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是啊,这倒是老祖宗穿下来的法子,历朝历代都是如此!”顾炎武笑吟吟的点了点头,朝林风笑道,“汉王如此遵行,也不算令人意外!”

他到底想说什么?!林风当下打起精神,定定的看着顾炎武,“老先生,您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有不同的方略罢了?!”

“正是如此!!”顾炎武果然点了点头,随手把烟袋搁在桌子上,正色道,“敢问殿下,如今我大汉财力如何?!”

“财力?!……”林风微微一惊,随即大笑道,“我大汉财力一向丰裕!——先生何出此言?!”

“丰裕?!”顾炎武摇头笑了笑,不屑的哂道,“不见得吧?!”

林风咳嗽一声,“顾老——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好罢!”顾炎武微笑点头,“臣得殿下关爱,在京久矣,故我大汉往事,倒也还听得一些,这里久给大王算算银子罢!”

他咳嗽一声,振奋精神道,“我大汉起兵之初,夷灭伪清朝廷,收其国库、内帑,据言,折合白银约莫四千余万两,对否?!”

林风稍稍犹豫,随即点头道,“不错!”

“此后备战、扩军,收降、赏赐有功人等,大战图海,仅半年时间,就用掉了将近一千二百万两,是吧?!”

林风一想起这件事情就头痛,这军队果然就是大投资,真是烧钱的东西啊,当下闷着脸道,“攻下天津、保定得了六十余万,不过为了整肃人心,绥靖地方,安抚投降官员,遣散俘虏什么的,又花了不少,总数是一千三百五十余万两!!”

“是了,汉王殿下于此事上做得极好!古往今来,许多揭竿而起的英雄豪杰,就有不少在黄白之物上吝啬,结果失尽人心,而汉王于数月之间安息地方,收拢人心,一载之内及举兵四向,人人效命,除了大义人心在外,这白银可是帮了大忙!!”顾炎武笑嘻嘻树起一支大拇指,“许多人都说汉王鼎立之初太过鲁莽,银钱散发太过泛滥,真书生之见也,须知乌合之众乃令行禁止,除恩威之外更无他法——殿下您可知道,您就是在此数月之间得了兵士归心,于是伫立不败,呵呵,由微知著,汉王真是做大事的人!!”

“哪里、哪里,”林风心中好受多了,当下笑道,“先生太客气了!”

“得直隶之后,汉王又做了三件大事,一件是开港天津,起大船,走海路通南北,此事听说殿下亦耗费巨万,是也不是?!”

“不错!”林风点头承认道,“明面上的账不到两百万两,不过那是给施琅和杨海生零用的,实际上的大头是在戴梓那边,火炮、蒙冲、甲胄、兵刃以及士兵训练安置等等陆陆续续投入不下四百万两。”

“另外两件那就更为骇人听闻了!”顾炎武大笑道,“以新立之朝收流民数百万,毁皇宫禁地为百姓冷暖,如此英雄豪气,顾某其实虽远在江南,亦不得不钦佩得五体投地!!”

这回不待顾炎武说明,林风便自己交代道,“好吧,老实说那几百万流民可差点逼得我上吊,光买粮食就花费了两百多万两白银——您也知道,糟运一断,那时候粮食布料贵得离谱,此后为了安置他们,咱们又差点和马英将军开仗,最后虽然招抚了他们,但后来收编部队、遣散老弱、更新装备又花费了三百多万两。”

“汉王仁义,”顾炎武笑道,“那一年您可是只有支出没得进项,直隶一省的钱粮您可是都免了!”

“可不是么?!”林风苦笑道,“您看我容易么我?!好吧,好容易和晋徽商会达成协议,帮忙把流民屯垦安排妥贴了,那边满洲八旗又来折腾,没得办法,咱们又得去辽东打仗,嘿嘿,一场大战打下来,人死了几万,银子花了五百多万!”

