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起了风,甚至扫落了雨点下来,霹雳啪吧地砸在树叶上,树枝在风雨中如张牙舞爪的四肢,落下一地飘摇的影子。

素叶与蒋斌两人吃完晚饭时雨恰巧也停了,只有清凉的夜风,还掺杂着雨尘的气息。

走到停车的地方时,素叶瞧见了一地残败的白兰花,有些被车轮碾成了泥,不知怎的她的心口就疼了一下,看着满地的白,忽地想起当初在千灯镇时一树的纷纷琼花了。

蒋斌执意送她回家,素叶原本心情也不大好,从吃饭到上车,长安霓虹掠影扫过时,她大多数是沉默的,蒋斌多次想从她嘴巴里得到些讯息试图加以安慰,但她也只是抿唇一笑应付过去。

直到车子到了小区,正巧里面有一辆车子迎面出来,里面的人没下车,却在与蒋斌的车子擦肩而过时,素叶透过挡风玻璃将身边的车子看个清楚。

是精石的车。

开车的是精石的司机,副驾驶位上坐着许桐。

素叶的心口像是被银匠手中的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似的,难以言喻的感觉蜿蜒清晰,心口撞击得有点慌乱,气息也开始了促急。

是刚刚从机场回来吗?

很显然地,许桐也看见了素叶。

隔着挡风玻璃,素叶还是看见了许桐愕然的神情。

但蒋斌不认识许桐,车子也就这么擦身而过,一个进到了小区,一个离开了小区。

车子停好后,蒋斌又提议送她上楼,搁平时,素叶绝对不会同意他的提议,但大脑不经意掠过刚刚精石的车影,外加许桐的神情,她沉吟片刻,然后同意。

按电梯的时候,素叶的手指有点微微地颤抖,电梯里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木质香,很好闻。

开了房门,素叶迈步进门,室内有男性的气息,是他的气息,还有微弱的烟草味,混合着熟悉的气流一并呼吸入肺。

她故意视而不见,微侧了身,看着蒋斌扬声,“谢谢你今天的晚餐,前阵子我新添了春茶,我拿些给你当做回礼了。”

蒋斌笑道,“那多不好意思,你请我进去喝一杯茶就行了。”

素叶微微翘唇,耳朵却像雷达似的迅速捕捉到幽暗中愈加离近的脚步声,沉稳,熟悉。

她还没等回话,玄关的灯就亮了。

素叶没惊奇,倒是蒋斌吓了一跳,顺着灯光看过去,却愕然发现玄关处站着一高大挺拔的身影,头顶的水晶光均匀地将他笼罩,将他面容的每一处轮廓线条都映得透亮,却唯独那双眼,深邃幽暗的眼,无法汲取一丝一毫的光亮。

而素叶也转头看过去,心脏不经意砰然了一下,又很快地恢复了平静。

是他回来了。

的确是回来没多久,还没换上家居服。他穿得很简洁,白衬衫黑色西装长裤,身上的颜色令人一目了然,但平静的神情就令人不得不细细品味了。

但很快地,年柏彦的唇角微微上扬,是标志性地微笑,走上前,目光从蒋斌的脸上扫过,落在了素叶的侧脸上,语气也淡淡的,轻柔。

“有客人来了?”

虽说嘴上把蒋斌当成客人,可年柏彦丝毫没做出欢迎客人登门造访的举动来,他健硕的身子直接挡住了房门,双手插兜,看似悠闲轻雅极了,又成功地逼走了蒋斌想要进门的念头。

素叶成了局外人,冷眼旁观。

她承认自己这一刻挺卑鄙的。

蒋斌很快地便将眼中的诧异压了回去,应付性地看着年柏彦笑了笑,伸手道,“你好。”

“你是叶叶请到家里的客人,照例说应该请你进来坐坐,但我刚刚下机,这个时间也想着早点休息,所以很抱歉,改日我回请。”年柏彦没伸手与他相握,依旧伫立在光晕十足的灯光中,唇角似笑非笑,不动声色地将一句听上去很客气的歉意实则话外有话的话甩了出去。

蒋斌也不笨的,听出了他的弦外音,也读懂了他告诉了自己,两人目前是*关系的事实。

就算年柏彦不说这句话,蒋斌从他穿着的随意也能猜出个大概了。眼前这个男人虽说穿得尚算正式,但衬衫领口的扣子是敞开三颗的,露出些许胸膛,衬衫袖子也是挽上去的,露出小臂,手腕处还隐约有戴表的痕迹,却没有腕表,说明他是将表摘下来了。

