤了一下,眼神成了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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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八月末。

这个月份,清了荷香,淡了月色,多了蛙鸣,高了天空。

古街狭窄,屋檐相对,成一线天,两侧小楼相依,隔街携手授碗,这是古镇固有的姿态。水流蜿蜒小镇的每一处,如供给的血液源源不断。老船夫摇着船桨,跟着收音机哼着小曲儿,木船便慢悠悠地漂移在水中央,偶尔能听到来往小船上船夫相互打招呼的声音。

老船夫跟他们一样口音嚅软婉转,连哼曲的强调都透着江南人的秀气。素叶坐在木船里,身子跟着船只轻轻摇晃,透过小小的窗口可见两边灰瓦白墙的小楼,有外来人在青石板上悠闲散步,也有本地江南女子曼妙轻笑。

看着看着,素叶突然想起一段话来: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耳畔是阴柔的曲调,哼哼呀呀中她多少听清了些歌词:偶然间人似缱,?在梅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

这曲子听了让人静心,就好似人在船中,船在水中,顺势而下,不做挣扎不必思虑。渐渐地,这曲调催眠了素叶,又或许是船只慢摇摇的节奏令人想要昏昏欲睡,总之,她的眼皮重如千金慢慢阖上。

清风从船蓬钻了进来,拂动了她的长发,如海草般蜿蜒了下来。

“潸潸三河引魂

点,幽幽幽冥青灯

过,长长长巷几深

拂,萧萧晓雪满身

夜夜夜里寻问

访,千千千阙千城

梦,前世前生……”

“啊——”素叶蓦地惊醒,瞪大了双眼四处观望,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睡着了。抬手擦了下额头,她才发现冷汗直流,刚刚在她耳畔像是有人念叨了一段话,那声音犹如从天际飘散而来的空灵虚无,配合着怪异的背景音乐。

好像是什么长巷青灯?

老船夫探进头来,笑呵呵道,“睡着了?”

素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耳畔又是收音机中哼哼呀呀的曲子:?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皱了皱眉头,终于忍不住问了句,“船家,这什么曲子啊?”

“没听过吗?这是牡丹亭中的江儿水,在我们这儿啊,这可是家家户户都会唱的。”老船夫一脸的骄傲。

素叶这才想起,此地是昆山千灯镇,正是昆曲的发源地。

“船家,刚刚歌词里面有没有唱到什么长巷青灯的?”她总觉得刚刚的梦境很真实,连同那声音就好像是很久之前听过似的熟悉,再努力地回想里了一下后补充道,“哦,有一句叫什么潸潸三河引魂的。”

老船夫摇摇头,“我一直放着的是牡丹亭,可没听到你说的这些歌词。”

素叶揉了揉额头,怆然若失,看来刚刚真是做了场梦,抬眼看出去,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整个古镇像是笼罩在薄纱之中,美得堪比青黛山水画卷,正应了刚刚牡丹亭的那句阴雨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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