“不是攻取辽东,殿下收缴白银一千五百余万么?!”

“那时咱们大汉粮荒啊,本王差点都没得戏唱了,为了找粮食甚至和朝鲜撕破了脸面!”林风无奈的道,“有银子有什么用?能吃能喝么?买东西都没地方买去!”

“不过老臣听说晋徽商会从山东、江南买来了一批粮食救市!”顾炎武笑道。

“屁!!那是高价粮!”林风忍不住骂道,随即摆摆手,“算了,在商言商,这个也没什么说的,到底把东西从南边运过来也不容易!”

“是了,当时又恰逢葛尔丹南下,喇布进犯安徽,大汉两线猝起战火,不得已,于是大汉又得调兵出征?!”

“是啊,本来咱们大汉官府也不至于没粮食养兵,光吃饭还是有点红薯土豆的,不过这不是又要打仗不是,难道真的不储备一点粮食?!于是没得办法,还是得斟酌着买进了一批!”

“所以此次南北大战,咱们大汉又耗费白银上千万,粮草四百多万石?!此外还背上了山西、陕西两个大包袱,”顾炎武眯着眼睛,微笑道,“所以老臣这么一算,咱们大汉自起兵一来,向来都是开支远远大过进项,而殿下却怎么说得了‘宽裕’二字呢?!”

林风尴尬万分,当下面红过耳,转头道,“咳……咳……寡人的意思是说……这个眼下……这个虽然花费大了点,但银子还是储备了一些的,暂时不用着急!”

“恕老臣不恭,”顾炎武肃容道,“为长远计,难道殿下就没想过有朝一日,殿下会有着急的一天么?!”

林风默然不语,沉吟半晌之后,忽然问道,“顾老先生,请问这件事情和铸造元兴新钱有什么关系?!”

“自然大有干系!!”顾炎武笑道,“老臣这几日走访了不少商家,与此辈商贾纵论经济,倒也是大有裨益!”他看了看林风,“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数年之前,您曾亲自下过诏令,委晋徽商会会长许淡阳为‘大汉商税委员会’总知事,以为朝廷与官府上呈下达之用?!”

林风定定的看着顾炎武,严肃的道,“老先生,咱们别再在绕来绕去了——老实说罢,您今天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顾炎武毫不退却,正正的和林风对视,昂然道,“老朽一生治学,兼有游历天下,知天下人,晓天下事,今日之来,正为大汉百年计!!”

“愿闻其详!”

“汉王一代豪杰,器宇宽广,诚数百年来之未有也,故顾某亦敢冒死劝谏,”顾炎武朗声道,“臣想请汉王开万世之先,将国家财事,委于商贾之家!”

林风大惊失色,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位大儒,不能置信的道,“你说什么?!!——你要我让商贾们高居庙堂?!”

“商贾儒者,无非门户之别而已,有何高下之分?!”顾炎武不屑的道,“儒生能出将入相,那商贾就不能么?!某为利国利民计,岂为儒家一宗为偎犬之吠?!”

我的天,这还是“大儒”么?!林风的脑袋进入了真空状态,疯了,真是疯了,看来这个时代的儒生真的都是疯子,怎么和自己所了解的根本就是两回事?!!

呆了半晌,林风方才呐呐的道,“……老先生,您的意思是,让这些商贾做什么?!”

“象今日之‘大汉行兵事权掌总参谋部衙门’一样,将户部衙门从朝廷里分离出来,单列为一部,然后委以商贾事之,同为国家鼎足,”顾炎武坚定的道,“如此,我朝必定物埠兴旺,国库充盈!!”

“将……将户部从朝廷里分离出来?!”林风怔怔的看着顾炎武,结结巴巴的道,“……还单独成为一个部门?!……”

“不错,”顾炎武点了点头,表情凝重,“此事定然多有阻力,急则定欲速不达,故为权宜计,老臣以为,可在数年乃至数十年之间逐步推行,所以而今第一步,便可从铸造元兴新钱开始!!”