试问,哪个男人去女人家会这么随意?更何况还是像年柏彦这种身份的男人,除非,这里是他住的地方。

蒋斌收回了手,笑容看上去略有尴尬,他看向素叶,却见素叶目光明亮淡定,就倏地明白了,怪不得她会同意他上楼,原来是想着让他彻底死心。

“小叶,时间也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蒋斌说这句话时声音也有点不自然,虽说是笑着,可眼里有了一丝挫败感。

素叶轻轻抿唇,开口,“不好意思啊。”

蒋斌努力挤出一丝笑,没多说什么,看向年柏彦,冲着他点了下头,而年柏彦也微微点了下头当做回礼,蒋斌便离开了。

关上房门,素叶低着头换了拖鞋,没吱声,进了客厅。

年柏彦微微眯了下眼睛,跟了上前。

将包扔在了沙发上后,素叶对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视而不见,转身要走。

“给我坐下。”年柏彦不动声色地命令。

嗓音很沉,像是压抑着一场暴风骤雨的来临。

素叶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独断独行,直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谁允许你单独出去跟男人吃饭的?”年柏彦秋后算账。

素叶抬眼,极淡的口吻,“你给我的那些条条框框中,貌似没有这条吧?”

年柏彦的脸色沉了,“我也要求了你的忠诚。”

“忠诚?”素叶忽地笑了,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脸上的笑深深刺痛了年柏彦,语气愈发地不悦,冷讽,“还是你现在突然变得爱岗敬业了?我记得你说过,他只是你的一个客户。”

“年柏彦,我就是跟他一起吃饭了,怎么了?”素叶语气犀利,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年柏彦的拳头悄然捏紧,手背上的青筋凸出,盯着她一字一句,“你好大的胆子,素叶,你想把绿帽子戴我头上,有掂量过你的胆量吗?”

以前的素叶,跟这个男人见面时至少还会对他有所顾忌,但今天,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那男人带回家的行为,在年柏彦的眼里,无疑是在向他的权威挑战,她这是公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素叶也豁出去了,言语之间毫不客气,“我和你之间,有必要谁一定要忠诚于谁吗?”她自认为忠诚是相互的,他想要她的忠诚,那么他自己呢?

这句话是她对他行为的控诉,可年柏彦听了,却勃然大怒,大掌“啪”地一下拍在了茶几上,茶几上摆放着的花瓶也被这力道震得晃动了两下身子,如这巴掌拍在素叶身上,可想而知后果如何。

“素叶,我一次次视而不见那是还相信你心里有那条底线,我一次次容忍你的欺骗那是还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不说话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你的客户吗?你真当我不知道他是谁是吗?他不就是跟蒋斌同名同姓的人吗?但是你给我睁大眼睛看好了,他是叫蒋斌不假,但他充其量只是个会点攀岩技术的公务员,你真当他是那个从山峰上掉下来的蒋斌吗?”

素叶愕然,没料到年柏彦会突然这么说,更没料到他会知道这个蒋斌的一些事情。

“就这么一个男人,你先瞒着我跟他相亲,然后又背着我一次次跟他见面,先是在公司,现在又是家里,这是我看见的,还有我没看见的!”年柏彦不是没跟她发过脾气,但像今天这么抖之前的事还是第一次,更甚者,他的嗓音近乎可以将房顶掀起来了,这也跟他平时越是大怒就越沉默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起身,大手猛地扣住素叶的后脑,逼着她不得不直视他的双眼,那怒火就明显地在瞳仁间滋生窜起,不再那么深邃难懂,显而易见的动怒。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今晚他能把你送上楼,他的心思就昭然若揭了!素叶,别告诉我你不清楚他想对你做什么!还有,你真以为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巧合吗?你以为你跟他很有缘,你以为他跟那个蒋斌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但事实上都是他早就查好了故意接近你才那么说的,当年你在尼泊尔出事的时候,他蒋斌还在国内进行公务员考试,你攀岩那天正好就是公务员考试的日子,他怎么可能会在尼泊尔出现?”

年柏彦压下脸,鼻尖近乎贴上她的,“就连他的名字都是假的,他压根就不叫蒋斌,他户口上的名字是蒋伟!”

素叶愣住了,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事,而眼前的男人,很显然是查明白了所有的事,只是始终保持沉默,一直不说罢了。

这个叫蒋伟的男人为什么要故意接近她?为什么要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说自己叫蒋斌?他是早就改了名字还是见她的时候改的名字?如果是后者的情况,那么只能说他早就知道她,并且以蒋斌的名字来跟她见面,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