“第一步……”

“正是,”顾炎武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老臣及太学总知学事黄宗羲大皆以为此事可行,前日就曾与许淡阳等人多次详谈,言谈之间,许会长就曾言道,愿为殿下效力,为大汉总揽票号钱庄事!!”

林风有些疑惑,“总揽票号钱庄?!……”

“不错,晋徽商会财力雄厚,人脉宽广,兼之信用卓著,可以任事!”顾炎武解释道,“所以现下大可以借此次铸造新钱之事,将此大政委任与大汉商税委员会,然后开设一所‘大汉钱庄’,放下户部之权力,既为流通之便,又以监管天下钱财,如此以商贾盈衡之道理财,岂不胜过户部老蠹甚多?!!”

林风恍然大悟,云山雾里绕来绕去,说了半天,原来是要搞国家银行,这个主意真是疯狂。

第十六节

理所当然的,顾炎武的施政建议遭到了朝野臣工的激烈反对,不过,虽然是激烈反对,但这件事情还是完全按照中国传统的政治步骤来走的。

群臣的第一个顾忌就是林风的态度,林风在此事上的态度颇为令人捉摸不透,就中国的政治传统来看,关于将铸币以及管制天下票号钱庄的权力下放给晋徽财团的政治提案堪称“乖戾荒诞”,很多人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所以出于舆论考虑,虽然是顾炎武提出来的,汉王殿下并没有对此进行表态,但是众人都很清楚,此事如果汉王心中没有一定的想法,那么无论它如何只好都只能永远在中南海上书房挂着,但现在这些东西既然已经通过朝廷邸报公而示之,那就说明汉王一定是对这件事情有了非常的兴趣。

在朝廷风评之中,林风是一位“雄主”。什么是雄主?站在历史典故的角度来看,这个词是褒多于贬,在很多场合下被认为是一种佳称,这种君王的特征就是有作为,善于驭下,政治能力很强,而且同时大局观念非常清醒,为人往往非常固执,一旦有了自己的意见,其他臣下一般非常难以改变,这是好的一面,而坏的一面就是心思莫测,喜怒无常,而且最令人畏惧的是,雄主是最不怕杀人的。

这个评价确实算不上什么错误,就当今林汉帝国的情形来看,自从林风剿灭伪清,入主中原以来,驱逐鞑虏,恢复衣冠,崇敬礼教,赈抚流亡,劝农扶桑,鼓励工商,历经数年努力,中国北方地区大体上已经从战争状态中走了出来,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个情况的出现,就已经证明了林风的政治能力——但是,附着在这个表象背后的是北京城的数次大屠杀和大清洗,辽阳屠城、山西坑俘,数十万阻挠他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经过这么多的风雨之后,林风现在已经变得对生命相当之漠视,这种人格上的扭曲不是一天两天的结果,应该算是这个政治环境下必然,所以现在如果为了争取政治上的成功,再杀一个几十万、上百万人他也绝对不是什么很在乎。

大汉官员们的顾忌也就在这里,在中国社会,揣摩上意是做官的第一要务,是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在这个大背景下,什么清官、爱民之类都只能是成功官僚的政治作秀——试想如果官都做不下去,还怎么有条件去照顾自己治理下的人民?!所以当没有明白林风的意图之前,李光地、陈梦雷等一众中央大佬在第一时间之内保持了缄默。

第一个有分量的声音来自辽东奴尔干地区。这也是一件非常之令人奇怪的事情,顾炎武上奏,林风朱批转发邸报发出去将近一个多月,北京、直隶以及临近山西都没有发言,反而是最为遥远的边塞省份对此质疑,这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滑稽,不过在这个时候并不是整顿这种潜规则的时候,众人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个关乎大汉帝国国家走向的政策上来。

上奏驳斥顾炎武的奴尔干巡抚张书玉。张书玉是江苏镇江人,字素存,号润浦,伪顺治十八年进士,原本是伪清康熙朝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林风入京之后被俘,八个月之后投降效命。这并不是很奇怪的事情,自从林风击败图海、彻底铲除满洲八旗之后,原来的心存观望的许多清廷官员都意识到“天命更替、乾坤易转,非人力可挽回”,于是纷纷投降大汉朝廷,因为林汉朝廷开国之初,本朝科班大多还都在州县上转悠,所以现在帝国的主流官员都是这些“反正”的伪清官员。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官员们还心存忐忑,因为就传统来看,“前朝遗臣”不论怎么能干,不论作出什么样的丰功伟绩,都能够被“贰臣”这个字眼一棍子敲死,很少有能讨到好的,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的投降背主行为。

他们和周培公、李光地、陈梦雷等人是完全不同的,李光地和陈梦雷投靠汉王的时候都是微末小吏,默默无闻,按照规矩来说这种状况可以被认为是“大隐隐于朝”,所以当与林风君臣际会之后,便立即忠心效矢志不疑,作出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最后“一举成名天下知”,而没有人说他们是气节有亏。

中国人的气节观念也是有一个潜在的度量衡的,责任和义务在此锱铢分明,小吏造反不是卖主求荣,所以萧何不是坏蛋,但反过来说,做官做到巡抚、布政司等,那就是“君恩深重”,不能轻易背叛,否则就一定会受到舆论谴责,而就算百年之后,青史之上也必然被史官责难。

张书玉就是属于这种情况,他在投靠林汉朝廷之前就是伪清大臣,庶吉士出身,历任内阁学士、经筵讲官、翰林院掌院学士、吏部侍郎,正正经经的朝廷大员,而且清廷对他也确实仁至义尽,他的官仕之路就是非常之传统“宰相之路”,清廷两代皇帝都是把他当成预备宰相来培养。所以在这个时候社会背景下,他的背叛是很受人诟病的,他做人应该压力很大。

但是他现在跳出来第一个质疑林风转批的奏折,这很反常,林风初一看到奏折的时候,心中的确实感觉非常古怪,平心而论,林风对待这些前清降臣也是非常不错的,就现在来看,清廷留下来的而又愿意投降的官员,只要是有本领,基本上都已经是位高权重,最近的朝廷改制小组,领头的李绂就是降官,除此之外,现在的户部尚书陈廷敬、礼部尚书徐学乾等大员也是降官,更有甚者,象张英、张书玉等能力较高,有地方施政经验的还被授为封疆大吏,信之任之,毫不疑虑,礼遇恩宠到这种程度,纵观整个中国历史,也是非常罕见的。

当仔细浏览全文之后,林风才回过味来,发现自己确实想得岔了,张书玉之所以敢于上这封奏折,确实还是有所持仗的。张书玉是奴尔干巡抚,而众所周知,奴尔干地区地方贫瘠,民风刁悍,少数民族部落名目繁多,就现在帝国的疆域来看,可谓是第一难以治理的地方,本来按照林风想法,这个地区历来就是中国的战争策源地之一,他是打算把汤斌这员干将调过去大干一场的,不过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倾入大量的白银进行边疆建设,但当前国家还未统一,这么干情况不允许,所以在群臣的劝谏下,他把这个计划暂时搁浅,选派了一个干练的老派大臣过去好好招抚恢复。

张书玉的巡抚就是这么来的,他的辖区情况很复杂,而又因为是边疆行省的关系,他的权力也非常之大,因为战乱未靖,奴尔干将军马英经常奉命调兵出征,所以基本上一省之内的文武大员都得受这个巡抚节制,现在他除了管理一省的民生政务之外,还可以指派三个旅的精锐部队出去剿匪,可谓文武兼备,是名副其实的“藩镇大臣”。如此荣宠信任,张书玉感激之至,所以上任之后办事非常用心。

他本人被称为老派大臣,这里是有缘由的,自从林风入主北京之后,推行了一系列解放工商,推经地方交流的政策,陆续取消了很多路引、路条、官照等束缚人口的政策,所以在林汉帝国的统治区域,商业活动兴盛无比,人口流动频繁,在很大程度上活跃了地方经济的同时,也招来了大批读书人的批判,对于林风的这种政策,中国南北士林看法不一,中原北方的老百姓在这个政策下得到了许多好处,所以北方士林大多褒多于贬,认为“圣人治世,凡民利者,我利也”,这个意识就是说,虽然有悖传统,但是圣人的思想博大精深,不是一个人两个任参悟得透彻的,但是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就是只要是老百姓得到了利益,国富民安,那就是符合儒家圣典的要求,是“得其神而不拘其形”,这种看法得到了林汉帝国官方的大力提倡,很有现实主义色彩,重在承认和实践。

但是南方士林就对此不以为然——这也是林风心中感觉很奇怪的地方,在他的认识之中,中国南方,特别是江浙一带在这个时期是商业氛围最为浓厚的地方,教科书中大吹特吹,自我标榜的所谓“资本主义萌芽”就是在这里搞的,从物质决定意识的角度来看,南方的读书人应该比北方儒生更加开放和激进才对,怎么反而更加保守呢?!这个疑问他至今还未找到答案,不过通过对舆论的关注,他还是了解了一些南方士林对他的评价。

南方士林认为这么林汉帝国这么搞属于违反圣贤教训的行为,属于“崇末抑本”,使中原地区的老百姓和读书人“追名逐利,世风日下”,从而令原本纯朴的村夫民妇“言必较锱铢,争必为银钱,”导致“我名教数千年教化之功,一夕尽丧,痛哉痛哉”,对数千年来中国人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耕为食,织为衣的行为规范进行犯罪,令他们痛心疾首。

这两种观点被人分出了派别,北方士林这派以顾炎武等为首,被称之为“新派”,而南方士林那一派则以昔日的“复社”老人为骨干,被称为“老派”,自从间隔纷起意见不一之后,两派儒生经常口诛笔伐,进行大规模论战,不过至今为止,倒也没有分出什么高低胜负,各有各的道理,谁也没办法说服谁。

张书玉就是属于老派阵营,非常仇视新派思想,自以为站在传统而正义的一方,顾炎武那派忘宗背祖的儒生在他眼里跟卓尔精灵没什么两样。就林风来看,他就是特别推崇“自己自足的小农经济”的那种官员,反对大搞商业,反对人口流动,反对对“士农工商”四字排行进行任何形式的改变,非常固执,有时候甚至显得不可理喻,这种精神上的执着甚至超过他作为官员对于官场法则的尊奉,为了自己的立场,他甚至不惜和自己的上司李光地争执。

当然,观念上的不统一并不妨碍林风对他提拔和使用,作为官员,他的行政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而之所以调任他为奴尔干巡抚,则是有另一方面的考虑。

众所周知,奴尔干地方贫瘠,部族繁多,在整个大汉帝国境内,是最为偏僻也是最为贫困的省份,生产力尤为低下,大部分部族不是游猎为生就是刀耕火种,缺乏粮食、缺乏衣物、缺乏食盐缺乏知识总之什么都缺,林风希望能够对这种困窘进行某些改变,当然,这里一半是出于对自己治下的各族人民负责,也是出于国防安全考虑,因为就历史先鉴来看,这些少数民族之所以兴风作浪发动战争,背后的动力不是别的,就是正是一件衣服、一口食物。

所以林风把张书玉调到了奴尔干,他认为这个岗位非常适合这个老派大员,林风信奉工商救国,但到底也知道小农经济虽然比较落后,但无论如何也总是比游猎和刀耕火种先进得多,所以把张书玉调到那边去,一个朝廷中枢少了个碍眼的,二个让张书玉教那些部族去种田开垦,把基本经济狠狠地抓一抓,有了财富积累、有了市场条件之后好去摘桃子。

因为汉军战斗力举世第一,马英将军暴戾残忍,在前一段时间各地部族亦是惶恐万分,所以张书玉几年日子也很好过,经过马英的努力之后,现在奴尔干地区的绝大多数都非常听话,基本上叫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不服就纠集臣服的部落出兵,一齐把造反的部落灭掉,男人杀光,女人和儿童分掉,在这种恐怖主义政策下,巡抚大人的各项命令基本上都落到了实处,没有哪个酋长和头人胆敢多话,实际上他们也并不反对种田,虽然这里面有一小撮傻瓜推崇祖先制度,讲什么xxx族是xxx山或者xx河流的儿子,不能象汉人那样去种地,但这种声音基本上都被无视了,因为对于帝国政府来说,现在的情况很简单——要么按照我说的去做,要么就去死,而且因为林风重视的原因,朝廷户部对奴尔干地区多有倾斜,两年来为了屯垦和开荒调拨了不少钱粮,所以这件事情的阻力就便得很小,因为站在部族的角度来看,有钱粮种子可分,那为什么不去种一下地敷衍敷衍?而且张书玉也并不是一味禁止部落迁移,只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按照各个部族的人口和势力,给他们划分了地盘,进行最初步的变相定居而已。

在军事上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前提下,张书玉在这两年取得相当不错的政绩,汉军征服辽东的第一年,奴尔干还是山头林立战乱不断,粮食布匹都无法自给,到了第二年,各种反叛就都被镇压下去,多数潜伏在山林中的部落被在封山、搜捕、围困、猎杀等血腥手段逼出大山,按照官府的命令屯聚开垦,而到了今年大汉建元改制的时候,奴尔干地区连流浪、逃亡的游牧民都被肃清了,所有的部族都拥有了红薯地、山坡玉米地和麦田,粮食基本上实现了自己自足,许多部族的妇女学会了木织机,能够对麻和棉进行加工,外省商队通行便利,本省出产的药材、皮货、牲畜、木材等特产换取了许多财富。

张书玉的收获当然不小,吏部每年考绩为优,而林风甚至在表彰诏书中亲切的称他为“国士”,在大汉朝廷的广泛宣传下,张素存大人因为“三年定辽”而传遍大江南北,连他在江苏的老父亦焉与荣焉,他的朋友,著名诗人吴梅村甚至为他写了一首长词,称奴尔干这个地方是“白山黑水,朔风烈,千古英雄,空束手……”而张书玉却能够“轻袍缓带,谈笑间,靺鞨俯首,乾坤定……”(注1),其词句恢宏,文采飞扬,直追苏东坡的《赤壁怀古》,天下人争相传诵,时人无不惊叹,张书玉亦得享大名,从而与汤斌、汪士荣齐名,并称为“兴汉三杰”。

鉴于如此,他上奏折反对林风朱批的邸报既然令人大感意外,又在情理之中。意外的是,此人是伪清降臣,按道理来说要夹着尾巴做人,没想到他竟然有胆子第一个跳出来“触逆龙颜”;而理所当然的是,他本人就是老派官员,而且誉满神州,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著名政治家,有足够的本钱对抗顾炎武的名望,同时他奉行的政策在奴尔干取得了空前的成功,这个实践成果绝对可以成为他验证自己政治理念的基石。

所以,当张书玉的奏折自奴尔干八百里加急抵达京师之后,如同点燃导火索一般,经过一个多月的蓄势屏声后,政治风暴终于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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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吴梅村没写过这首词,是笔者瞎编的,信笔涂鸦,各位见谅。

最近确实很忙,空闲功夫很少,所以更新很慢。

第十七节

自从朝廷决定建元改制之后,工部就获得了一大笔经费,开始对中南海的王府和各大官署进行改建,经过半年多的努力,现在汉王府建筑群的规模和面积都有了相当大的改变,而帝国也终于有了一个相当气派的朝会场所。

比起昔日的紫禁城来,这座宫殿显然有些逊色,虽然工部衙门也是按照皇宫的模式进行建设,但大汉立国尚早,根基浅薄,与昔年明清皇宫几百年的积累相比,到底还是差了很多。实际上每次朝会的时候,不少前清官员看到新宫殿都有点物是人非的戚戚之感,对汉王昔日悍然拆卸紫禁城的“胡说非为”颇有怨言,私下里也有很多不好的言论,但感情归感情,言论归言论,回到现实中之后,任谁也不敢在公开场合诋毁林风的行为。

新宫殿的名字叫做“乾元宫”,规模很大,正殿之上能够容纳近百名官员和相应的侍从武士列班,殿外是一片青砖铺就的广场——这是应对朝会的需要,根据传统制度中的帝王大典,虽然平日里的小型朝会只需要中央各部的高级官员到场,一座大殿可以满足需求,但大型朝会就不行了,按照规矩,大型朝会在京六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在乾元宫报道,然后按照各自的品级排列“议政”,老百姓通俗的说法也就是“文武百官”,但实际上在大型朝会中,在乾元宫议政的文武官员远远不止一百两百,各部官署的正职官员以及有资格露面的驻京军官,文文种种加起来恐怕有五、六百不止,往往将宫殿外面的青砖广场排满。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议政”当然就不是汉王和几百上千号人一起开大会,实际上这许多官员之中,真正能够远远的看到君王,和君王搭上腔的只有从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员,而小于这个等级的官员都只能在殿外等着,未得允许,不准随意说话,不准随意走动,不准迟到早退,言行举止都有相当详细的规范,这就是所谓的“朝会班仪”,由礼部官员以及都察院的御史进行监督和纠弹。

林风执政之后很少进行这种大型朝会,作为一个后来人,他比较反对这种纯礼节性的、毫无实际意义的东西,在林汉朝廷不长的历史中,几个大型朝会都能数得上明目,一般一年之中,这种许多人的到场的朝会只有年度官考、科举中的殿试以及年终的百官赐筵和祭祖、祭天,除此之外,经常性的朝会都只有三品以上的文官以及近卫军少将级以上的将领,而且就是这种小型的朝会也进行得不多,虽然理论上作为一个“勤政”的君王必须每天朝会,但林风显然不会因此而放弃睡懒觉,所以现在的朝廷制度中,这种会议是每月五次,也就是说,维持大汉朝廷运转的中枢要员,平均六天开个碰头会。

但这种情况不适宜有重大情况发生的时期。自从奴尔干巡抚张书玉的奏折送至御前之后,日下满京骚动,除了朝廷之中的文武百官之外,连那些流连于青楼酒馆的儒生们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京城之中议论纷纷,稍有政治触觉的人都知道,朝廷将有变故。

林风竭力将事态维持在一个正常的状态之中,虽然外边议论纷纷,不少言官上奏要求大型朝会,以便令林风“广开言路”,但这个建议却一直没有得到林风的应允,直到现在,关于朝廷财政制度的改革的讨论一直在中枢要员之间,在某种程度上,林风希望官员和士林用“平常心”来看待这件事情的愿望落空了。

接到张书玉吹响的号角之后,李光地无疑是反对者之中分量最大的人。这一点毫无疑问,在朝廷改制之前,李光地就是汉王相,号称汉军第二号首脑人物,总揽民生财政,所以不论是从官秩上还是业务上,他都有资格对这个政策进行最终评价,但是,尽管他资历深厚,朝野仰望,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一个臣子,虽然他在接到邸报之初就深具不满,但却一直没有出声,恰恰相反,在明白林风的用意之后,他的大学士府立即关门闭户,不接待任何访客人,对满城风雨似若未闻。

林风知道他的想法,将铸钱以及钱庄票号信用业务委给商人,这种做法是绝对违背先贤教训的,而李光地不说话,是因为他是文官之首,执掌户部,现在林风要将户部的权力分出去,他反而越不好说话。若是同意,必将让自己手下的官员失望,为众臣唾弃,而若是反对,则就有“专权”之嫌——在林风这种强势君主面前,专权无疑是找死。

虽然如此,但在朝会之中,林风第一要找的,还是李光地,“晋卿先生,这次顾宁人先生谏我改尚财政一事,你怎么看?!”

“此事非比寻常,非臣之才可以预测!”

林风微笑,李光地说这种话很可笑,说道才华,难道谁能盖得过李大学士?!——这里绝对不是说笑话,就林风所知,李光地的成长历程堪称传奇,据说,他五岁发蒙,半年时间便通三经习百文,私塾老师惊呼“弗能教也”,轰动乡里,神童之名远近闻名,至如今,不少人评价李光地,仍要习惯性的加上前缀“幼颖异”,他十三岁读通群经,十八岁编《性理解》,十九岁撰《四书解》,二十岁著《周易解》,二十四岁辑《历象要义》,此外还通晓吕律,懂声韵,琴棋诗画无一不精,多有名篇为人传诵,当年进京赶考,囊资羞涩,不得已谱曲做歌,至今仍为京城青楼传唱,可见才华惊人(注:不是yy,历史真实,李光地确实有这么天才)。

听见李光地的推诿,林风环顾众臣,笑道,“连晋卿先生都不能预测,那本王听谁的去?!”

“启禀汉王,臣以为,此事或有鲁莽!”礼部尚书徐学乾上前道,“不敢欺瞒殿下,如今朝廷改革财事,北地咸问,江南亦多有风评,皆曰‘荒谬’,而京城之中,也是多有驳论,我主天资聪颖,称雄天下,望广纳贤言,不可为小人所惑!”

徐学乾是伪清降官,江苏昆山人,是当今的著名理学家,在士林之中很有些名望,为人直爽,一向敢说话,按照他这个脾气,原来林风是想要他去都察院当御史都监,帮忙监察百官,不过他却看不惯陈梦雷四处安插间谍的“小人做派”,认为御史要堂堂正正不可“苟且”,所以拒绝了这个任命,在礼部任职,这次朝廷改制,他便接任了礼部尚书的职位。

因为家乡在江苏,他早年受“复社”学派的影响很深,所以和奴尔干巡抚张书玉一样,他也是大汉朝廷里的“老派”中坚,一贯鼓吹“崇礼复古”,对林风倡导的开工场,励商贾政策深恶痛绝。这次顾炎武提出财政改革建议之后,他就是少有的公开大肆抨击的高级官员之一,所以这时对林风亦是毫不留情。

他这番话很伤人,顾炎武却毫不生气,微笑捻须,不和他辩驳。

“小人?!谁是小人?!”林风奇道,“你的意识是顾宁人老先生是小人?!”

“然!”徐学乾毫不畏惧,凛然道,“顾炎武身为三品大员,不顾官体,与晋徽商贾交相接纳,后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求商贾之晋身,陷王上于不义——如此居心叵测之大獠,诚千古之未有也,”他转过头去,对顾炎武怒目而视,大声道,“臣请诛此大獠,为朝廷除一大害,如此,朝廷兴甚、天下行甚!!!”

顾炎武愕然转头,对徐学乾稍稍拱手,微笑道,“我本布衣,原就无意官场,做官是不懂的——徐大人言重了!”

见顾炎武如此轻描淡写,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徐学乾愈发愤怒,指着他的鼻子道,“顾炎武,你久有名声,旁人都道你为‘天下大儒’,怎能这般无耻?!”